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剑宫出来,先过落剑问心斋,落剑问心斋向下,便是泽国。
初来泽国,言枕词还未下船,便看见水域处处张灯结□□碧辉煌,道路铺呈丝绢,街边摆放桌案,桌案上满是蔬果美酒,众人聚集于一张张桌案之后,交谈议论,兴致勃勃,说的正是令海公主的婚礼:“待会公主的车架就要从此处经过,听说这回公主为了使王夫高兴,令人大开宝库,捧上奇珍,以便夺得王夫之心。”
“不知王夫长得什么模样,能使令海公主一眼倾心,一刻也不愿等待地将人抢回。”
“嘘,车子来了——”
正悄悄听着周围议论的言枕词发现一个呼吸前还热闹沸腾的街道变得安安静静,站在他旁边的人都屏息凝神,看向街道尽头。于是他也跟着看去,不过须臾,便见八匹踢踢踏踏的三眼白驹自拐角处走出,而后,一辆白玉为骨,黄金为饰的大车慢悠悠驶了出来。车子的前方,仙姬抛洒雨露与花瓣,车子的左右,童子随掷珍宝与玩器。
令海公主就斜靠车中,透过敞开的窗户笑吟吟看街道沸腾,人人为争抢她随手掷出的东西而头破血流。继而她一转眸,视线对上坐在身旁的人,轻慢骄傲的表情突然变得含情脉脉,笑意盈盈,前后变化,判若两人。
四处人流如浪潮,言枕词站在浪潮之中,左右转了好几下,也没能透过坐在窗边的令海公主看见车厢里的另外一个人,那个人被令海公主严密保护着,也不知是否感觉到了其余人好奇与探究的视线,马车行过半道,令海公主还猛地将车窗重重拍上,催促赶车人:“快走快走!带王夫与本公主回宫,不要让这些俗人玷污王夫与本公主的眼睛!”
八匹骏马瞬间奔腾,一眨眼时间,便消失于众人视线之中。
言枕词:“……”
所以和令海公主坐在一起的到底是不是原音流?
一个大男人而已,真的有必要这样严密地看守吗……
街道上的人与声音已经远去。
车厢之中,令海公主眉梢眼角全是喜意:“王夫,今日就是我们的喜结连理的好日子,王夫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原音流叹息:“可我不看好这场婚礼。”
令海公主柳眉扬起:“王夫是不高兴我先斩后奏吗?本公主已遣人备厚礼去剑宫通知王夫长辈。只是美色当前,王夫应该能理解本公主的急迫。”
原音流笑道:“公主误会音流矣!恰如公主所说,幽陆虽大,唯独你我样貌堪配彼此,公主既有此意愿,音流之心,与公主相同。不过……”
令海公主转怒为喜:“不过如何?王夫但说无妨,本公主必为王夫做到!”
原音流方才慢悠悠道:“不过公主有倾城之颜色,我虽愿与公主同床结发,长相厮守,其他人未必愿意就此放弃公主,恐怕会大闹婚宴,抢夺公主……唉,公主之美,世人共逐啊!”
令海公主心花怒放,笑逐颜开:“原来王夫是担心这个?王夫真是多虑了!”她转向车外,居高临下吩咐道,“通知下去,把之前留在本公主宫中的那些男子全部赶走,再多安排一倍人手巡视日月海,不可令不轨之徒混入场中,破坏婚礼。”
说罢,令海公主又转向原音流,语带娇嗔:“这样王夫可安心了?王夫放心,我有一面神镜,名为生灭空镜。神镜镇守日月海,无人可逃出我的掌控。”
原音流兴致缺缺:“此宝听上去倒有几分神异,公主密藏于室便好,何必挂在嘴边?”
令海公主:“日后王夫与我本是一体,一面破镜子罢了,待得你我水晶宫婚礼之后,便让王夫把玩一番。”
车窗外忽然响起一道声音,声音之人身形高大,眉目俊挺,乃是此番护卫车队的头领。他出现窗边,扫了原音流一眼,继而垂头说,“公主,日月海到了。”
“停车。”令海公主看也不看侍卫,曼声道。拿起脖颈下的海螺轻轻一吹,无形的波动便自车厢中扩散出去,须臾,前方传来轰轰的浪涛之声,大片阴影出现水底,巨鲲已至!
“王夫请。”这时令海公主又笑意融融,言语轻轻了,“我与王夫乘巨鲲同游日月海,再往水晶宫。”
“公主也请。”原音流愉快回答。
他们身后,侍卫站在车旁,直到停泊水边的巨鲲载着原音流与令海公主远远而去,车队之人也彻底四散之际,才自言自语:“要通知大祭司,尽快行动……”
日月海是泽国最美的一片水域,水晶宫是日月海最美的一座宫殿。
呆在一艘四面封闭的船舱里,穿过一道蓝幽幽的通道之后,言枕词与其他参与婚宴的人一同进入水晶宫。
这是一座蛋形的宫殿,通体由水晶打磨而成,透明的水晶被能工巧匠仔细雕琢,不管人从任何角度观察,每一片都闪烁着璀璨又隐秘的光芒。水晶宫之外,蔚蓝的水底如同罩子,轻轻覆盖水晶之上,水底的虫鱼水兽时而从水晶宫外悠然游过,硕大的眼睛与宫内人眼对个正着之际,两方皆惊。
这竟是一座位于水底的宫殿!
言枕词对水底并不陌生,但如此悠闲地欣赏水底之景还是有生以来头一次。他一路好奇地张望着,直到被傧相带到了最上首的那张桌子。
这张桌子是令海公主与原音流亲眷之位,桌旁已经坐了好些人,大多是令海公主的兄弟姐妹,正在交谈说笑。言枕词一眼扫过,没有怎么关注,倒是意外发现了一位既不是剑宫中人,也不像是泽国之人的年轻男子。
年轻男子就坐在言枕词身旁。
他穿一袭白袍,黑发编成辫子垂在肩侧,手中提着一盏白玉宫灯,宫灯灯罩打磨得极薄,悠悠的光打在灯罩内壁,将白玉连同握玉之手一同照亮。
他感觉到言枕词的视线,转脸浅笑:“道长好。”
言枕词心生好感,回以微笑:“你好。”
他们没有再说话,因为就在这个时刻,百花齐放,仙姬同歌,鱼群齐动,令海公主穿紫绡纱,披珍珠帛,戴金凤冠,徐徐走来之际,雪肤花貌玉娇颜,樱唇点绛翠黛眉,顾盼左右,目光睥睨却含情。
继而,令海公主侧身回首。
场中诸人只听珠帘一声动,循声看去之际,便见今日的男主人正伸出一只手来,将眼前帘子撩起。
他同样穿着一袭紫色礼服,手持金丝折扇,折扇遮了半边面孔,余下双眸,视线浅浅,向人群缓缓扫过。
那双眼睛无以形容,似世上所有的灵动与神采钟情于此。
他一笑,笑未上唇,便入眼;他一愁,愁未进心,便入眼。
他扬眉含笑,你便心旌神摇;他低眉敛目,你便愁入心怀。
帘未挽开,扇未放下,人未走出,场中已静,连一直喜气洋洋、大声招呼的傧相的声音也哑然无音,唯恐惊动了什么。
周围一切俗艳与喧嚣尽数消失。
独独君子如玉,探扇浅笑。
言枕词最早回过神来。他好像有点明白了,为什么令海公主会在见面的一瞬间,就决定把原音流抢到床上去……
你们也就只能看看了,这人马上就是我的了。
令海公主骄傲地环视周围一眼,下首宾客神色各不相同,有羡慕有嫉妒有晦涩有祝福,她全不在意,只向原音流伸出手:“王夫。”
原音流微微一笑,将手放入公主手中,自帘中走出。
他们一同走入宫殿之中,宫殿的正上方,傧相手捧宝匣,宝匣盛水,水中两条透明同心鱼正摇头摆尾,来回游荡。
同心鱼乃泽国特产,顾名思义,成婚之人吃下之后心意相通,永结同心,是泽国婚礼上最先以及最重要的一个步骤。
令海公主带着原音流来到傧相之前,盛在宝匣之中的同心鱼已经傧相分装入两个酒杯之中,递给两人。
令海公主手持酒杯,唇角高高翘起,握着原音流的手道:“王夫请——”
原音流保持微笑。
在令海公主的抓握下,他的手完全无法自主动作,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盛着一只游动的小鱼的酒杯距离自己的嘴唇越来越近。
他倒不太担忧以后不得不和令海公主同心同德。
他的担忧实际很多:难道我真的要将这条游动的鱼给吞下喉咙吗?那水也不知道究竟干净不干净……
宴会之中,仙姬与鱼群的歌舞始终不停,但周围的笑闹声似乎小了一些。
有些人的目光正在暗中交错。
言枕词尝完了桌上的每一道菜。
他最后拿了一枚红彤彤的、长得有点像小孩子脸的果子啃了一口——味道还不错。
酒杯碰到了原音流的嘴唇。
原音流嘴唇启了一道缝隙。
□□忽生,场中一共十二个人于同一时间站了起来,同时向令海公主的方向逼去!
但他们快,还有一个人更快。
十二个人之外,言枕词同样站起,他起得最慢,去的最快,似乎一阵风的时间,他已经来到原音流与令海公主身边,抓住原音流,推开令海公主,再一闪身,已经来到水晶宫的宫殿门口!
电光石火,冲向令海公主的十二人惊愕,被言枕词推开的令海公主也惊愕。
惊愕之中,令海公主踉跄两步,人还未站定,尖叫已经冲口而出:“开水晶宫大阵,谁也不准带王夫出宫殿——”
阵随声动,水晶宫天顶落下,地面升起,四周变幻,身处其中的人眨眼被分割阻隔,各自单独站立陌生空间,方才还歌舞升平的宫殿眨眼变成处处机关的堡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