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府门前装点一新,整一个灯笼高悬、披红挂彩。阮酥的马车方驶入街口,在府邸门外张望的小厮已经飞快跑进府中报信。
“老爷,大小姐回来了!”
梁太君母子掩不住的喜色,立时从座上起身便出门迎接,见万氏还呆着不动,阮风亭便有些不高兴。
“女儿回来了,你还磨蹭些什么?”
“呃,这不是来了吗?妾身也是因为太欢喜了。”她挤出一张笑脸,却在阮风亭转身后愤愤对阮琦道。
“有什么好得意的,再如何风光总归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此一时彼一时,以后还不是要倚靠兄长过活。”
阮酥出发至宝城郡后,阮家便听到一个风声,阮酥竟和嘉靖帝达成协议,若是此行顺利便收回与承恩王府的赐婚,被万氏一挑拨,阮风亭不由大怒,在家里把阮酥骂得体无完肤还不解恨;梁太君也忧心忡忡,此番无论结果,却预示了阮酥已然脱离家族掌控的事实,这个结果并不是她想要的。
如今阮酥虽然荣归,不过有了传得满城风雨的拒婚抗旨,在赈灾中又抛头露面与男子混迹一堂,再加上那头刺眼的短发,万氏断言阮酥的婚姻不会顺利,总算才找回些许平衡感。
然而无论如何,阮酥到底不辱圣命。车至门前,她才扶着知秋的手下了马车,梁太君、阮风亭已是快步迎上来,万氏与阮琦就算妒忌不甘,也不得不做足了表面功夫,笑着道喜。
一阵嘘寒问暖过后,阮风亭的目光不由落在随她一块到府的宫中赏赐上。
“这些都是皇上赏的?”
阮酥点头,“白银千两,明珠一斛。”
等了半天,再无其他,阮风亭有些失望,按照往常惯例,赈灾有功的臣子均会加官进爵,阮酥身为女子,阮风亭心知其升官无望,便揣测嘉靖帝便会以其他方式弥补一二,比如犒赏家族,升迁父兄什么的,没想到竟一无所得,简直白费了他的万石米粮。
梁太君也觉得阮酥此行虽然大出风头,然而一来丢了此生姻缘;二来未让阮氏一门得到实际好处,如此一来,便显得不太划算了。
于是梁太君岔开话题。
“你既已回来了,便帮着你母亲多做点事情吧。前段日子家里已与万家交换庚帖,婚期定在明年二月初九,你大哥身为男子到底不便,这段时间你多帮衬些。”
万家?
阮酥美目一转,故作惊诧。
“不知是哪位表姐妹有这样的福气,能成为阮家的长媳?”
闻言,阮琦脸色便有些难看,然而敌不过万氏的洋洋得意。
“便是你大舅舅家的灵素表姐,据算命的说,她命里是旺夫的,性子又及和善,与你大哥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是否天造地设不知道,不过与万氏却是势同水火一双人。
前世阮琦仕途不畅,最终也是无奈娶了万灵素,只可惜万灵素相貌实在平常,纵对阮琦万般示好,都不能讨得他欢心。偏生万氏又是个护短了,短短一年便以无所出为名,顺水推舟为阮琦纳了两个美妾,然而令人大跌眼镜的是,先前一声不吭百般忍耐的绵软少夫人,居然在一夕之间变成了狠角色,而且深得万家真传,斗公婆、惩美妾、治下仆;夺了中馈的权后,生活上更是铺张浪费骄奢至极,处处与自己的姑姑也就是婆婆万氏作对,把万氏气得不行。偏生那时候阮府已走了下坡路,不得不依仗虎贲将军府,众人敢怒不敢言,最后阮氏一门的没落,万灵素也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那真是太好了,灵素表姐向来能干,以后母亲便可以少操劳些。”
有道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万氏当下就不乐意了,这个侄女虽然姿色一般,然而却被兄嫂培养得极有主意,据说万府长房的账目都由她打理。想到她进门后便会分走自己手中的权利,万氏简直肉疼,她好不容易重新掌家,岂能再重蹈覆辙?
她皮笑肉不笑道。
“新媳妇进门,做婆婆的怎么舍得让她受累,这几年先让她好生休息,等诞下子嗣再考虑别的不迟。”
阮酥笑得分外甜美。
“当然,一切都由母亲安排,大哥一家和和美美的,也是阮府的幸事。”
府中一切如旧,阮府才回到小院,那京巴狗阿乐便摇着尾巴扑到她怀里。以前看这条狗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这一次,也不知是不是因玄洛关系,阮酥竟突然觉得有些想它。弯下身子,伸手便把狗儿捞入怀里,逗弄了一番,阿乐也乐得卖萌讨好,一时间一人一狗玩作一团。
知秋抬着托盘进来,放下一碗清粥。
“小姐,宝笙大早入京便没了踪迹。”
阮酥不以为意,玄洛与他们离开宝城郡之后只同行了一日便分道扬镳,宝笙不见只怕还是和她那位旧主有关。
知秋伸手把狗抱下,有些欲言又止。“还有冬桃……”
“怎么?”
阮酥抬起头,治蝗之行,阮酥便隐约发现知秋与冬桃之间关系有些微妙,冬桃性格直接,没什么心眼,阮酥还真不明白她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知秋犹豫了一下,终是咬牙道。
“小姐入宫我们便先行回府了,然而才到半道,冬桃却突然说自己有事要离开,奴婢瞅见她打马追上了一个瞎眼算命老头,那人实在有些古怪。”
“古怪?仔细说来听听。”
知秋便绘声绘色把前后描绘了一遍,虽然事情没有头尾,很多都是她个人的揣测,然而阮酥眉头却越来越皱。混迹市井三教五流中,消息最灵通的莫属走街串巷挑货郎、沿街行乞的叫花,还有一种便是这装神弄鬼来去无踪的算命先生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冬桃的隐私她自然尊重,然而经历过去种种,阮酥却不希望她陷于危险。
“好了,我知道了。”阮酥从赏银中各自取出三份五十两的。
“这是你的,你们跟了我这么久,也没有什么好东西。”
京郊上好的水田不过十两一亩,普通的旱田山地便是每亩二至三两银子,采买一个年轻的奴婢也就三至五两银子。阮酥这出手可算阔绰,要知道当初阮酥送给印墨寒的宅子也就花费了一百二十两,五十两若是好好记量一番也能购置一处小院。
知秋喜不自禁,当下跪地又是一番表忠发誓自是不提。
当天夜里,阮酥正待躺下,忽然宫中的传旨太监到,只说阮酥接旨。原来承恩王妃已在京城呆得太久,现下重得嘉靖帝的赐婚,便择了个最近的吉日启程。而她的条件,竟是要让阮酥作陪送嫁,嘉靖帝也慷慨答应,临时封阮酥为送婚使。
到底是在京中久侯许久,现在又挨了如此结果,始终意难平,承恩王妃这个要求说来也不算过分。只是向来送嫁的都由礼部官员作陪,自己去送嫁,多少有些突兀,不过既然君命难为,阮酥也只得接下。
白蕊出阁的日子定在三日之后,因新郎远在西北,成礼只得到了封地才能完成。白相一家把女儿亲自送到城门口,直到看不到马车,这才挥泪告退。
承恩王妃的车架在前方,出了城门,似乎也懒得关照这位小小侧妃,途中无论驿站留宿还是中途吃饭都不露面;而白蕊也不知是不是因被这突如的际遇弄得奔溃,离京当日阮酥只听她在马车中一路哭泣,直哭到声音嘶哑也不停歇,人也坚持呆在车中,倒也与承恩王妃步调一致。
两位正主都躲着,阮酥自然乐得清闲,此行她只要了知秋与冬桃作陪。不似上次的赈灾治蝗一路狂奔,这次有承恩王妃等女眷,行程十分悠缓,倒也惬意。
直到第三天傍晚,车队在官驿上停歇,阮酥如往常一样在自己房中看书休息,忽听门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没规矩!”
宝笙寒着脸一把扯开门,一下灌进来两个丫鬟,似是猝不及防,险些被门绊倒。
阮酥认出她们正是白蕊的陪嫁丫鬟,不由问道。
“你们不在侧妃面前侍候,是发生了什么事?”
两个丫鬟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均是一脸泪痕。
“求求女史,救救我家小姐吧。”
“她怎么了?”
阮酥也不慌,白蕊哭了两日,谁都劝不住,侍女们束手无策,而承恩王妃与自己都懒得搭理,显是存了让其自生自灭的姿态,现下要么便是坐不住,要么怕真……哭出什么毛病了?
闻言,两个丫鬟俱是面色大变,其中一个抖如筛糠。
“我……我家小姐想不开……方,方才她……”
阮酥一愣,另一个连忙接口。
“小姐现在身死不明,我们去寻王妃,没想到她却说,就算死了也会让尸体和王爷成亲!”
阮酥心中一寒,这承恩王妃倒真像会说出这种话的人。不过白蕊又是怎么回事?不会也是为了抗婚寻死觅活吧。
“速速带我去见你家小姐。”
白蕊客房,地上横着一条三尺白绫,她惨白着一张脸,病怏怏地倒在床上,其他丫鬟鞍前马后一阵伺候,却都被她有气无力地拒绝打断。
不知怎的,阮酥此刻便浮现出阮絮那张脸。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两人曾经交好,也不是没有道理。
听到动静,白蕊费力地抬起眼皮,目中恨意滔天。
“都是你……若不是你……我怎么会……怎么会……这么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