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冉年华 ！189.
接下来的日子，我便开始准备繁琐的签证材料。由于存款在我妈名下，我还必须提交出生公证。为了证明我跟我妈的关系，我遭遇了居委会和街道办事处大妈们的无数白眼，终于凑齐了材料，公证处的办事员却告诉我，他们领导明天要去外地进修十天，让我过两周再来。
“可是我九月就要出国，等不及了啊！”我焦急地说。
办事员瞥了我一眼，又低头去磨指甲：“那我有什么办法？没有领导签字，就不能公证，我们得照着规矩办事。你要是着急，为什么不早点来？”
最后，我爸不得不找他当局长的同学疏通了关系，第二天下午，办事员就满脸带笑地把公证书递到了我手上，还嘱咐我以后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找她帮忙。
回家后，我又开始马不停蹄地整理行李，我妈坚持要我带上羽绒服和棉裤，我立刻抗议：“我不要！现在谁还穿这么土的衣服啊？”
“英国都接近北极圈了，能不冷吗？到时候冻生病了怎么办？十万八千里远的，也没人照顾你，还不得多穿点衣服御寒？”
“妈，英国是海洋性气候，别说北极了，比北京还暖和点……”我试图跟她讲道理。
“我说冷就冷！”我妈气势汹汹地说。
我只好举手投降：“是，你永远是对的。”
“带这么多衣服去做什么！带钱不就好了吗？”我哥正好过来送我，也站在一旁指手画脚：“有钱什么不能买？”他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张卡，我满眼放光地伸出手接住，没想到他紧接着又掏出了一张长长的纸条，道：“这是你嫂子的代购清单，卡里的钱不够的话，你就先垫。”
我定睛一看，化妆品、包包、奶粉、零食……嫂子一个人就承包了一个旅游团的额度！
“你嫂子跟你同一年生的，马上就要当妈妈了，你看看你，连个男朋友都没有！”我哥又开始数落我。不知为何，这次我有点心虚。
“那……有了男朋友也不能马上生孩子啊，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坐火箭似的。”我小声地反驳。
“有了男朋友就可以结婚嘛！左手毕业证，右手结婚证，多酷！”
“要是他不求婚呢……”
“你求啊！”我哥理所当然地说：“反正爱情都要进坟墓，谁求婚不都一样！”
“宋朝，你又跟你妹妹胡说八道！”我妈瞪了他一眼。
“我没有！”我哥立刻辩白：“我可是模范男人！前两天下大雨，我顺路载了一个没打伞的漂亮姑娘，下车的时候她主动留了电话号码，还说改天要请我吃饭，我立刻就想答应她，可是我突然想到自己已经结婚了，只好告诉她，我只是帮老板开车的司机，委婉地拒绝了她……啊，东西都打包好了吗？那就出发去机场吧！”
190.
l大九月下旬才开学，我要先回北京办理签证和离校手续。
李南宇开车来机场接我。近一个月不见，捕捉到他的眼神的那一瞬间，我竟然有点不知所措。
“阿南……”我低着头蹭了蹭他的胳膊。
“饿不饿？”他摸了摸我的头：“先带你去吃点东西。”
我们在东直门的一家小店要了一锅生滚鱼片粥和一小碟炸春卷。李南宇既不怎么动筷子，也不怎么说话，默默地看着我吃。我更加赧然，小口小口地啄着滚烫的粥，舌头被烫得发麻，什么味道也没尝出来。
结完账，他一手拎起我的书包，边走边说：“已经九点半了，今晚先住我家，明早我送你回学校。”
“哦。”
宝蓝色的吉普汇入夜晚星星点点的车流，我靠在椅背上假寐，李南宇伸手打开音乐，低沉的女声响起，竟然是陈淑桦的《滚滚红尘》。
从不知道他喜欢的是这一类经典歌曲，我忍不住睁开眼睛看他的侧脸，没想到他冷不丁地问：“不困了？”
“唔。”我含糊地应了一声。
车子驶入住宅小区，李南宇停车、熄火、关灯。我正准备下车，忽然被他一把拉住。
仿佛某种巧合，车窗外的路灯微弱地闪烁了几下，终于“噗嗤”一声灭了。四周陷入彻底的黑暗。
一双温热的手扶住我的脸颊，然后是一个突如其来的吻。
牙齿撞到了牙齿，眼镜撞到了眼镜，刹那的混乱过后，是更为炙热的唇舌，在黑暗中无声地纠缠。这个吻长得不可思议，带着些许侵略性，我的身体迅速软了下去。
等我从车上下来时，整个人都意识模糊了。
李南宇从后备箱中取出行李，然后揽过我的腰，嗓音有些哑：“现在感觉好点了吗？”
“嗯？”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他伸手刮了一下我的鼻子：“你一整个晚上都在害羞。”
原来他看出来了啊……
“你害羞什么呢？”他继续追问，语气十分好奇。
我自己也不知道答案，只好把头埋进他的怀里撒娇。
“阿南啊，刚回来啊？”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招呼，我的双腿瞬间软了。
李南宇揽在我腰间的手没松，却使了个巧劲把我转了过来。我心虚地看着面前站着的一对老夫妇，尽力挤出一个笑容。
“对，刚从机场回来。秦伯伯、秦伯母，你们也刚散步回来么？”
“呵呵，随便走了走，你秦伯母嫌天气热。”秦伯伯笑着回答，一旁的秦伯母却用一双犀利的眼睛上下打量我。
“阿南，这是你同学啊？”她突然开口问。
“我女朋友。”
“哦——”秦伯母意味深长地看应了一声，然后意有所指地说：“这么晚还在约会，你们这些小年轻啊——”
“行了行了，我们先走了，有空来家里吃饭啊，叫上小沈。”秦伯伯赶忙打断了对话，拉着秦伯母上楼。
“好，秦伯伯、秦伯母再见。”李南宇礼貌地应着。
“吓死我了，”我拍了拍胸口：“我还以为是你的七大姑八大姨呢。”
“你应该没什么机会见到我的七大姑八大姨，连我自己都没怎么见过。”李南宇略有些无奈地说：“秦伯伯和秦伯母是我的老邻居了，小时候我和沈泽淼还到他们家吃过几次饭。”
“这样啊，可是我为什么觉得秦伯母怪怪的？我们都抱在一起了，她还问我是不是你同学，同学能随便乱抱吗？”
“哦，可能是因为她一直想把侄女介绍给我。”李南宇特别淡定地说：“她侄女去年刚刚考上了c大。”
“什么？！”
“你别激动，她知道我跟我爸关系不好以后，就没那么热心了。”
“她侄女才几岁啊？至于这么着急吗？还——还说什么‘你们这些小年轻’，”我气愤地说：“我们又没惹她！”
“她应该是想说我们这些小年轻在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有失体统，而且看上去我还要带你回家过夜。”李南宇一本正经地解释。
“李南宇！”我用力捶了他的胸口一下：“我去英国以后，你不能跟邻居的侄女、远房亲戚的女儿、同学的妹妹之类的人纠缠不清！”
“你别担心，谈恋爱这么麻烦，一次就受够了，我可不想再来一次。”他好笑地说。
“李南宇同志，领导跟你说话呢，你严肃一点！”
“是，领导，我一定谨遵指示，绝不与他人同流合污。”他说着环抱住我的腰，双眸发亮。
“你想干嘛……”我情不自禁的往后缩，身体靠在了车上：“小心又有邻居控诉你不成体统……”
“反正已经被定罪了，这个罪名我可不能白担。”他扬了扬眉毛：“如果不坐实，我岂不是吃了大亏？”
我的眼睛眨了眨，最后缓缓闭上了。不得不承认，我对他也有渴望。
比起刚才的吻，这一次他更加温柔有耐心，让我有被怜惜的感觉。
“阿南……”我忍不住叮咛。
“傻瓜，你最好了。”他在我耳边长叹一声。
191.
我一直以为不会有人比居委会大妈更难对付了，直到我开始和学校的行政人员打交道。
“同学，盖章要按顺序来，学生处没给你盖章，我们财务部也不能盖。”一个年轻的女行政人员用不耐烦地口气对我说。
“可是，学生处的领导今天下午不在……”
“哎呀，你有完没完啊，领导不在你就下次再来嘛，我没权利给你盖章！”
“可是——”
“别可是了，我讲的还不够明白吗？”她看都不看我一眼，自顾自聊起了q*q。
“……好的，谢谢老师，老师再见。”
这已经是我第三次坐着校车到另一个校区盖章了，每一次都会碰见某个签字的领导刚好不在，我坐在路边的小卖部门口吃了一根冰淇淋平复了一下心情，然后决定去教务处碰碰运气。
“老师，您好，我昨天在教务处网站看到新下发的文件，说是现在交换生落下的学分都必须通过重修补齐，是这样吗？”
“你不认识字吗？还要我帮你讲解一遍文件？”主管学分的行政人员一边看手机一边应道，连头都没抬。
“哦，我看到了，我就是想确认一下，文件是上个月刚刚颁布的，但我是四个月前申请交换的，我能不能按照旧文件的规定直接获得学分？”
“不能！不然你以为我们颁发新文件做什么？”她干脆打开了电脑开始看视频。
“可是老师，这样一来我可能就修不满学分，不能按时毕业了——”
“谁让你要去交换？你又想出国，又想要学分，怎么能所有的好事都让你一个人占了，你说是不是？”
我虽然心里郁闷，脸上却依然在赔笑：“好的，谢谢老师，有事我再打电话问您。”
“我不都跟你说清楚了吗？没事不要打电话！”
“……好的，耽误您了，老师再见。”
我又去小卖部买了一根冰淇淋，想要再次平复一下心情，没想到肚子很不争气地开始咕咕叫，我不得不在厕所里蹲了半个小时，终于虚弱地扶墙而出时，却悲剧地发现没赶上最后一班穿梭校车，只好去坐地铁。离地铁站还有五百米远时，头顶突然传来一声惊雷，我抬头望着黑云欲坠的天空，还没回过神来，豆大的雨点便落了下来。等到我浑身湿透惨兮兮地回到宿舍时，刚好看到宿管大妈张贴澡堂临时停水的通知。
每个人大概都经历过这样背运的时刻，一股浓重的自我怜悯之情自心底油然而生，突然间觉得自己变成了全世界最倒霉的人。
192.
离开的日子越来越近，签证却迟迟没有下来，手续也被行政部门一拖再拖，我不得不做前功尽弃的打算。但是，我的心态已十分坦然，只要想一想那句电影台词“人生中大多数事情都是徒劳无功的”，自然就能平和地去接受任何结果。
终于，在出发前一天，我找到了所有签字领导，办完了离校手续，接到了大使馆的短信通知，拿到了英国签证。由此可见，道路虽然是曲折的，前途终究是光明的。
飞机是第二天清晨五点钟的，我不得不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行李，匆匆忙忙出了门。
“宋词，等等！”谢非岚追了出来：“你忘了带紫菜、虾米和老干妈！”
“老干妈就算了，听说在英国也能买。”我把紫菜和虾米胡乱塞进鼓囊囊的行李里，抱了抱谢非岚：“明年见。”
“你快去吧，李南宇在楼下等你呢。”她眨了眨眼睛：“最后一晚，好好享受。”
我本来也是这样打算的，结果因为这几天奔波劳碌太过疲惫，在车上就睡着了，迷迷糊糊地被李南宇背到楼上的卧室后，不省人事地睡到了凌晨一点，直到一阵食物的香味诱惑我睁开了眼。
“嗯，阿南？”
“再过半小时我们就出发，我给你煮了一碗面，你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哦。”我没吃晚饭，饿极了，三口两口就扒干净了，然后靠着李南宇打嗝。
他静静地抱着我，坐了十分钟，然后拍拍我的头：“起来，出发了。”
虽然是深夜，机场高速上依然行驶着许多车辆，纵使难忍相思和牵挂，人们却依然在重复着离别。
对于许多人而言，谈恋爱也许需要接纳对方进入自己的生活，然而，对于我而言，自从四年前的惊鸿一瞥，他便再也没有离开过。
只是，曾经在漫长的守望中，独自度过了许多流水般日子，却在尝到爱情的滋味以后，再也不能轻易地放下。
积满的情绪在机场大厅里到达顶点，一直沉默的我突然间难以抑制地泪流，李南宇立刻慌了手脚。
“别哭别哭，乖——”他吻干我的眼泪，轻啄我的唇角。
“我每天都会想你，”我哽咽着说：“我以后再也不想跟你分开了……”
“好，乖，别哭了，我去英国看你。”
“你不能骗我……”
“我从来不骗你。”
一直以为难舍难分只是电视上的戏码，没想到在自己身上也能真实上演。紧紧拥抱直到最后一秒，然后用余下的旅程，回味离别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