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太皇太后
贡院后侧偏门处,当郭虎禅看到出来的封常清时,也不由被封常清眼中那抹压抑的愤怒给吓到了,虽然他早就知道封常清在那些讲究仪容姿态的考官们那里肯定会遭受白眼,但是没想到居然能让已经对旁人的轻蔑不屑一顾的封常清这般失态。
郭虎禅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去问封常清,两人只是一起默默离开了贡院,直到临近封常清的住处时,封常清才忽地开口道,‘公子,那些人说我这样的人当状元,是个笑话。‘
郭虎禅听得出来,从来不因为自己相貌而自卑的封常清第一次被刺痛了,他的声音虽然平静,可是在他的眼角余光里,封常清袖子下的手已经握成了拳头,微微颤抖着。
‘常清,你不是笑话,那些人才是。‘郭虎禅停下了脚步,正色道,以貌取人这种陋习是人类的劣根性,但是那些取笑封常清相貌的考官其实是内心更多地是因为嫉妒而作祟罢了。
‘公子,刚才杨祭酒说他要收我做弟子,我答应他了。‘封常清看着始终都站在自己一边的郭虎禅,脸上露出了犹豫的表情,当那些考官们取笑他时,杨炯却站了出来,毫不客气地驳斥了这些人,甚至于当场收他为徒。
‘这是好事情。‘郭虎禅笑了起来,他朝封常清拍着肩膀道,‘那么便替我好好打理结社吧。‘
封常清的确是个人才,但是对郭虎禅来说,在短时间内他并不需要封常清跟随在他身边,接下来的几年里,封常清留在长安或许能为他做更多的事情。
‘好了,回去吧。‘郭虎禅看着想说些什么的封常清,看着已经不远的房舍,笑着道。
贡院大厅内,王勃犹自不能理解杨炯居然会收下那个叫封常清的做弟子,虽然他并不否认封常清的才能,但是封常清的样貌实在不适合当状元。
披红挂彩,骑马绕城,这是春闱大考一甲前三所能获得的光荣,让一个长得又丑又跛的人当状元,岂不叫人笑话。
王勃尽管心里再不甘,可是薛讷这个主考官已经做出了决定,而骆宾王这个他所敬仰的太学令也没有反对的意思,甚至于连文章的事情都解决了,而礼部尚书那里则是没有任何意见,这事情已经几乎成定局了。
骆宾王看到王勃那不忿的脸庞,知道他未必是出于私心,或者说他的考虑也不算错,也是为了朝廷的体面着想,不过帝国开科取士,求的是实干之才,同时也是激励天下人,封常清虽然貌丑而跛足,可如果出了这么一位状元,岂不更能彰显春闱大考为才是举的宗旨。
夜晚,未央宫内,郭元佐看着曹少钦派人送来的报告,有些苍白的脸上露出了病态的嫣红,也许是承袭了父亲文皇帝的秉性,郭元佐同样是个好文学的人,他自己做的诗文也在水准之上,同样对于太学他也上心得很。
春闱大考,虽然一甲名次由主考官决定,但是前三最后还是要由他这个皇帝钦点,才算确定,本来郭元佐已经打算任由薛讷做主,以修复和枢密院之间的关系,可是这一次他怎么也想不到薛讷居然选了个样貌丑陋的跛子来当状元。
‘这个老匹夫,欺人太甚。‘郭元佐狠狠地把书桌上的砚台狠狠地砸在了地上,那溅开来的墨汁将他刚画好的一副花鸟图给染黑了。
曹少钦很清楚这个年轻皇帝的性格,气量狭小,虽然能够隐忍,但是却又敏感得很,贡院里发生的事情自然是瞒不过他这个缇骑司指挥使,而他也清楚薛讷这个枢密院太尉忙得根本不知道封常清长什么样子,他不过是故意派人将那份没有做过任何手脚的报告呈给皇帝,就轻而易举地制造了这种矛盾。
‘皇上息怒,薛太尉自恃功高,从来就没有把皇上您放在眼里。‘郭元佐身旁,一个内侍小心地附和着,接着让人收拾地上的碎砚台。
‘滚,给我滚。‘换了平时,郭元佐或许还不至于那么动怒,可是他才刚刚向枢密院拉下身段示好,就换来这种结果,实在让他心里怒极,那平时甚得他喜爱的内侍直接被他用镇纸的玉狮子砸得头破血流,吓得脸色苍白地退出了御书房。
长乐宫里,贺氏所居的道观里,曹少钦一身普通的宦官服饰,恭敬地站在边上,等着这位太皇太后做完晚课。
‘听说那小子又闹腾了。‘贺氏终于看向了已经等了很久的曹少钦,在皇城里,她能完全相信的人不多,而这个内廷的缇骑司指挥使是一个,至于皇帝在御书房发脾气的事情也瞒不过她。
‘是的,太皇太后。‘曹少钦答道,皇城之内,卧虎藏龙,他面前这位太皇太后是站在的人物,至少在这座长乐宫,那位韦太后不过是个傀儡主人。
‘那个叫封常清的可靠否?‘贺氏朝曹少钦询问道,对于她来说,郭虎禅这个孙儿是绝不能有半点事情的,她已经被丧子之痛折磨了二十多年,不能再一次承受失去这最后至亲的痛苦,如果有人想要对她孙儿不利,她会不惜一切代价来报复。
‘身家清白,没有问题,不过他还不知道殿下的身份,想必经过此事后,他只有忠于殿下这唯一的选择。‘曹少钦早就在秘密调查着郭虎禅身边每一个人的底细,他必须做到万无一失,才能让太皇太后放心。
‘你办事情,哀家很放心,对了,英国公府如何?‘贺氏的目光变得深沉起来,开国四国公府里,如今有三家已经站到她孙儿这一边,但那三家声势早已今非昔比。
‘有件事情,得向太皇太后禀报,英国公府的武崇训,在玉门关的时候曾经针对过殿下,不过却适得其反。‘曹少钦将自己查到的事情都说了出来,武崇训因为嫉妒,而故意想要陷害郭虎禅,却没想到反倒成全了郭虎禅如今名动长安。
‘武明空怎么会有这么蠢的后辈。‘贺氏不禁摇起了头,她还记得当年这个很有野心的女人,不过她也是个聪明的人,就是太顾着娘家人了。
‘这个武崇训,除了。‘贺氏的声音里不带丝毫感情,虽然武崇训在她眼里,只是个无足轻重的跳梁小丑,或许连跳梁小丑都算不上,充其量只是只蝼蚁,可这蝼蚁居然想对她的孙儿不利,那就该死了。
‘是,太皇太后。‘曹少钦应声道,内廷已经很久没有接这种命令了,内廷缇骑司建立之初,一来是制衡外卫缇骑司,同时也带有监察的意味,而内廷的特殊性,又注定了他们更受信任,可以去做一些不方便外卫缇骑司的事情。
在帝国历史的阴暗面里,内廷缇骑司让武崇训这样的官宦子弟意外身亡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就算是在太祖皇帝的时代,对于一些做了不光彩事情的功臣或官员,又不能明正典刑,所有的真相都会被掩埋,然后由内廷缇骑司去埋葬这些不该活着的人。
曹少钦没想到时隔数年后,内廷缇骑司接的第一个这种任务,居然是对方武崇训这种小卒。
贺氏让曹少钦离开了,最近几个月她已经不再保持过去的那种低调,而是开始准备重回长乐宫,她起码要给自己的孙儿解决掉以后可能的麻烦。
黑暗中的皇城,一处宫门口,几名拿着长乐宫管事牌子的太监离宫而去,而守卫的士兵根本没有记录他们的出行时间。
卫王府,郭廷烈静静地擦拭着他的刀,他今年才四十岁,长安四王里,他年纪最小,却和枢密院走得最近,对于皇帝的位子,他并不在意,只是未央宫里的那个侄子实在是不争气,而其他三个兄长,他自问不比他们差,他又为何要相让。
‘大哥啊大哥,要是你没死该多好。‘演武场上,郭廷烈看着手中的刀,自言自语道,他小时候亲生母亲就去世了,最后过到贺氏宫中抚养,贺氏待他也是视若己出,当时已是太子的大哥也待他极好,和其他四个兄弟不一样,他一身所学全都是这个大哥手把手教的。
郭廷烈到现在都没有忘记小时候跟大哥的约定,等大哥当了皇帝,他就当个将军,去把大食打下来。
刀光闪动,郭廷烈已经舞刀而起,他获封卫王,便是因为他在剩下的兄弟里武功最好,也是唯一跟着大哥上阵打过仗的,可是如今他这一身武功又有何用武之地。
练刀的郭廷烈忽地停了下来,看向了演武场边上不知道何时到了的管家,‘是什么人来了?‘
‘王爷,是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派来的。‘卫王府上下都是当年跟着郭廷烈的亲兵,那管家更是郭廷烈的心腹,此时在边上恭声答道。
‘母后。‘郭廷烈脸上一喜,连忙朝自己的管家道,‘让他们稍等会,本王换了衣服就来。‘
‘是,王爷。‘管家离开了,他知道自家王爷天不怕地不怕,过去文皇帝在世的时候,自家王爷都敢照骂不误,可只有长乐宫的太皇太后,自家王爷从来都恭敬异常。
不多时,郭廷烈就在自己的书房里见到了来人,那是个穿着便服的年老太监,‘这位公公,怎么称呼。‘
自从大哥死后,母后就心如死灰,这些年里很少见人,就连郭廷烈自己过去几次想去长乐宫给贺氏请安,也没有见到。
‘在下姓陈,见过王爷。‘那陈太监见到郭廷烈,行了一礼道,如今的长安四王,论亲疏程度,自然是太皇太后从小养大的卫王最亲近些,不是其他三位王爷能相提并论的。
‘太皇太后后让你来此,可是要见我。‘郭廷烈直接就问道,这些年来他也只有每年皇宫内的上元节等时候,才能见上这位母后一面。
‘王爷说对了,太皇太后让小人来,就是请王爷何时有空,便去长乐宫一趟。‘陈太监答道,他的话自然让郭廷烈欢喜起来。
‘陈公公,太皇太后她?‘郭廷烈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好,毕竟过去这位母后连他主动请见都一直不允,不知道这一次怎么突然主动要见他了。
‘这个我也不知,不过王爷也该知道,太皇太后才是长乐宫的主人,太皇太后最近打算搬回嘉德殿。‘陈太监看着郭廷烈这位卫王的脸色,小心地说道。
‘怎么,是不是那个姓韦的不肯让。‘郭廷烈一下子就发怒了,那个韦氏去年才搬进长乐宫,当了太后,嘉德殿是母后居所,她居然鸠占鹊巢,现在母后要搬回去,她居然还敢推三阻四的。
就在郭廷烈发怒的时候,其余三处王府内,魏王郭廷彦,齐王郭廷明,吴王郭廷孝,也都是对着贺氏派来的长乐宫太监,一脸义愤填膺地大喝着韦氏的不是。
数日后,正是朝廷的大朝会,郭廷烈这个卫王,虽无实权,可是大朝会,他和其他三个兄弟也有份参与。
‘皇上,嘉德殿本就是太皇太后居所,如今太皇太后要搬回来,不知道太后何时移驾。‘郭廷烈可是根本没打算给自己那个没什么感情的侄子面子,更何况他不出头,他那三个哥哥哪会跳出来。
大朝会上,薛讷看着突然跳出来发难的郭廷烈,皱紧了眉头,他倒是没想到自己选的那个状元,是个貌丑跛足之人,为了这件事情,皇帝跟他闹得很不愉快,甚至于更改了一甲前三的名次,如今郭廷烈这个跟他们枢密院还算走得近的卫王居然向皇帝和太后发难,这很难不让人把他也给绕进去。
郭元佐看着面前郭廷烈这位卫王王叔,放在案下的手已经握成了拳头,身体也因为怒火而发着抖,对于贺氏这位名义上的皇祖母,毫无丝毫血缘关系的太皇太后,郭元佐没什么感情,对他来说贺氏不过是个待在长乐宫里那座小道观里的一个老太婆而已,她都在道观里待了二十多年,怎么会突然要搬回嘉德殿。
内阁一系的文官们观望着,他们也不清楚,一向似乎都不怎么观事情的卫王今天怎么突然间会拉出太皇太后来说事情,不过很快让内阁的宰相和六部等大员们吃惊的事情发生了,魏王郭廷彦,齐王郭廷明,吴王郭廷孝居然站在了卫王一边,要太后韦氏尽快搬出嘉德殿,迎回太皇太后。
大朝会的秩序彻底乱了,大朝会上列席的除了内阁和枢密院的文武要员以外,大批拥有爵位的功臣勋贵也都赫然在列,他们可以就国事发表意见,但却没有决定权,就如同前汉时一样。
长安四王统一的立场,让文官集团错愕无比,他们中本就有人其中两位走得比较近,也知道长安四王之间其实没什么情分,甚至于彼此交恶,但是这一次却口径一致地要太后韦氏搬出嘉德殿,也实在是显得诡异了些。
不管实际控制国家各项政事和军务的文官集团和枢密院一系怎么想,至少其他列席的功臣勋贵们很快也都群起响应,太皇太后虽然自从太宗皇帝死后就搬出了嘉德殿,在长乐宫建了座道观隐居,淡出了朝野视线,但是毫无疑问作为长乐宫的真正主人,嘉德殿只有太皇太后才能居住,从人情法理都是如此,去年太后韦氏搬进嘉德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乃是僭越之举。
苏全忠作为附和的功臣勋贵里爵位最高的,一下子让不少原本不知道他的人都一下子认识他这位刑国公,而贺正阳则一如既往地没有出现在大朝会上。
李业嗣冷眼旁观着,变得乱糟糟的大朝会和已经处在失控边缘的皇帝,这一切肯定是出自太皇太后之手。
薛讷的目光变得深沉起来,长安四王间的矛盾他很清楚,现在这四位王爷居然站在了一条阵线上,这着实是让人惊讶,看起来太皇太后也已经开始不满现在的局面了。
薛讷当然知道如今的皇帝有多么无能,起码长安四王里,随便挑一个都能比这个皇帝当得更好,可是废立之事实在是兹事体大,而且内阁那些老狐狸似乎也乐得架空这么一个无能的皇帝,虽然内阁和枢密院执掌朝政看上去不错,但是这也仅仅是对内安定而言,要是帝国要重新开始扩张,恢复过去的霸权,就需要一个意志坚定,性格强悍的皇帝来带领军队。
猜测着贺氏这位太皇太后的心思,薛讷一时间只觉得头都要炸开了,他甩了甩头,抛开那些大胆的猜测后,看向对面内阁那几个老狐狸,发现他们的脸色似乎比自己还难看,心里面不由好过了些。
郭元佐看着那四个站在大殿中央,咄咄逼人的郭廷烈他们,恨不得直接让人把他们拖下去,全部杀了,一劳永逸地解决掉这个四个皇叔。
‘太后既然已居于嘉德殿,岂有移驾之理。‘郭元佐知道如果让贺氏搬回嘉德殿,他那位母后一定会闹出更大的乱子来,如今他也只有硬着头皮把这事情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