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过后, 天空放晴, 虽没有烈阳,却也明亮了许多,街上有了走动的人,青楼大门重新敞开,群芳楼顶层最隐蔽的一间厢房内,阎玥与四皇子阎沥达成交易, 正欲出门从后门离去,开门的一刹那, 冰冷的箭矢迎面而来,阎沥瞳孔骤缩, 被人迅速扯开, 箭矢从脸侧擦过, 稳稳地嵌入了木壁里。
阎沥心有余悸转身,在箭矢的末端, 发现了虚绑的纸条。
两人对视一眼,脸色剧变。
方才的箭矢蕴含的威力巨大,可见射箭之人丝毫没有留情,两人密谈, 四周留有暗卫, 如今命危却无一人现身,只能是已经被人处理, 故而那箭矢传来的信上不论写了什么, 都免不了一件事。
两人方才所谈之事, 已尽数入了第三人的耳。
觊觎东宫,形同谋逆,罪不容诛!
阎玥取下箭尾上的纸条,一刻不敢停留,率先出了房间,阎沥紧随其后。
而蓄谋此事的两人,早在群芳楼大门重开之前,回到了东宫大门外。
刚至片刻,绿罗便快速从不远处迎了出来,着急忙慌地行礼:“太子殿下,公子,二……二小姐来了。”
刻意压低的声音,也不用避讳称谓。
云折片刻之前还轻松惬意的心顿时一沉,下意识去看身旁的人,又低头问:“她怎会来此?”
绿罗道:“是皇后娘娘让她来的,说是姐……姐妹分离多年,让你们见见面,在东宫住上一段日子,培……培养培养感情。”
这话说的磕绊,太师府的事在场的人都清楚,“刚寻回来”的二小姐太子也是见过的,明知道太子妃的男儿身,还送了二小姐来,什么目的不言而喻。
阎漪眉头微拧:“东宫不养闲人,或为宫女,或者回去太师府,去回禀皇后。”
跟在绿罗身后从东宫内走出来的人,正好听到太子这不容反驳的决定,顿觉十分委屈,缓步从玉阶上走下来,福身行礼:“臣女云洁绣,见过太子殿下。”
软糯轻言,让人酥起一声鸡皮疙瘩。
绿罗打了个寒颤,这位二小姐,在府中从来都是高声大嗓,以前她只觉得二小姐俏皮活泼,不失可爱,如今这副模样,倒真叫绿罗大跌眼镜。
阎漪沉声低呵,“还愣着做什么?”
绿罗一惊,抬眼发现太子殿下正盯着自己,想起方才的吩咐,忙道:“奴婢这就去。”
看着浅绿的身影跑出院门,云洁绣强装的镇定顿时崩塌,跪下来道:“太子殿下恕罪,臣女只是思念长姐,特来宫中探望,还请太子殿下允准臣女留在太子殿,臣女愿为宫女服侍太子妃娘娘。”
一直被忽视得不到正眼的“长姐”见她这楚楚可怜的模样,如云洁绣一样,以为这人会心生怜惜,却不想他眉头拧得更紧,手腕温热,云折低头,已经被拉着绕过了跪在地上的人,走上玉阶。
未至门内,宫墙长廊的尽头涌入几道人影,为首的内监高声道:“圣旨到——”
东宫前的两人齐齐转身,来人面露喜色,看到大门内跪着的人愣了一瞬,故作不察笑道:“二姑娘不必如此紧张,这圣旨啊,可是给您的喜事……哎!”
公鸭般的嗓子发出一声惊呼,被他握在手中的明黄色卷轴凌空被取走,落入了太子手中。
“太子不可!”
在内监的惊呼声中,圣旨已经被打开,他并未避讳着身边的人,云折一眼便瞧见了上面的内容,“温良贤淑,知书识礼,现封为云阳郡主……”
封为郡主……
太子拿着圣旨沉吟,本该是跪接的东西被这般抢了去,其他人又不敢上前讨要,如今太子势盛,他们不敢得罪。
云折正在低头去看跪着的人,阎漪忽然合上卷轴,笑道:“还要恭喜云阳郡主了。”
他面带笑意,和方才不耐应付的态度完全不同,传旨的人松了口气,云洁绣却埋头不语,浑身如坠冰窟,直到太子发话,传旨的人离去,宫女上前扶她起身给她安排住处,她才缓过神来,看了看手里多出的圣旨,暗自定了定神,又露出几分得意。
云折被拉着径直去了书房,站到案桌边上,双目还在望着紧闭的殿门。
“来,瞧瞧这个……”阎漪拿了几分卷宗递到他身前,却见他还盯着门外,顿时脸色微沉,捏住他的下巴扳过来对着自己:“你在看谁?”
云折:“……”
他脸色不太好看,阎漪手上的力道一松,担忧道:“怎么了?”
云折摇头,从他手里接过卷宗,抿唇道:“没什么,这些是什么?”
“你看了便知。”
盯了他一会儿,见他并没有什么异样,似乎专注于卷宗之中,想着还需要一会儿,阎漪拿了案桌上堆叠的几份奏折批阅。
云折手里拿着卷宗,待他低头,视线便不自觉地落在了他的身上,凤眸低垂,眼睫浓密,风流万千。
从东宫门口到书房,云折内心沉沉浮浮,在皇宫里遇到云洁绣,这人起初是不怎么待见的,缘何来了那份圣旨,便突然变了态度?
为了掩人耳目,故意对她视而不见,而后圣上亲封郡主,有了倚仗,没了顾忌,便没了隐藏心意的必要?
他是怎么到的书房?云洁绣最后怎么安排了?他突然发现记忆断了片,他当时只顾着胡思乱想,东宫门口发生了什么他全都不记得了!
越是相处,越是在意,他甚至想过将自己的想法和阎漪明说,他想离开这里,远离这宫院里能让阎漪心动的所有人,可离开了这里,在现实世界里,若阎漪再对其他人动了心,他就无计可施,连逃避都逃不了了!
回到破香笺里,不可一世的秦广王殿下不会再对他做什么出格的事,等他厌了倦了,回了地府,就剩了自己一个人深陷泥潭,不如留在这里,装作被迫地,装作无可奈何地,接受两人亲密无间的身份。
要是以后,阎漪不再对他有兴趣了,他也能认清了现实,断了所有该断的,回到属于他自己的地方。
在心里暗叹了口气,他手里的卷宗终于翻页,很快烦乱的心绪被正事代替,卷宗里记录的,是各地每年上缴的贡税,及朝廷每年拨出赈灾救济的银两记录,而这些出入,竟有部分是直接入了四皇子的口袋,只中饱私囊这一条,他们已经有了让阎沥翻不了身的证据。
云折将卷宗合上放回桌上:“你准备动手了?”
阎漪淡笑:“怕是他会先按捺不住。”
阎沥有志无勇,事事谨慎,今日在群芳楼密谈被人偷听,他必然吓得不轻,就算有七皇子安抚周旋,他也会为了以防万一,派人来东宫试探。
见他成竹在胸,云折也不再多说,看到他旋动手里的磨石,接过来道:“我来吧。”
指尖轻微的触碰,阎漪捻着磨石的手指微勾,缠上他的,轻柔的动作,在云折本就波澜起伏的心里又掀了阵阵涟漪,如潺潺流水中用石子溅出来的水花,说不出的滋味。
再之后,砚台翻了,染了奏折,污了长袍,偌大的书房里喘息不断,外面的庭院里,宫人拿了扫帚清扫弯曲的青石小道,经过雨水冲刷,青石路如刚出土的玉一般,光滑洁净。
云洁绣被安排在了西芸阁,与太子殿隔了极远的距离,对此她自然是极度不满,然东宫的下人全然冷着一张脸,对这个新封的郡主没有一点该有的尊敬,只说了是太子吩咐的,打理好她的住处便守矩退了出去,连个伺候的下人也没留下。
“欺人太甚!”
房门掩上的瞬间,桌上新置的一套茶具被掀翻,在地上碎开,云洁绣胸膛起伏,呼吸急促,显然气得不轻。
在她的身后,浮现出一道白色的身影,柳眉清目,面色苍白,看起来有些透明:“你为何非要住在这里?”
“谁要住在这里!都是那些贱婢……”她说着话一顿,转过身看着白影怒道:“还不都怨你!总是关键时刻出岔子,我就不明白了,你是见了什么了!能让你一个鬼魂吓成这个样子!”
太子妃回门宴当日,还有今日,若不是这人突然害怕阻挠,她早就入了太子殿下的眼了!
似乎想到了什么,那白影微微一颤:“你若听我的劝,那位太子殿下,你还是莫要招惹的好。”
云洁绣不屑冷哼:“有什么不能招惹的?这太子妃的位置,本就是我的,若不是……”
想到大婚那日被母亲拉走,她就忍不住愤恨,若不是听信了那些谣言,她何至于废现在这些功夫?
“我告诉你,你既然要寄居在我的身体,就得听我的,帮我护我,否则本姑娘明日便请了道士,让你魂飞魄散!”
云洁绣一脸倨傲,那白影暗自摇头,看着又抱了圣旨暗自得意的人,消失在了房间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