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大早,阮风亭顶着两只黑眼圈,亲自把女儿送出了城门。看着浩浩荡荡的车队逐渐远去,阮风亭目中的血丝更甚。直到现在,他还是没有搞清楚自己是不是被阮酥诓了,不过万石粮食既然已出,那唯一的愿望便是祈祷阮酥此行顺利,真正能让阮家重获圣恩!
车行半里,却听到外面宝笙一声低呼,她大早回来,也不说缘由,却已经麻利地换了一身男装随阮酥上路。此刻正大大咧咧地坐在马车上首,和车夫一起驾车,全然不顾周遭人的眼色,听到她的声音,阮酥不由奇怪。
“宝笙,怎么回事?”
“不过是遇到了一个讨厌的人!”
阮酥一愣,知秋已经些些掀开了一缝车帘,只看一眼,便掩不住的满面红霞,那掀车帘的弧度也不由大了,直到听到阮酥咳嗽一声,她才意识到自己的不妥,红着脸呐呐丢下帘子,掩饰一般解释道。
“是印公……大人,他似乎是在等咱们。”
阮酥嗯了一声,也不表态,被晒在外面的印墨寒已经忍不住开口。
“阮大小姐,印某奉旨与你同行,护送小姐前往宝城郡。”
“既是奉旨,怎么不去阮府直接接小姐?”
阮酥尤未出声,坐在车前的宝笙已经扬起嘴角不依不饶开口。阮酥闻言一笑,这丫头和玄洛还真有几分相似,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印墨寒与阮府的过往,她相信宝笙定心知肚明,却还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不过既是为难印墨寒,阮酥自然不会阻止。
印墨寒听到车厢中那声轻笑,心内一晃,等了半天却没有听到车内人的声音,有些自嘲般道。
“印某自然想去府中接小姐,只是突然有公务缠身,而这事却是圣上安排九卿大人与印某,这才……”
他边说边看着方才掀开的车帘,眼神却注意到车前的宝笙面色一变,方还恣意不羁地坐着,一瞬间便局促起来,于是笑道。
“这位姑娘似乎不欢迎九卿大人啊,一听到大人的名号脸色就难看了。”
“谁难看了——”
宝笙闻言变脸,当下就要给印墨寒一鞭子,马鞭才扬起,印墨寒已经灵活地策马一躲,鞭子扑了个空,她气得脸色咋红咋白。阮酥在车内听到两人对答,正暗自感叹印墨寒越发牙尖嘴利,听到声音不对,连忙掀开帘子。
“宝笙——”
被阮酥呵斥,宝笙怏怏放下鞭子,背过身去。
印墨寒却早在帘子掀开时一顺不顺盯着那处,见到阮酥也是男装打扮,不由一愣,那突兀的短发和这清爽的青色男儿装一起,倒显得阮酥像个英气的小公子,眉目间的明艳似一下少了一大半。
阮酥不喜欢他的视线,直勾勾太过直白,如宝笙形容,果真讨厌!阮酥不悦地丢下帘子。
“不知九卿大人现在何处?”
阮酥却是打算与玄洛道别,昨日宝笙走了,才想起忘了让她带个口信,本以为他会前来送自己,可是从阮府一直到城门,却都没有见到那那个身影……一时间,阮酥只觉得心中有些空落落的……
印墨寒一愣,想起夜色灯下那对相携的身影,一种称之为嫉妒的情绪霎时从心底升腾,然而他又有什么好嫉妒的?玄洛再如何风姿俊朗、气度风华,到底是不全之人,就算他们之间有什么,断也不能有什么……
于是他大大方方道。
“他稍后会与我们汇合。”似担心阮酥不懂,印墨寒补充。
“关于前去宝城郡赈灾治蝗一事,皇上考虑周到,让九卿大人与我们同去。毕竟大人也是辨机公子的弟子,有他在定当事半功倍。”
是否事半功倍不知道,然而阮酥听到玄洛也一起去,心里却莫名有些安心。怪不得宝笙大早便乖乖回来,原来是知道玄洛也将同行。
阮酥笑了一笑,“阮酥谢过印大人,外头日头正烈,请大人保重身体。”
虽然后面那句关怀客气敷衍,印墨寒心中还是漾起丝丝暖意,他在旁边立着不动,直听车中那声清冷无波的声音吩咐车夫继续前行,苦笑摇头,才打马过去。
随行队伍带着阮府的万石粮食,又因阮酥等几位女眷,印墨寒十分警惕,不但让手持兵器的侍卫在前开道,后面也安排了很多人马断后,自己更是在阮酥的马车边寸步不离。虽然京城周边治安还算良好,然而越往南走,靠近灾区,便要提防流民乱匪出没,抢劫物资,掠夺女眷。
而宝城郡受灾严重,却又不容他们放缓速度,除了在沿路的驿站短暂补给换下疲马外,,队伍日夜不停。三日下来,别说女子,便是印墨寒本人也脸色透着青黑,还好阮酥也硬气,任他如何安排都一声不吭,至此,印墨寒这高悬的心才些微放下一半。
“姓印的,还有几天才能到啊?”
宝笙有武功傍身都有些吃不消,平常还活灵活现的一双眼,现在也泛着疲色,对待印墨寒越发没有耐心。
印墨寒也不计较,他摸了摸泛着青色的胡渣,却是朝着马车柔声道。
“阮大小姐,再赶两天路便能到达宝城郡了。”
车内的阮酥心内稍安,这连夜赶路,她还没有病倒,不想却把知秋给弄趴下了。可知秋却又不肯独自一人先在驿站养病,坚持要随行,眼看她面色越发苍白,阮酥也是担忧不已。
“不知什么时候能遇上师兄。”
阮酥喃喃,至少他懂医理,他们这行太过匆匆,却连随行大夫也没有,真是大意。然而这句话落在印墨寒耳中却又是另外一层味道。
“九卿大人曾与印某约定,会在路上追上队伍,或许不日便会……”
他话音未落,忽听前面一阵惊马嘶叫,随即打杀声四起,队伍一阵混乱,印墨寒大惊,勒马挡在阮酥车前,沉声。
“怎么回事?”
“禀,禀大人,前面有绊马钉……我们怕是遇上山匪了……”
印墨寒目光凌厉。
“山匪?”他远远一瞥,前方山林间黑压一片,却又不见半个人影,其间似乎深藏着无数双眼睛,和着草木飘摇,说不出的诡异。对方在与自己短暂交手后,竟又停歇不动,隐没不见,似一头头蛰伏的野兽,伺机行动。
这决不是普通的山匪!
印墨寒不敢大意,现在正是黄昏日暮,对方藏在暗处,让人看不真切;而他们一行,队伍三十多人,虽然男丁居多,其中几个还是高手,然而拼不过日夜兼程赶路,显然有些处于下风……如此硬碰硬,或许还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阮酥在马车中听得分明,知秋尤在昏睡,而冬桃已默默从行李中取出剑,准备出鞘,车前的宝笙也亮出了自己的武器,却是缠在自己腰间的一柄软剑。
印墨寒知道她们绝非等闲,心底稍微平静。
“你们保护好阮大小姐。”
他低声吩咐,自己也抽出了随身佩戴的长剑,却遭到了宝笙一记白眼,已是武断认定印墨寒此等文官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流。印墨寒却无暇顾及,他让众人摆好阵型,护住马车和粮食,戒备对峙。
敌不动,我不动。既然拿不准对方的人手招数,那便等他们攻来,自己守住此处便可!阮酥心内复杂,此生的印墨寒似乎比前世成长得更快,尤擅扬长避短。
随着光线一寸寸消散,黑暗霎时把周遭一切吞噬,双方已熬了将近盏茶功夫,终于,黑暗中突然升起幽幽蓝光,宛若鬼火,与此同时,四周呜呜鬼魅声四起,和着野外山林呼呼风声,简直让人分不清是人是鬼。
所有人都神情紧绷,虽知道对方装神弄鬼的可能颇大,然则在阵阵妖风下,心底还是有些发凉,还不如痛痛快快战上一场呢。
“放箭——”
黑暗中,印墨寒低声吩咐,只见几只流箭飞出,准确地射中了其中几个蓝光,随着几声惨叫彼伏响起,众人振奋,也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还会称痛,这必定是人无疑了。
有了这个开端,双方再也僵持不下去,也不知道是哪边先开的头,不过霎那功夫,双方便厮杀在一起。可惜对方却和寻常作战方式简单粗暴的山贼乱匪有别,行事有章有序很是诡异,而双方交缠间,印墨寒便发现对方人手显然是自己三倍之多。
阮酥这边几个高手,不一会便把困住他们的山匪清理得一个不剩。那些乱匪见讨不到便宜,便朝人丁单薄的印墨寒扑去。眼看他被贼人团团围住,勉力支撑有些狼狈,阮酥目光幽暗。
若再继续,印墨寒会不会死在她面前?被眼前的乱匪砍死?
答案逐渐朝肯定的方向发展,曾几何时,她做梦都希望要手刃仇人……
“印公子——”
昏睡中的知秋忽地一下恢复意识,一见印墨寒此状,大惊失色。
这一声霎时惊醒了阮酥的幻想。唇亡齿寒,若是印墨寒死在此处,她又能保证独善其身吗?至少她调动不了印墨寒的人马,而对方斩杀头目,必将士气大涨,一鼓作气说不定自己也会在此处为印墨寒陪葬;就算侥幸逃过一劫呢?宝城郡还有两日的路途,他们几个人,一路上谁又能确保安然无恙?
想到此处,阮酥冷声令下。
“冬桃、宝笙,去帮印墨寒。”
听到吩咐,冬桃纵身过去;而宝笙犹豫了一秒,见到阮酥坚定的眼神,终也还是上去帮忙。印墨寒正在苦战,突然身边缠斗之人被人一刀毙命,一看正是阮酥身边的丫鬟,他不由面露感激。
对方懂得擒贼先擒王、杀贼杀贼首的道理,寒窗苦读数年的他又何尝不知?没了旁的干扰,印墨寒很快做出决断,指挥众人朝着某一方向很力攻打,果然山匪的势头渐渐败下了。眼见胜负就在一瞬间,却不知从哪里冒出一只火球,高高飞起,晃荡一下便落到了阮酥的马车之上。
印墨寒失声。
“阮酥——”
而宝笙与冬桃皆是手脚冰凉,眼见火球扑哧一下烧开,一瞬间便吞没了整张马车,冬桃想也没想就要扑身而上。
“等等——”
“马车里似乎没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