声音中分外感慨,竟有些沧海桑田的之感。
左羚忙道。
“微臣奉圣上之命,前来观中查验,多有打扰,还望长公主殿下恕罪。”
“便是本宫不恕罪,大人便会遣人而返?”
德元冷笑,“既然左右结果都一样,大人这般惺惺作态岂不显得浪费时间?”
“左羚不敢。”
态度虽然不卑不亢,不过内心不免踌躇起来。嘉靖帝命令搜观一事,无外乎是因五王妃凌雪旋一事。现在看来,这位久不露面的长公主已然开始反应,反正来日方长,自己倒是没有必要撞到枪口上,成为炮灰却也划不来。
“不知公主现下要去何处,微臣可让手下在前开道。”
聪明人之间讲究的便是不点自通,德元明白对方已然给了自己方便,当下也语气稍缓。
“有劳左大人,本宫久未回宫,此行自是为了入宫。”
左羚一愣,侧身让路。
“请——”
皇宫中,听闻皇姑不请自来,嘉靖帝头一阵大,想了想干脆移驾栖凤宫,去和颐德太后商量。太后一听也是眉目一敛,冷笑道。
“这个德元,竟还是这般我行我素,这么多年过去了,行径越发荒诞,现在把手伸向了皇子身边,皇上不过小以惩戒,居然还要闹上门来。哀家倒是要看看,她这又是要演什么一出?”
她侧头对纯贵道。
“就说皇上在哀家这边,请长公主过来。”
纯贵领命退下,颐德太后眸光一沉。
“皇上下令搜观,可有想好如何安置德元公主?”
嘉靖帝不以为意道。“皇姑既然有心修道,那朕便把她送到真正的名观中修行,正好也让她得偿所愿!”
嘉靖帝此人,最恨这等谋逆无状的女子,身为女子,便应该严格遵守三从四德,低调度日。便是无法无天,自己一个人堕落也算了,竟然凌雪旋也是她的座上宾,想起京中高户还潜藏着无数个“凌雪旋”,嘉靖帝额上的青筋就一直跳,决心这次一定要把青云观连锅端起,坚决不留后患!
颐德太后见儿子面目阴沉,好心提醒。
“你这个皇姑,便是你父皇都拿她不着;无法无天的毛病,也是你皇祖父、皇祖母惯出来的;另外,据阮酥所言,这观中年轻男子颇多,也不知她有没有暗中还馈赠了什么人,我儿也要做好万全准备。”
嘉靖帝脸上瘟色更重,若德元真的暗中赠送男宠,默默拉拢各方势力,就算只是无心之举,未免后患也坚决不能留。
“谢母后提醒,朕一定会见机行事。”
说话间,德元已踱步进来。虽然青春不再,然而她依旧是背脊挺直,宫步威严,她微一欠身,朝上首的颐德太后与嘉靖帝见礼。
“不想时间过得这样快,虽然同住京城,本宫却已许久未见皇上与太后了。”
颐德太后闻言也是感叹。
“是啊,一别多年,哀家老了。”
德元唇边漾起笑意。
“本宫记得咱们同岁,太后这般说,岂不是暗示德元也一样老了?”
两人对视一眼,似乎都从彼此眼角眉梢中的皱纹中看到了世事变迁留下的岁月痕迹。
时光飞速倒流,彼时颐德不过是接替梁太君长姐梁飞鸾的新晋太子妃,那一年,她初为新妇,与还是太子的先帝大早入宫觐见帝后,然而甫一入宫却见一对华服男女朝这边走来。前方的女子气势逼人,一路走一路似乎在训斥身旁的男子,偏生男子也垂首不语,竟这样毫无回避地与他们对上。
“原来是太子哥哥。”
那女子见到太子,笑着行礼,颐德这才认出眼前人正是盛宠的德元长公主,她与先帝并非一母同胞,乃皇后的表妹淑妃所生,因淑妃早逝,这位德元公主便被皇后养在膝下,与太子不是亲兄妹,却胜似亲兄妹。
“德元,你又欺负驸马了。”
太子看了一眼站在德元身后面色麻木的男子,心内一叹。
“是父皇和母后说的嘛,驸马是本宫的,别说骂,就是打上一打也是应该的,况且本宫又没有打他!再说,驸马也喜欢这样对他!”
她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用手肘拐了拐旁边面无表情的男子,声音甜腻。
“夫君你告诉太子哥哥,是不是很喜欢本宫这样对你?”
见驸马的脸色越发不好,太子冷哼。
“德元,够了!”他面色一沉,“还不来见你的新皇嫂。”
“新皇嫂?”
德元抬眸,似乎才发现大妆的颐德,不知是不是颐德的错觉,只觉对面公主看自己的目光颇为不善。
“原来是你啊,你可别像先前的那位,要活得久一些啊……”
“德元!”
太子冷声打断她的话,“胡说八道什么,还不行礼。”
德元嘻嘻一笑,这才懒洋洋地对颐德行了一礼。
“太子哥哥你快去吧,别让父皇和母后久等。”
彼此擦肩而过,太子握了握颐德的手,有些无奈地道。
“孤这位皇妹,从小被宠坏了,你别介意。”
何止是宠坏了,而后的几年,德元提出与驸马和离,并入主道观豢养男宠,一件又一件事越发没了章法,实在是骇然听闻。
颐德想起眼前人修行之前曾入宫一趟,并和先帝两人在宫中内殿秉烛夜谈,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守夜的宫侍只说先帝与长公主大吵了一场。此后,这位公主便先斩后奏出家,先帝闻言,气得当场呕血,于是发出重话,任其自生自灭,皇家一律不管!不过,话虽是这样说,等先帝过世,儿子嘉靖帝继位,颐德太后才发现宫中礼部每年按照公主的制式给德元长公主供应奉例,便是先帝临走前还专门委托亲信给这位他又爱又恨的皇妹留了东西,至于其中内容,颐德再一次被隔阂了……
若说秦太妃那个贱@人是先帝的心头肉的话,德元长公主却也在他心中占据颇多,至于自己这位皇后,如今的皇太后……颐德唇边浮出一丝轻嘲。
不过这位长公主性格确实古怪,年轻时,自己也未得罪过她,却对自己颇为不敬,是以颐德对她也全然没有任何好感。
“不知皇姑此番入宫所为何事?”
见太后与德元彼此注视,竟都不说话,嘉靖帝打破沉寂。
德元一笑。
“既然皇上发话了,那本宫便斗胆一问,不知道青云观做错了什么,竟引得官兵大肆搜查,本宫这么大岁数了,难道连个清修的地方也不能留了?”
嘉靖帝简直被德元气得老血一呕。先贤说过唯女子小人难养矣,他一直认为是那等撒泼打诨的粗妇,然而看眼前的皇姑,简直颠覆了他心中的所有想象,一时之间,竟生出一种庆幸,还好把祁金玉送去了北魏,不然几十年后岂非又是另外一个德元。
然而尽管内心愤懑,到底是自己的长辈,嘉靖帝还是强忍怒意开口。
“朕觉得青云道观终究地方狭小,是以正打算让皇姑任选一处名观继续修行。”
此言一出,便听德元一声轻笑。
“谢皇上体恤,其实本宫也早有重回红尘的打算,如此倒也正好,先帝曾给本宫修了一座公主府,如今本宫便搬回那里吧。”
嘉靖帝心内咯噔,长公主性格乖张,他最为厌恶,见她宁愿做女观也不想当公主,他干脆把先帝给她的府邸收回。如今公主府早已不复存在,被他分为几处,依次赏赐给了不同臣下。
“公主府原址已不复存在,若是皇姑愿意,朕可以另辟一处新建长公主府邸。”
“既然这样,那本宫已经住惯了青云观,把匾额改一改即可,免得劳民伤财。”
见她态度轻慢,完全没有把自己这个皇帝放在眼里,简直猖狂至极!嘉靖帝忍无可忍,干脆把话讲开。
“皇姑可认识五皇子妃凌雪旋?”
“凌雪旋?”德元重复了一遍。
“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耳熟。”
“说来,她似乎还是皇姑的座上宾。”
德元笑开。
“本宫的座上宾多了,太后身边那位小朋友不就是?“
不用回头也知道她话中的对象是谁。嘉靖帝正要说话,却被颐德太后拦住。
“皇上,既然长公主体恤百姓,那便如公主所言,把牌匾换了。不过,近来朝廷得到消息,竹山教余孽扮作出家修道之人藏于各个庙宇,若是长公主不嫌,不若入宫小住几日,等事态平息之后,再回公主府不迟?”
“太后一片关心,本宫若拒绝那就说不过去了,如此先容德元回去准备准备。”
“也好。”
阮酥奉太后之命把德元公主送出宫门,一路上,德元均是不言不语,就在宫门在望,阮酥以为即将完成任务时,轿辇上的德元突然道。
“阮小姐是否还记得当日本宫和你说过的观星之语。”
阮酥抬目,她当然记得,回来时候还与玄洛对德元的目的展开了讨论,却是无果。看着这位今生突然涌出的全新势力,阮酥的目光充满了好奇。
“长公主殿下一语成谶,太子已与五皇子正式交战,只希望两位殿下的战火不要影响到天下的太平。”
“噢?这是你希望的?”
德元一笑,由那叫文默的美貌男子扶下轿辇。
“本宫却是希望他们能大闹一场呢。”
见阮酥微怔,德元又补充了一句。
“替本宫向小文锦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