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冉年华 !160.
我发现,人的能力都是被逼出来的。
我通宵写了长达8000字的计划书,发到那些大牌公关名片上显示的邮箱地址里,却没有收到回复。于是我坚持不懈地每天发一次计划书,每次都附有不同的正文内容,直到有人打电话通知我,已经将邮件转发给上级审阅。
拜托同学熬夜赶制的海报才在食堂门口贴了半个小时,就被学生会纪律部的干事撕了下来,理由是“非社工部备案社团,没有张贴许可”。我只好寻求关公他们的友情赞助,在食堂门口广派江湖英雄帖。没想到现在发传单的竞争都如此之激烈,从“捐款倡议书”到“精英挑战赛”,覆盖范围异常广泛,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张张赔笑发出去的传单在不到三十秒的时间内便跌落拐角处的大垃圾桶。欲哭无泪的我发狠将传单上的文案改了几十遍,直到传单派发小组成员一致表示,即便我们是民间组织不提供志愿小时数,光读这几行文字便足以让人涕泪满衣裳。
在林森及其酒肉朋友的帮助下,我借用另一个注册社团的名义,在校内举办了三场宣讲会。第一场在工程学院计算机实验大楼,第二场在经管学院报告厅,第三场在学生会演出大厅。专业水平一流的顾子言、妇女之友沈泽淼还有难得屈尊的王明行都前来捧场,室友们掌管的报名邮箱里终于如雪片一般飞进报名表。审阅着大一学弟学妹们写的自我介绍,我突然想起了刚入学时的自己,也是这般小心翼翼、套话连篇、充满希冀,透过那一行行字迹,我几乎能看见他们鲁莽、焦躁的模样。他们最终也将成长为别人眼中喜怒难辨的面试官,因一个错别字或者一张太难看的照片,决定一个申请人的生死。
然而,面试时信誓旦旦表示“精通各种计算机语言”的同学连一个简单的程序都跑不出来,“熟悉法律条款”的同学也不知道如何注册民办公益机构,“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发表文章”的同学写出来的推广文案果然很像小学生作文。当然,他们也发现了我的软肋,开始对我的专业精神和领导能力产生怀疑。最后还是李南宇帮我解决了如何服众的问题。在一次毫无进展的例会上,他突然出现,穿着一身帅气逼人的风衣,居高临下地为负责网站建设的那个男生指点了几个关键性的技术问题,然后潇洒地转身离开,留下一屋子目瞪口呆的人。
第二天,我在食堂猪骨拉面的窗口前碰见他和沈泽淼。李南宇向我坦白道,为了解决那几个技术问题,他和google美国的工程师朋友研究了好几个晚上。
“演技不赖嘛。”我笑道。
“哟,霸道总裁英雄救美2.0版啊。”沈泽淼在一旁起哄。
“不过,他们佩服的是阿南的能力,而不是我的能力。”我叹了口气:“我觉得自己根本就是狐假虎威。”
“宋词学妹,你的问题不在于不能服众,而在于没有信心。要想别人承认你,你要先承认自己。”沈泽淼一脸了然地说:“你要知道,人的能力分为两种——或者能够独立解决问题,或者能够找到解决问题的人。”他指了指李南宇:“你能让阿南帮你解决问题,这就是一种能力。在很多情况下,资源的提供者比资源本身更具有价值。”
沈泽淼的话让我想到了常青学姐,她不就是一个典型的资源整合者么?在自己编织的巨大人脉网里,她游刃有余地匹配资源需求者和资源提供者,最后每个人都欠了她的人情。然而,我却不是个聪明人,很有可能自己欠下一屁股人情债。
“学长,我同意你的观点,但是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啊。”我应道。
“你想还阿南的人情债?”沈泽淼邪恶地一笑:“以身相许就行了啊!”
161.
为了不影响室友的作息,我尽量不在宿舍里熬夜,而是拎着电脑到主教的通宵自习室工作。
我发现,通宵自习室里多是常驻人口,在桌子上摆满卫生纸、水杯、排插甚至绿色小植物,割据一方。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拥有了自己的领土权。
据说c大的通宵自习室见证了许多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故事,但夜间压抑的气氛却让我十分怀疑传闻的可靠性,直到有一天,隔壁组戴着哈利波特式眼镜的男同学递过来一张纸条:“同学,你也考五道口?”
从此以后的每天晚上,他都会在我的桌上留下一张纸条,直到我忍不住回复:“同学,你写纸条的功夫,可以背十个单词了。”
大概由于我终于有了反应,他十分兴奋,“哗啦”撕下一张草稿纸,“刷刷”开始长篇著述。二十分钟后,一封姑且称为情书的信轻飘飘地落在了我的桌上,我平展开不拘一格的草稿纸,艰难地理解着他神似狂草的字迹——
“同学:我注意你很久了,其实,每当复习疲惫而假寐的时候,我都在偷偷数你的眼睫毛——”
我才刚刚看完第一句话,手里的纸便被一只手抽走。我习惯性地伸手去抢,抬头却见李南宇皱着眉站在一旁,两指夹着草稿纸,随意扫了几行,然后折成豆腐块大小,攥在手心里,抬腕瞥了一眼手表,居高临下地对我说:“宋词,现在是凌晨两点半,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注意到他语气不悦地直呼我的名字,顿觉莫名其妙:“那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在小阁楼,渴了下来买水。”他手里拿着一瓶自动售卖机贩售的矿泉水。
“我在改宣传稿,明天就要发在公众平台上了。”我示意他看电脑屏幕:“总在宿舍里熬夜工作,影响室友睡眠,怪不好意思的,就来这里了。”
“同学,这里是自习室,你们能不能出去说话?”前排的一个男生转过身来不满地说。
“对不起对不起。”我赶忙道歉,推着李南宇出门。
“把你的东西收拾一下,”他示意道:“跟我上楼。”说着直接把我的笔记本塞进电脑包里,拎起来就走。
“哎——还有充电器——还有我的抱枕——还有水杯——”我匆匆忙忙地把东西塞进书包,然后向一旁目瞪口呆的哈利波特同学道歉:“对不起啊,打扰你复习了。”
“你不知道通宵自习室乱得很?”一走出教室,李南宇便开始教训我:“有传言说——”他停顿了一下,又道:“总之,你怎么一点安全意识都没有?不是跑去酒吧,就是把鞋底烧了,现在又在通宵自习室被骚扰。”
“你不要诬赖别人嘛,人家只是考研压力大。”我伸出手来:“把情书还给我。”
“这位同学的字迹如此飘逸,你确定你看得懂?”李南宇把捏在手里的豆腐块扔还给我。
“我不是没收过情书嘛。”我实诚地说。
“那你裱起来挂在卧室墙上吧。”李南宇轻笑一声,问:“为什么不来小阁楼,反而去通宵自习室?”
我怎么会没想过?只是——
“小阁楼上没网络,而且你又不是每天都在,我一个人呆着害怕。”
“你可以先打电话问问我在不在。”
“那不是跟送上门似的……”我嘀咕着。
“你说什么?”
“我说我知道了。”
说话间,我们已经爬到了小阁楼上。李南宇腾了一张桌子给我用,然后他继续写代码,我继续改宣传稿。改着改着,我的眼皮不住地打架,最后终于黏在了一起。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我第一眼看到的是蓝色的弧形防水布,身体仿佛埋在一堆棉花里。我花了好几秒才意识到自己躺在一顶单人帐里,温暖的睡袋全是李南宇身上的味道。
我钻出帐篷,他依然坐在电脑前,头发也是一如既往的凌乱,也不知昨晚有没有睡觉。
“早上第一节有课吗?”他问。
“有。”我点点头。
“你还有五分钟。”他递过来一瓶牛奶。
“天啊!”我立刻忘了问他为什么自己会躺在帐篷里,手忙脚乱地收拾书包,冲下楼梯:“回见!”
162.
昏昏欲睡的数理统计课,手机发出醒神的消息提示声,推送出一条微信,来自李南宇:“今晚过来吗?”
我的手还没伸出去,坐在一旁的谢非岚已经眼尖地抓起了我的手机。
“天啊!宋词!你天天夜不归宿,原来不是去通宵自习室,是和男神同居了啊!”她因过于激动,声音太大,前三排的同学全都转过来好奇地看着我们,我赶紧用手捂住她的嘴:“你声音小一点!”
“不会是真的吧?”谢非岚压低声音,但难掩激动:“天啊,难道革命已经成功,马上要诞生胜利果实了?”
“果实你个头!”我敲了敲她的脑袋。
不过,我觉得,同居这个词,用得真是——很微妙。
李南宇并不常在小阁楼过夜,更多时候在“绿野仙踪”的办公室加班。但是,如果我需要熬夜,他就尽量留在小阁楼上,如果不能确定我的时间安排,他便会发微信询问,而且使用统一风格——“今晚过来吗?”
听完我的解释,谢非岚道:“不能怪我呀,‘今晚过来吗?’这种句子实在引人遐想!”
“这就跟外卖小哥说‘晚饭送到你楼下了’一样,不具备实际含义。”我说。
“孤男寡女,你们就没有……嗯,你懂的。”谢非岚暧昧地挤了挤眼睛。
“没有。”我说:“我们都在和电脑谈恋爱,谈累了睡觉还来不及,哪有空……嗯,你懂的。”
“那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啊?”谢非岚说:“差不多也该有点表示了吧!宋词,我跟你说,有些男的就是喜欢玩暧昧,是虚是实你要趁早探清!”
“他不是玩暧昧的这种人。”我护短道。
“你真是十足脑残粉。”谢非岚摇了摇头。
虽然我坚定地相信李南宇是个有原则的人,但经谢非岚提示,不免对他的不作为感到灰心。
他究竟对我是什么感觉?对我们的关系又有何想法?难道他打算一直这样下去?
我觉得自己已经没救了,竟然用百度搜索“女生应不应该先表白”这种愚蠢的问题,网友们各执己见——
“女生要矜持!否则会处于劣势地位!”
“表白还有机会,不表白一点机会都没有!”
“坚决不能先开口!谁先爱了谁就输了!”
“闷骚男就是需要主动出击!”
……
唯一有点用的建议是——“找个机会试探他”。刚好学院下发了下学期与英国著名的l大的交换通知,据说对将来申请研究生很有帮助,大家都跃跃欲试,而我暂时没有毕业后出国深造的想法,一直摇摆不定,便假装询问李南宇的意见。
“l大在世界范围内都享有盛誉,无论是为了开阔眼界,还是为了未来发展,都值得一试。”他中肯地评价道。
废话,我也知道啊!
“可是要离开北京好几个月呢!”我暗示道。
“又不是不回来了。”他好笑地看着我:“而且你自理能力太差,锻炼锻炼也好。”
“你怎么知道我自理能力差?”
“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他理所当然地说。
“你们学院有没有交换项目?”我继续追问。
“大三的时候有机会,但我为了‘绿野仙踪’放弃了,再说我的英语也不好。”他耸耸肩。
“如果我走了,我的公益项目不是也没人管了?”
“公益不需要盈利,只要有一个团队运作,把好的理念传递下去便够了。”他倒是一直帮我寻找理由。
我沮丧地到学院办公室报名,并打电话给谢非岚:“他听说我准备去伦敦交换,不仅不挽留,还拼命把我往外推。我觉得他一点都不喜欢我。”
“那就别纠结了,换个人喜欢吧!”谢非岚站着说话不腰疼。
“可是,他一次又一次地帮我解决麻烦,关心我的安危,我觉得他不是这么……乐于助人的人,应该是对我有感觉吧?”我又主动为他扳回一局。
“宋词,我真是受不了你!”谢非岚无奈地说。
我也快受不了,这种猜来猜去的感觉,还有这个患得患失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