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中因侍卫首领的话为止一静。
原音流这才屈尊纡贵,将目光投向前方。
只见之前还鲜艳明媚的水镜岛上已彻底变了翻模样,奢华精巧的宫殿处处坍塌,娇嫩鲜妍的花草东歪西倒,到处都是激烈战斗之后的狼藉模样,就连依旧高高扬起下颚的令海公主的一只衣袖都被鲜血彻底浸湿,只因为衣衫深紫,故而没被第一时间发现。
“交出生灭空镜!”侍卫首领进逼一步,命令言枕词,“交出生灭空镜与公主,我放你和你身后的相好离开。”
言枕词:“……”
原音流:“……”
言枕词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那是我徒儿。”
侍卫首领不屑一顾:“哼,若真只是徒儿,与令海公主的亲事明明大好特好,你又何必急冲冲赶来抢亲,再说你们刚才还搂搂抱抱——总之,交出生灭空镜,否则我先杀你相好!”
令海公主勃然大怒:“假道士,刚才你居然和我王夫搂搂抱抱?你果然居心叵测!”
侍卫首领一见如此,顿时笑道:“公主,要不这样,我替你杀了这道士,你带着生灭空镜与我一起走,若你真喜欢这公子哥,便随你带不带,如何?”
令海公主这才转眸,轻蔑道:“贱种也配同本公主说话?”
言枕词适时咳了一声,免得自己笑出声来。
但现场还是响起了一声笑。
众人循声而去,只见原音流用扇遮面,露出半弯笑唇,说:“哎呀,打打杀杀的事情就不必看我了,你们继续。”
侍卫首领突然微笑起来。
被人如此嘲弄,他不止不生气,反而露出了交谈以来最真心实意的笑容。
因为此时此刻,就在几人说话之际,黑袍众已于不知不觉中抢占了水镜岛上的七处要穴,并同时抬手,将一根长针刺入气海之中。
刹那,只听七声压抑的痛吼,相较于先前高出数倍的玄力自这些人体内冲出散溢,卷起赫赫声威,并相互勾连,连成七星锁魂大阵!
此阵为魔道邪阵,共分七星一阳。七星位者榨取潜能,玄力高于平时三倍;一阳位者由七星供给玄力,玄力高于平时十倍。
侍卫首领轻轻合握双掌,掌心红芒一闪,环绕水镜岛之水凭空蒸发三寸厚度。
一时之间,烟雾升腾缭绕,遮蔽了整片岛屿与言枕词的视线。
言枕词目光一凝,拿手向后一推,推开原音流与令海公主,而后背负双手,平移三丈,将手中生灭空镜往前一递,便见镜光一闪,照出一条手臂与半张面孔。
面前烟雾倏尔分散,露出侍卫首领的身影。
侍卫首领一眼见到言枕词手中生灭空镜,急忙收手,未及完全收回的力量轰击在一旁地上,击出半天高的花草与碎石。
他骂了一声:“贼子大胆!”又将手前递,手中红芒闪烁,四下温度节节攀高,招招凶险,不离言枕词头胸要害,式式毒辣,不留言枕词半寸生机。
言枕词不疾不徐。
侍卫首领的招式往哪里递,他手中的生灭空镜就往哪里凑,大有你有本事就把这面镜子给打碎的架势。如此几次交手下来,言枕词毫发无伤,笼罩在四下的烟雾倒又被侍卫首领自己又给驱散开来,露出烟雾之下,被轰击得坑坑洼洼的岛屿。
烟雾消散,周围重又清晰,身处七星位的黑袍人静立原地,虽身上玄力依旧浩荡,但帽兜之下,面容已经消瘦。
当速战速决!
侍卫首领几次向言枕词出手未能如愿,眸中厉光一闪,已看向站在远处的原音流与令海公主。
他冲言枕词虚晃一招,足下用力,飞身倒退,五指成爪,人尚在半空,五指勾出的烈焰与风雷已袭向水畔两人。
劲风扑面,令海公主花容微变,却依旧挺身向前,挡在原音流面前,口中喝道:“王夫小心!”
岛上忽而响起一声叹息。
叹息悠悠,藏一缕遗憾,露九分平静。
言枕词停下步伐。
他身旁是一株垂绦柳树。
柳叶似裁,他折下一条,向前递出。
一折柳,一柄剑。
未有浩浩汤汤似千江横流之胜景,未有轰轰烈烈似万山折腰之佳况。
一剑递出,柳叶离枝,迅飞,前穿,穿过侍卫首领胸腔。
前冲的侍卫首领突觉浑噩。
发生了什么?
他睁大眼睛,尽力前视,终于自令海公主那双清澈透亮的双眸之中看见些许端倪!
只见一片新叶带着一痕鲜血,突兀地出现在他与令海公主中间。
但新叶从何而来?
鲜血又从何而来?
侍卫首领未能解开这个谜题。他仰面倒下,胸口处,一道如缝细痕,渐渐被鲜血晕染。
七星锁魂阵一损俱损,一阳已死,余下七星无法独活。
只听数声闷哼,自黑袍人身上溢出的玄力登时大乱,接连的巨大爆炸之后,水镜岛彻底陷落,黑袍人尸骨无存。
一场战斗,至此结束。
言枕词飘然来到原音流与令海公主身旁,手握生灭空镜,递向令海公主。
令海公主倨傲地扫了言枕词一眼:“还算不错。”继而转向原音流,脸上已换了另一副雀跃与欢欣,“王夫,我们继续婚礼吧!”
言枕词:“……”
原音流笑道:“我有话与公主说,公主可愿与我入船,徜徉水中,听我慢慢道来?”
说罢,他将手一指漂浮远处水面的大船,正是之前他与言枕词说过的那艘紫云梭。
言枕词:“……”
令海公主欣然道:“王夫此言深和我心,此地脏乱,不宜久留。你我正该坐于船中,细看水景,慢说闲话。”
言罢,主动牵着原音流的手,往紫云梭走去。
四下蔚蓝,鱼群来去。
从透明窗户向外看去,蛋形的水晶宫渐渐变成闪烁在水中的一粒珍珠,而后终于消失不见。
只余四野茫茫,尽是幽蓝。
紫云梭的主舱之内,原音流正和令海公主对坐。
幽香杳杳,令海公主已重整仪容,身披轻帛,斜坐原音流对面,含笑道:“待一会送走了那假道士,王夫便与我一同回水晶宫,再续婚宴?”
原音流同样微笑:“公主有此花容月貌,实不必如此害怕我即刻逃走。”
令海公主登时眉梢一扬:“笑话!本公主容色绝俗又富有四海,如何会怕你逃走!”
原音流道:“既然如此,此番婚宴被搅,公主不寻思办一场更大的婚宴挽回颜面,反倒急匆匆拉我成婚,这又是何道理?”
令海公主一时语塞,只因她确实担忧被自己抓来的王夫逃跑……她只好道:“那依王夫看,如何是好?不若王夫暂住水晶宫,待本公主再办一场别开生面的婚宴?”
原音流轻轻一叹:“唉——”
令海公主:“王夫为何叹息?”
原音流:“我只心疼公主明明有艳倾天下之容,却被困在一方水域,身陷囚笼而不自知。”
令海公主:“王夫此言何意?”
原音流:“公主是想嫁与婚宴,还是想嫁与原某?”
令海公主:“当然是嫁给你。”
原音流摇扇道:“那么婚宴小事,不过尔尔。公主不好奇音流平生,不好奇音流住所,不好奇音流喜好为何,习惯为何,从何而来,往何而去,却对婚宴这种谁都可行的小事斤斤计较,是否坐困愁城,而不知愁从何起?”
令海公主凝视原音流:“王夫的意思是?”
原音流笑道:“音流之意不过如此:公主大可与音流同行,行音流所行,见音流所见,思音流所思,感音流所感。如此,公主知我,我知公主,方成百年不改之佳话。”
令海公主蓦然而笑,明珠皎洁不能夺其色,众花争艳不能争其容:“音流,音流,你会留在我身边,是也不是?”
原音流笑而不语。
令海公主此时一反常态,不再纠缠原音流,反而道:“我固然想与王夫一道,不过此次魔道中人敢潜入泽国,谋图生灭空镜,本公主不能不处理,待我先与父王将这伙老鼠赶入地沟,再往王夫之处。”
言罢,她异常贴心,再问:“王夫接下去要去何处,是否要本公主再送王夫一程?”
原音流笑道:“这便不必,公主将我在岸边放下便可回宫,正好早日处理完魔道之事,赶来与我汇合。不若我与公主相约一期:三月之后,在大庆原府见面?”
令海公主欣然道:“这便说定了!我这就令他们速速行船,送王夫到岸。”
原音流:“公主不忙,公主是否还忘记了一件事情?”
令海公主奇道:“什么事情?”
原音流叹道:“公主曾说成婚之后,要将生灭空镜借我把玩一番,如今生灭空镜何在?”
令海公主:“我还以为是何事,不过一面镜子而已,有何后悔之处?”她将手掌一翻,取出生灭空镜放于原音流跟前,道,“生灭空镜可追仙踪寻鬼迹,只要知晓人事真名,便可追踪,形容得越具体,追踪得越准确。”她一顿,又自得说:“当然,这面镜子只有泽国最正统的血脉可用。”
原音流接过镜子,含笑道:“恰好我有些事情想要追查……”
令海公主欣然:“王夫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