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雯仿若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和众位小姐谈笑自若,她撑着笑意,直到送走宾客,走湖边时湘雯裙角沾了湿泥,她微微屈膝,搓搓裙角,这条是雨丝锦,稍稍揉搓就会有褶皱,湘玉道:“前面左拐就是我的院子,大姐姐过去拿清水清洗一下吧。”
湘雯摇头:“罢了,左不过多走几步路,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湘雯转角去了吕氏那。
门口婆子张望着,远远的见到湘雯走过来,颠颠的跑进去通报:“大夫人,大小姐来了。”
吕氏从榻上起来,顺手往香炉里扔了一把香饵,那篦子拢了拢碎发:“我的气色可还好?”
身侧的丫鬟垂首道:“奴婢给夫人敷一层妆粉吧。”
吕氏往拿着铜镜照了照,叹口气道:“也好。”
湘雯进屋先让人打水,用干净的白绢帕沾水浸湿泥点,最后只剩微笑的痕迹,做完这一切湘雯抬头道:“太太别忧心,太子侧妃一般人求都求不来的姻缘,也不算坏事。”
女儿如此懂事,明明眼圈通红,声音略略颤抖,却还来安慰她,吕氏再也绷不住,过来抱着湘雯低低的啜泣:“都是娘没用,那些个好人家,从你十三挑到如今,总觉得谁家的公子也配不上我的女儿,拖拖拖,最后拖成如今的局面,被太子惦记上……”
屋里的下人早就退到了门外,在廊下站成一排,湘雯眼里的坏姻缘,下人间却喜气洋洋,但也不肯轻易漏出来。
宣旨时下人也在后面跪着,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整个后院传遍了,大小姐要成太子侧妃。
就连万姨娘清修的偏僻小院都听到了风声。
万姨娘身边没有得力的下人,每个人都是冯氏亲自挑选的,都会察言观色,自然晓得太太不会想让万姨娘过得舒服。
虽说回了京城,但大房二房的后院之事还是每房太太操持,就算是老太太,没由头也伸不进来,两三个婆子搬个杌子靠墙根坐,懒洋洋晒着太阳,嘴里嚼一片地瓜干,闲来扯闲篇:“你们说,大小姐真是叫了好运,太子,那可是未来的圣上,以后的娘娘,等太子殿下登基,咱们苏家可就是皇亲国戚,圣上的岳丈家里。”
另外一个宽脸婆子吐吐瓜子皮:“还岳丈,正经的岳丈可只有皇后娘家,若嫔啊妃啊全算,那京城一抓可就一簸箕了。”
那婆子嘿嘿笑:“你说的也在理,但我听说太子妃没生一个儿子出来,咱们小姐进了太子府,生了儿子那可就地位不一样,谁也越不过去。”
“你家的幺女今年也十四五,不准备使使劲,往大小姐院子里送送?万一能跟着小姐嫁到太子府,被太子看上,说不定能捞个娘娘当,以后你就享清福了,你家闺女长得好看呢。”
说到这儿那婆子脸垮下来,跟蔫冬瓜似的:“谁不想?现在想攀上大小姐的人多了,这才多会儿功夫,都已经暗处活动了,大小姐院里李婆子你知道吧,就是那个大小眼儿,铆劲儿把侄女往里送呢?人家是自己院里的不必咱们便宜?加上各房的管事,哪轮上我?你也不瞧瞧,咱们伺候的是什么半死不活的主子。”
“这倒也是,跟着这倒霉的姨娘,能有甚好处?外面扫地的柳婆子是什么人?前日还挤兑我呢,我气的两天没吃好饭,真窝囊。”
几个人越说越气,其中一人道:“咱们这姨娘真能装,那佛经念的,跟真要出家似的,要给谁看?中午的饭咱们再私扣点,肉菜留下,蔬菜送过去,反正没人理会。”
几个人商量定,万姨娘斜坐在窗边,透过万子字隔窗柩,外间影影绰绰的影子映进来,她开了一条窗缝,风徐徐吹进来,把对话一次不漏的递进屋里。
万姨娘拔下钗子,把桌案的经书戳出几道破痕,心里解气后掷到一边,她又听到一句:“哎,我记得要发布匹了,姨娘能分三批布呢,我小孙女一年多没扯一身新衣裳,儿媳妇更是破衣服破衫,咱们私下分一匹,剩下再给姨娘,反正她也用不上。”
“这不太好吧,万一被发现了……”
“有甚不好的,太太厌恶万姨娘人所皆知,才没人理会她哩。”
万姨娘靠在大炕的墙边捡佛珠,唇角逸出一丝微笑。
那边湘雯和吕氏哭完,纾解纾解情绪,也不能忘了正事,吕氏抬头叫嬷嬷送东西进来,吕氏翻过一个线装深蓝的册子,看样子像经常翻看,册子前几页出了褶皱,吕氏道:“婚事操办的急,娘想给你细致的准备嫁妆也是不可能,好在有些东西都准备好,你的嫁衣一年半以前就开始找绣娘,做了半年多才做好,都是找的最好的绣功,七八个月做了几个月才做成,保证穿上后美艳动人。嫁妆……嫁到太子府不能太寒酸,也不能太扎眼,太子妃成婚时抬了一百二十八抬嫁妆,侧妃成亲是六十四抬,但侧妃家里较清贫,底子不算厚,嫁妆不丰厚,你出嫁娘不会委屈你,咱们也是六十四抬,但里面的东西也讲究,捡着实用的、值钱的装,满满当当的六十四抬,面子里子都适宜。”
湘雯道:“太太不必如此为我操劳……”
此话牵到吕氏的愁肠,她压下涌上来的悲伤,低声道:“娘不为你打算还能为谁?你可是娘的掌上明珠,你出生那年,你爹爹升了官,你爹都说,是你旺家里,不得已让你嫁进去已属亏欠,以后少不得勾心斗角,也是苦了你。”
湘雯倒吸一口凉气:“想必不至于。”
吕氏使劲瞪她一眼,说道:“你就是心思太直,你也不用心思想想,为何这些年来,太子连个儿子都没有?就算太子妃不能说,侧妃不能生,其他的姬妾呢,我可是听说,太子院里的女人少说十多个,这些人统统生不出孩子不成?太子可是有女儿的,唯独没儿子……”
湘雯并不傻,只是她从未往其他方面想,经吕氏一提醒,瞬间从头顶凉到脚心:“太太的意思是……这也太恶毒。”
吕氏没接话,慨叹一句:“身处上位也身不由己,各人顾着各人的利益,侧妃和小妾也不是好相与的,皇家和咱们宅门还不同,并不注重嫡庶,若有一日太子登基,立太子还是未知之数。”
这也是吕氏最担心的情况,若是普通的太子府,嫁就嫁了,最多就是委屈一些,做不了正室,但好歹是天家,也能上玉牒,不算亏待闺女,但这太子府里都是些什么人?都是能吃人的女人,她这女儿嫁进去,真怕骨头渣子都没了,吕氏自诩也是后宅宅斗的高手,收拾好一干小妾,把丈夫管制的服服帖帖,唯独在女儿的婚事上,使不上任何劲,这种无奈让吕氏恐慌。
吕氏掰掰手指头,还有两个月,这两个月,她得好好教教女儿,人心险恶必须得防备,咱们不害人,也不能让人害了去。
吕氏以往,寻思女儿就是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成亲,哪怕低嫁点也无所谓,只要人上进有礼便可,不让女儿受委屈,湘雯聪明劲儿还是有的,占着正室的名分和礼法大宗,不愁收拾不了后宅的幺蛾子,但现在有了变化,进太子府,湘雯那点子聪明远远不够看。
吕氏在女儿的脸庞上扫扫,心里有了一个主意:湘玉身边的汤嬷嬷,可是皇后娘娘身边伺候过的,在宫里待过多年,深谙嫔妃间的龃龉,若能请汤嬷嬷管教湘雯数月,想必大有长进。
吕氏想到这里,心下松快不少,大房二房同气连枝,冯氏也不会拒绝。
吕氏是个急性子,第二日给老夫人请完安,快步追上前面的冯氏,笑盈盈道:“我有个香囊的花样不知如何选绣线,弟妹可曾方便?你最擅长湘绣,还希望能讨教一番呢。”
冯氏瞬间领会吕氏话里的意思,这就是有事找她说,冯氏握住吕氏的手:“这有何不方便的,大嫂随我回去,我整日也是闲着。”
丫鬟在后面跟着,进了院子,冯氏让人立在廊下,不必进来伺候,挽着吕氏进了厅屋。
吕氏也没拐弯抹角,说道:“我这次来,是有件事求弟妹帮忙。”
“都是一家人,什么求不求的,只要我能帮上忙的一定尽力,大嫂但说无妨。”
吕氏长吁一声:“还是为了我那女儿,湘雯被赐了婚,太子府……想必弟妹多少听到过一些传闻,总之不是一个好生活的地方,湘雯性子太直,容易得罪人,也怪我没约束过,嫁到皇家,那样的性子断然不成,若惹怒太子,也给咱们家带来祸事,二房三位小姐的教养嬷嬷,都是皇宫出来的,离湘雯出阁还有两三个月,嫂子冒昧想借嬷嬷几日,管教管教湘雯。”
这也不算大事,只是吕氏说话让人不舒服,她若直接说借人,冯氏也是毫不犹豫就应承下来,非得拐弯提到牵连苏府上面,无非就是提醒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让她不要舍不得。
冯氏心里虽不悦,可依旧笑靥如花:“大嫂太客气,别说是借几日,就算是跟着湘雯嫁过去,也不成问题呢。”
吕氏内心宛如惊涛骇浪,跟着嫁过去感情好,她可没敢肖想,冯氏不是信口开河之人,难不成有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