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忽一瞬,眼前变幻。
停泊于水晶宫外的船只尽数消失,巨大的蛋形宫殿在眼前翻转变成镜面空间,言枕词环顾四方,宾客、仙姬、鱼女全都不见,上上下下都是两人的倒映,左左右右全是相同的路径。
他沉吟道:“这是镜面洄游之阵,专用于困人的吧。”
原音流:“不错。”
言枕词:“那就看好徒儿你的了?”
原音流:“我何曾说过我擅长阵法?”
言枕词:“你不擅长吗?”
原音流承认:“我确实擅长。”但他又道,“不过解阵需要一点时间,等我解开了这个阵法,令海公主早就将停泊于水晶宫外的船只开走了吧。”
言枕词“哦”了一声,琢磨着:“我倒是能够直接破阵,不过直接破阵十有*会毁坏水晶宫宫壁,到时候江水倒灌,我倒没什么,好徒儿你……”
他看了一眼原音流,就见原音流左边脸写着“拒绝”,右边脸写着“大写拒绝”。
他叹了口气:“那怎么办?”
原音流慢悠悠说:“我们往水晶宫深处去吧。令海公主会驱散停播在水晶宫门口的船只,却不会驱散停播在水晶宫中心的座驾。那艘船名为紫云梭,船高五层,配有六翼,周边还豢养拉船黑鲸十数头,在水底来去自如,迅疾如飞,尚可一用。”
言枕词听着就有点不信:“真的没有别的简单点的船只了?”
原音流诚恳道:“真的没有了。”
言枕词:“那就走吧——”
原音流:“等等,还有一事。”他说,慢条斯理抬起自己的一只手来,层叠繁复的衣袖滑下,只见露出的手腕上锁着一条玄金色锁链,虽锁链样子小巧别致,但它依旧是一条正正经经将人锁住的锁链!
言枕词:“???”他惊叹道,“令海公主居然好这一口?”
原音流公正道:“这倒不能全怪令海公主。”
言枕词酸溜溜道:“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可没有这种好脾气。”
原音流:“令海公主午间带我去宝库赏玩,我看着这条锁链别有机巧,不慎碰到,就被它缠住了。这条锁链名叫缠思索,取‘缠绵不尽、相思入骨’之意,令海公主见我被缠思索缠上,本想碰触缠思索的另一端,与我缠缠绵绵,不过被我婉拒了……”
合着是这家伙自己手贱。
言枕词心道这还真不能怪令海公主,于是问:“你是怎么拒绝的?”
原音流淡然自袖中掏出一只鹦鹉来。
言枕词便见这细细的玄金锁链一端连着原音流的手腕,一端捆着鹦鹉的身体。
鹦鹉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嚷了一声:“鸟……讨厌水。”
说完,又眼一闭,头一歪,装死过去。
言枕词不由深思起来:“你居然把娇娇也给带着来了……若你并未碰触缠思索,令海公主肯定会让你将娇娇留在宫殿之中。你我现在便还要再去救娇娇,而令海公主完全可在娇娇处布下天罗地网,以逸待劳,为此行平添无数变数啊……”
原音流绝不承认:“师父你真想得太多了,这只是巧合。”
“呵呵。”言枕词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声之后,抽出腰侧长剑,“你是想让我把这条锁链砍了吧?”
原音流:“然也。”
言枕词:“简单。”
说罢,一剑下去,只听一声剑锁相撞的“啷当”之声,牵着原音流手腕的细锁巍然不动,言枕词手中的长剑却断成两截,掉落地面。
原音流:“师父……”
言枕词一本正经:“这只是个意外。”
说罢,他丢下手中在剑宫中随便摸来的制式长剑,直接以五指接触细锁,内劲刚一吐出,只听一阵悦耳铃声“叮叮当当”响起,细锁宛如活转,刹那如灵蛇般松开鹦鹉身躯,一蹿缠到言枕词手腕上!
两人对面站立,一条细锁扣着彼此手腕。
原音流沉吟道:“嗯,这大约也是个意外?”
言枕词语噎片刻:“……总之,我们还是先找出路,再慢慢研究这东西吧。”
长廊对镜,首饰撞击的声音在寂静的通道中重叠响起。
令海公主手提裙摆,怒气冲冲跑过通道,左折右转之下,眼前豁然开朗,一座四面环水,满栽奇花异草的小小岛屿出现眼前,这是令海公主位于水晶宫中的起居之地,百花居。
穿过花圃,推开门扉,扯下遮蔽眼前的重重帐幔,令海公主直扑大床之前的镶宝梳妆台,捧起架在梳妆台上的一面妆镜。
这面妆镜鎏金描银,边沿有云纹卷曲,镜面剔透明亮,看上去颇为贵重,但也仅此而已,就和令海公主身上的衣服,头上的首饰一般,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故而从未有人知道,泽国至宝生灭空镜,从来不是被藏在水晶宫密室深处,而是堂而皇之地放在此地主人的床头,并在绝大多数时候都被当成一面普通的镜子来使用。
令海公主手抚镜面,眼中掠过一丝得意。
她注视着镜中自己,红唇轻启,念出三个字:“原音流……”
生灭空镜,寻仙踪追鬼迹,只消知晓名字,世上无物不可寻。
镜面倒映娇容。
镜中荡出漩涡,眼中亦荡出漩涡。
但漩涡之中,镜面并未如往日一样显示出名字主人的踪迹,始终一片浑噩。
盯视许久也未见原音流行踪浮现,令海公主眼中刺痛,双眼一眨,落下两行泪来,她惊愕道:“这是怎么回事……”
一语未尽,背后房门突然被再度推开,侍卫首领匆匆闯入百花居中,看见令海公主时长出一口气:“公主在这里……”
令海公主怒道:“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
侍卫首领再度重复:“公主在这里……与生灭空镜一同在此,”他绽开笑容,欢欣鼓舞,“真是太好了!真不枉我潜伏泽国近十年!”
他的背后,门窗同时破开,一群身着黑袍之人突兀出现于此,同时向令海公主进逼!
令海公主:“你——你们?!”
镜面空间里,原音流和言枕词已经走了不短的距离了。不管他们是向前向后还是向左向右,眼前所见之景永远一模一样,就像是他们始终在原地踏步。
两人又走到了空间中的分叉口处。
原音流慢吞吞自袖中抽出三根蓍草来,夹在指尖,对言枕词说:“抽到短的走左边,中的走中间,长的走右边。”
言枕词随手抽了一根。
原音流:“左。”
言枕词向前走去。他走得快,原音流走得慢,缠思索乍看极短,这时却又无限延长,以至于一条锁链牵着两人,言枕词越走越远,原音流越落越后。
干走着也无聊,言枕词边走边说:“龟甲、铜钱、六爻、蓍草……你下回还想试什么占数方式?不过区区一个洄游阵,还劳原西楼将占卜所学都演示一遍?”
他说完话,忽觉有些不对劲,回头一看,原音流都落到了自己快要看不见的地方了!
言枕词一阵无语,用手一捏缠思索,只听一阵叮当铃声,长长的缠思索飞快缩短,被牵在另外一头的原音流借着锁链的能力,直接从尽头处飞到言枕词身前,被言枕词一把接住。
原音流感慨一声:“这东西还真不错啊。”
言枕词吐槽:“我抱着你走岂不是更不错?”
原音流:“你若早点说,当然很不错。现在说,便有些可惜了。”
言枕词:“可惜什么?”
原音流:“可惜我们已经到了。”
言罢,言枕词顺着原音流视线回头看去,只见周围景致瞬间变化,冰冷的镜面洄游阵法消失,奇花异草馨香扑鼻,潺潺水波粼粼作声,一切美轮美奂,如果没有一群煞风景的黑袍人与飞在半空中的镜子,和正惊叫着倒飞而来的令海公主的话!
事情来得太快,饶是言枕词也蒙了一瞬。
电光石火之间,他飞身上前,越过令海公主,掠向黑袍众,轻轻一踢,就将将要落入侍卫之手的镜子踢入手中。
同一时间,原音流看着飞向自己的令海公主,略一沉思,觉得此刻大约来不及闪避了,于是张开双手,做好准备,在感觉令海公主落入怀中,自己紧随着双足离地之际赶紧叫了一声:“师父,救人!”
言枕词刚探手接住镜子,也不回头,一抽缠思索,便把两人同时扯来,一起揽入怀中。
说来慢,做来快,不过眨眼,言枕词手拿宝镜,臂环徒弟与令海公主,落到地面,刚才站稳,手臂已受了重重一击,乃是来自回过神来的令海公主。
令海公主一把打开言枕词,呵斥道:“不要用你的脏手随便碰本公主。”说罢,她再看原音流,双眸闪现光彩,唇角高高扬起:“王夫,我就知道你未骗我,生灭空镜与我,你毫不犹豫选择了我。婚宴上,是这个假道士嫉妒于我,故意将你抢走的,是不是?”
言枕词:“……”
原音流替言枕词分辩:“公主,我是自愿与师父离开的。”
令海公主冷哼一声:“那生灭空镜与我,何者为重?”
原音流不说假话:“不过一面凡镜,何德何能可与公主相提并论?”
令海公主扬眉:“十个假道士捆在一起也比不上一面生灭空镜,十面生灭空镜叠在一起也不及本公主一根指头。你方才便做了这正确选择,又让我如何相信你对我无情?”
侍卫首领忍着怒气:“你们要打情骂俏可以回头再说,我还在这里呢!”
言枕词其实也想说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