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硕大的火球砸中,马车马上燃烧起来,四周壁板噼啪地炸裂开,却不见里头阮酥的影子。
不知哪个眼尖的喊了一声。
“是九卿大人!”
三人不约而同地往半空看去,但见玄洛怀抱着阮酥徐徐落下,浓黑缎袍上用金线绣着大丽花,火光中衣袂翻飞,妖艳异常。
随他来的还有颉英、皓芳为首的数十名绣衣使,他们虽都是内侍出身,但个个身形挺拔、气质凌厉,经玄洛调教,身手比御林军更为高超。
玄洛放下阮酥,淡淡开口。
“活捉枭首,余者全杀了。”
阮酥总算见识到为何绣衣使能令人威风丧胆了,长刀铮然出鞘,所过之处,身首分离,一击毙命而衣不沾血,方才让他们陷入险境的匪徒,在这些人面前,好似一群乌合之众,只有待屠的份。
见众人惊惧的目光,宝笙面上显出一分得色。
这便是皇城司的实力,她原不过是玄洛身边的侍婢,都有如此身手,何况这些刀山血海里淌过来的绣衣使。
不到盏茶功夫,接近百名匪贼便被杀了个干净,空气里弥漫着浓重血腥味,别提阮酥、知秋等人,就连印墨寒带的吏部文官,都有些面色发青。
颉英面无表情,走至玄洛面前躬身道。
“大人,匪众八十七人已就地处决,另拿下枭首两名,是不是现在就审?”
玄洛垂眼看了看被押跪在脚下两名肌肉如铁的汉子,柔声道。
“你们若听说过皇城司,便该知道我的手段,是我来问,还是你们自己说?”
他的语气听上去温和亲切,不知情的,只怕就要被这软媚眉眼和如水的声音欺骗,以为他是个柔慈温润的人。
那两人皆是年过中旬、身经百战的好手,身上数十处陈年刀伤昭示着他们的骨气与强硬,其中一人冷笑一声,斜眼看着玄洛。
“皇城司?便是皇帝老儿手下那起狐假虎威的阉党?看你生的不男不女一脸狐精相,便是阉党头子人称什么九千岁的吧?你要么杀要么剐,不用说这么些废话。”
此言一出,别说再场众人,连印墨寒都变了脸色。
敢当面在玄洛面前提阉党二字的人,坟头草都不知长得多高了,如今这匪首不仅提了,还把玄洛讽刺了一番,只怕下场不敢想象。
果然颉英手一扬,大汉脸上立马挨了一记鞭子,而且是带着倒刺的铁鞭,只那么一下,大汉的半张脸皮都被掀了下来,血淋淋地让吏部的人都忍不住别过头去。
一阵惨叫之后,那汉子依旧抖着声音,直着脖子叫道。
“阉人!有种你便杀了老子!哦,对了,我忘了你们都没种!一群不是男人的东西!若想从爷嘴里翘出半个字,劝你别累着自己。”
颉英皱眉。
“大人,这小子嘴贱,是否现在就用刑?”
玄洛没有回答,目光落在阮酥脸上,似笑非笑地问。
“师妹怎么不笑了?”
阮酥一愣,有些讪讪地别开脑袋。
方才那匪首骂玄洛生得像狐狸,竟和她内心不谋而合,让她忍不住勾起嘴角,没想到一个细微的表情都没有逃过玄洛的眼睛。
玄洛没有继续打趣阮酥,皇城司随身都带有刑具,玄洛做事从不拖泥带水,但看了阮酥一眼,他还是对颉英道。
“算了,先找个落脚处。”
颉英应下,甚至都不用吩咐,不过一个眼色,手下那群绣衣使便即刻会意,迅速重整行装,从物资装车到人马分配,效率之高,让人怀疑这是一支常年行军打战的军队。
绣衣使直接插手安排自己的人马,这让印墨寒有些不快,其实他心中明白,自己虽是朝廷新贵,到底不过才供职半年,官阶比不上玄洛,阅历和手段更不能和玄洛相提并论,谁来主持大局原没什么争论的,究根到底,不过是玄洛到来后,阮酥那一瞬安心的神情刺痛了他的眼睛。
“印侍郎可有受伤?是否需要稍做休息?”
玄洛将阮酥交予宝笙,这才含笑走过来,目中竟是温和的关怀之意,对方主动示好,印墨寒自然也不能表露情绪,对他作了一礼,不卑不亢地道。
“下官并无大碍,只是方才有几位随从不幸罹难,这起贼众胆敢袭击官家车马,狙杀朝廷命官,可见绝非普通山匪,只怕背后牵连不小。”
玄洛点点头,一笔带过。
“这便是我皇城司的责任了,印侍郎无需挂心。”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笑道。
“看样子只怕要下雨,十里外是皓芳家的老宅,暂且加紧行程,赶到那里落脚。”
印墨寒正愁没有驿站,听如此说,也没有异议,他的目光落在玄洛身后。
“没有问题,只是阮大小姐的车轿毁了,不如先用下官的马车……”
他虽是文官,但其实十分擅骑,虽带了朝廷配发的车马,却没有用上,此时他首先想到的是阮酥……
不料阮酥完全不领这个情,直接打断。
“不必了。”
她向玄洛走来。
“师兄可带了多余的马匹?我想骑马,倒是我的丫鬟病了,印大人的马车便让她坐吧!”
玄洛看着她淡淡一笑,为难道。
“没有多余的马匹,怎么办好?不如师妹与为兄共乘一骑?”
阮酥刷地沉下脸,几天的行程,正常情况都会带着备用马匹,以防突发情况,他此时说没有,分明就是故意的。什么共乘一骑,众目睽睽之下,他可以不在乎旁人的情况,她却还是要几分薄面的。
印墨寒脸色也很难看,玄洛此人我行我素惯了,礼法在他眼中完全如同无物。就算他身份特殊,但也不意味着他可以做这种毫不避嫌的事,想到那天夜市上两人交握的双手,他突然很怕阮酥会答应下来。
阮酥绷着一张脸,玄洛丢给她二选一的难题让她尴尬,要么,就忍着反感去坐印墨寒的车,要么,就忍着羞愤骑玄洛的马,这两个选项,哪个都很讨厌。
“小姐,这里有多余的马匹,我们可以一起骑。”
冬桃不知从哪里牵出一匹栗色的骏马,她身后紧跟着一脸隐忍的绣衣使皓芳,阮酥忍不住在心中给冷面丫头竖起大拇指,向脸色微变的玄洛嫣然一笑。
“那就多谢师兄的马了!”
说罢,她与玄洛、印墨寒擦肩而过,只余一缕香风在二人之间飘散。
不到一个时辰,天空便飘起雨丝,烟雨菲菲,虽然不大,却也会很快打湿衣裳,偏偏山道绵软湿滑,不能快马加程,印墨寒担心地回望了阮酥一眼,他们这些男人可以淋雨,可她一个名门闺秀,又体弱多病,哪里受得住如此折腾,他毅然牵过缰绳,打马至车边轻轻扣了扣窗沿。
“知秋姑娘。”
知秋被安排坐上印墨寒的马车,心中暖如春阳,病也好了三分,这下听见他的声音,更是瞬间清醒过来,有些羞涩地半掀车帘。
“大人唤我?”
印墨寒见她露出半张脸,十分守礼的错开目光,轻声道。
“我记得座椅下的箱子里似乎有伞,劳烦姑娘找找,我给你们家小姐送去。”
原来不是为她而来,知秋微微有些失落,但想到小姐把车让给她,自己骑马淋雨,又是无限感动,连忙弯腰翻出雨伞,递给印墨寒。
印墨寒接过伞转身打马,却刚巧看见玄洛将一顶斗笠扣在阮酥脑袋上,阮酥的表情虽然不情不愿,但依旧抬手系紧了带子。
印墨寒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伞,自嘲一笑,见身边宝笙淋着雨,便随手递给她。
“请用。”
宝笙意外地看了印墨寒一眼,下意识将目光转向阮酥那边,顿时也流露出失落之色,她难得没有冷嘲热讽,接过来道了声谢。
皓芳家的老宅在山道出口处的一片桉树林中,没有人住,更不知多少年头没有修葺了,蛛网遍布极为古旧,但里头还布置有桌椅床榻,作为避雨的落脚处,已是难得。绣衣使迅速收拾出两间空屋,一间给玄洛,一间给阮酥,却自动忽略了印墨寒,印墨寒在京中便深谙皇城司的目中无人,倒也不在乎,自行吩咐随从收拾好屋子,布置好纸砚后,他方就着昏黄的灯光,提笔在宣纸上写字。
伺候笔墨的文书沈岱不由劝道。
“大人今日淋了雨,明早还要赶路,不宜过于劳累,我命人备了热水饭食,还是先擦洗一番,用些晚膳早点休息。”
印墨寒点头,随口答道。
“好,等我先将这份公文拟好,盖上印鉴,你安排人将公文与今日罹难的随从遗体一并送回京城。”
沈岱不由有些诧异。
“大人在拟什么公文?”
印墨寒微微叹气。
“今日罹难的虽是几名随从,但他们家中老小将来便没了指靠,当以殉职论功行赏,抚恤及办理后事的银两由吏部全数拨给,你命人回去先把此事办了。”
沈岱心头有些震动,论资历,他比印墨寒在吏部的时间更久,虽然因为自身才浅,只堪堪做了一名执笔文书,但因为接触官场的时间多,也算个官油子了,印墨寒的为人处事丝毫不比那些初入官场之辈,要么自视甚高不懂变通,要么战战兢兢见光露怯。
他行事一切都是那么得体自然,与其用圆滑形容,不如用圆润更妥,凡事面面俱到,考虑得既周全,又不觉虚伪,难怪资历尚浅,尚书大人便放心把大局交给他主持。
沈岱应下,连忙帮他研磨。印墨寒拟好公文交予沈岱,这才揉揉脖子起身,擦洗了一番,由沈岱引到厅内用饭。
玄洛和阮酥已经先行坐在那里了,出门在外,阮酥又有御赐的女史身份,也算是朝廷的人,暂时可以不必讲究什么礼数。
清理干净的八仙桌上,放着四凉四热八道菜,都是沈岱着人置办的,虽比不上这些贵人在京城的日常用度,但能在荒山野岭准备出这些,着实已是不易了。
印墨寒眉头舒展,赞许地看了沈岱一眼。
沈岱是个聪明人,知道印墨寒虽然喜怒不行于色,但似乎暗中还是在与那位九千岁较劲,皇城司的权势不是吏部该去挑衅的,但这些无伤大雅的小细节,总还是可以做些功夫,反正皇城司那些绣衣使只擅长杀人,也不擅长做菜,倒不至于让九千岁有什么想法。
印墨寒微微一笑,在玄洛身边落座。
“山野地方,条件有限,九卿大人和阮小姐且将就着用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