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话说的有些有气无力,不知是没听清,还是没明白,众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还是王安反应快,忙著人取了圣旨与笔墨,首辅大人在自然也劳烦不到别人,方从哲接了笔墨准备伏案拟旨。
万历皇帝已经几十年没下过旨了,方从哲心里有些忐忑,不知皇帝此次是什么意思,若是普通的旨意何须召六部和太子同来。
见已准备完毕,万历皇帝开口道,“朕以冲龄缵承大统,君临海内四十八载于兹。”
方从哲越写越觉得不对,写到“四十八载于兹”时,连忙放下笔扑通一声跪倒地上,“臣等万死,皇上春秋鼎盛。”
这时其他人等也反应过来,呼啦啦跪倒一片,皇帝这要拟的是遗诏啊,虽说皇帝身体有些差,但暂无垂危之相,大明开国以来还没有皇帝提前拟遗诏的先例,何况是情绪无常的万历皇帝呢,谁知是否又在给众人下什么套。
“怎么?你们与朕争了几十年,为的不就是这道旨意里的一句话吗?”
“臣等惶恐!”
“都起来,你接着写。”皇帝抬手指了指方从哲。
方从哲只得听命起身坐下接着拟旨,但其他人却仍跪地不敢起身,甚至连头也不敢抬。
“朕以冲龄缵承大统,君临海内四十八载于兹,享国最长,夫复何憾?念朕嗣服之初,兢兢化理,期无负先帝付托,比缘多病静摄有年,郊庙弗躬,朝讲希御,封章多滞,寮采半空,加以矿税烦兴,征调四出,民生日蹙,边衅渐开,夙夜思维,不胜追悔,方图改辙,嘉与天下维新,而遘疾弥留,殆不可起,盖愆补过,若夫死生尝理,人所不免,惟在继统得人,宗社生民有赖,全归顺受,朕何憾焉。”老皇帝沉思了片刻略作休息。
跪着的众人知道,最重要的时刻来了。
皇帝接着道,“皇太子常洛仁孝天植,宜上遵祖训,下顺群情,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勉修令德,亲贤纳规,讲学勤政,宽恤民生,严修边备,勿遇毁伤。赖天地宗庙之佑,子孙甚肖,内外文武臣僚同心辅政,以敬天法祖为首务,柔远能迩、修养苍生,以天下之利为己利,以万民之心为己心,安邦于即危,扶厦之将倾,保固皇图。”
听到“皇太子常洛仁孝天植”时,众人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争了几十年的正统算是没有白费,此时皇太子朱常洛身子都有些颤抖,不知是跪的久了还是激动的。
“丧礼依旧制,以日易月,二十七日释服,祭用素馐,毋禁民间音乐嫁娶。宗室亲、郡王,藩屏为重,不可擅离封域。各处总督镇巡三司官地方攸系不可擅去职守,闻丧之日,各止于本处朝夕哭临,三日进香差官代行。卫所府州县并土官俱免进香。郊社等礼及朕祔葬祀享,各稽祖宗旧典,斟酌改正。”
“幸社稷有明主;君臣至义,期夹辅以为忠。尚体至怀,用承末命。布告中外,咸使闻知。”诏书下完,老皇帝闭上眼久久无话。
众人都在等,等皇帝下令遗诏如何保管。
万历也知道这遗诏下的有些突兀,若没有今日五皇孙的一番话,他也不会有此觉悟,君临天下一辈子,总算在最
后醒悟,终于想起来整顿朝政了。
过了半刻,万历终于睁开眼睛道,“都起来吧,此诏拟两份,用印后一份放朕这,一份由内阁保管,即日起所有奏折由内阁票拟后交太子批红。好了,朕有些乏了,都退下吧。”
众人诚惶诚恐,都不知道皇帝今日闹的哪出,毕竟万历皇帝曾干过下了遗诏又追回的事,而且那次还是垂危之后下的遗诏,不知这次又会是什么结果。此外让太子批红,大明开国以来防藩王及皇子如豺狼虎豹,皇子有过学习政务的情况,但除皇帝出京交由太子监国外尚无皇子参政的先例,何况这次是让太子批阅奏折。
出了乾清宫,众人围着方从哲纷纷询问,却依旧毫无头绪,见王安出来,赶紧上前询问,王安虽然心里有些明白是怎么回事,但知道有些事是要守口如瓶的,不过碍于太子的面子却不能什么都不言语,只得勉为其难的道,“诸位大人且宽心吧,这次怕是不会再有变故了。”
听了王安的话,众人方才心下稍安,道谢退去。
很快,遗诏的事便传到了郑贵妃耳中,郑贵妃听后好似丧失了所有的气力,直接瘫坐在椅子上。
郑贵妃虽有野心,但毕竟是个妇人,还是个并无多少才智的妇人,一身的能耐全赖万历皇帝宠爱,没了依仗,一时无所适从。
过了良久,郑贵妃屏退了众人,只留下崔文升,道“本宫为福王谋划了几十年,却在今日终于彻底失了希望,我与太子对立了这么多年,怕他坐稳了皇位就是与我清算的时候。”
“娘娘,虽说不知何故陛下这时立了遗诏,可老奴看来陛下并非垂危,娘娘难道忘了之前的谋划了吗?那件事若是在陛下驾崩之前成了,娘娘或许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崔文升在郑贵妃耳边轻声说道。
听了崔文升的话,郑贵妃眼睛一亮,似是重新燃起了希望,连忙对崔文升道“那件事情赶紧着手去办,催各处抓点紧。”
“奴婢这就去办!”崔文升笑着退下。
行知书院,自一行人离开,徐茗儿便独自回了学舍,找了几张笺纸准备誊抄诗文,提起笔,一行蝇头小楷方才写完一句“造物无言却有情,每于寒尽觉春生。”便觉得不对,既然是写来拍卖的,自然不能用笺纸,何况两首诗作都是大格局,若是用小楷写就,着实是失了许多气势。
徐茗儿拿起写了一行的诗准备丢掉,但抬起手看着那一行字,突然觉得有些不舍。
“既如此,就写完留着自己品读吧。”徐茗儿心里想着,于是把笺纸放回桌面,提起笔把剩下的诗文补全。
两首诗写完,徐茗儿有些怔怔的看着自己娟秀的字有些出神,不知为何突然心头就萦起了晏殊的一首词,于是又在两首诗的边上录下了一首“清平乐”。
“红笺小字,说尽平生意。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此情难寄。斜阳独倚西楼,遥山恰对帘钩,人面不知何处,绿波依旧东流。”
放下笔,徐茗儿心里又默念了一遍这首清平乐,接着就是一阵羞赫,自己怎么会想起这首词,想着想着,就记起了之前那人对对子的样子。
徐茗儿
摇摇头,把脑袋里的东西驱散,拿起笺纸折了一折夹在了一本诗集里面。
摸了摸有些发烫的脸颊,徐茗儿嘘了一口气,然后铺开两张宣纸,提起一支狼毫笔,平了平心绪,提笔用行书写下一首“春雷”,然后在另外一张纸上用草书写下一首“咏蛙”。两首诗写完,徐茗儿仔细察看了一遍,颇有些满意,然后在每首诗的下面题上“万历四十八年春朱公子作于行知书院徐茗儿书”。
待墨迹干后徐茗儿将两张题了诗的宣纸卷了卷,以及一卷早前备好的一幅画卷一起携上,朝着行知书院一间最大的学舍行去,那里就是今日举行募捐拍卖的地方。
拍卖尚未开始,许多人早已到了等在那里,有的坐着有的站着,有的三五一群还在讨教些诗词。
进了门徐茗儿便看到不远处徐尔觉和朱应安、张之极等人围在一起,这里是整个房间内人数最多的地方,里外或坐或站的有几十人。
远远的另外一处便看到国子监莫声白、方世鸿、刘劲松等人,这些人无人讨论什么,好像只是在静静的等着拍卖开始,方世鸿目不转睛的看着朱应安一群人,眼里藏不住的怨恨之色。
徐茗儿朝徐尔觉走去,离得近了便听到朱小公爷在那里大声的绘声绘色的讲着之前在工科学舍对对子的事,来来回回讲的都是他和张小公爷如何如何厉害对出了“京城第一联”的对子,那位朱公子如何气倒了赵司业,方世鸿又如何被诱导骂自己老师等等等等,朱应安、张之极和自己弟弟徐尔觉几人一唱一和,直把众人逗得哈哈大笑。
也难怪方世鸿会以那种怨恨的眼神看他们,输就输了,偏偏还输的这么难看,输的难看了不说偏偏还被一遍遍的揭开伤疤。
只听朱应安道,“唉,这位兄弟刚来没听到啊?又要我重新再讲一遍,真是另我为难啊,说好了,这真的是最后一遍了啊。”
徐茗儿听了掩唇轻笑,没想到这朱小公爷这么坏。她没有去招呼徐尔觉,而是坐在一边等候拍卖会的开始。
直到朱应安等人又讲到第五遍时,行知先生一行人才姗姗来迟宣布准备开始拍卖。难得的是朱应安等人故事讲了这么多遍居然没有让人觉得重样。
这时徐尔觉才看到坐在一旁的姐姐,他看了看徐茗儿怀里抱的几样东西有些讪讪的道,“姐姐,爷爷让我们拿些东西来为募捐拍卖做点贡献,可是你知道我的船模都被毁了,你看你怀里抱了这么多件能不能分我一个?”
“不行,这几件东西只有这一卷画是我的,另外两首诗作都是朱大哥的。”徐茗儿回绝道。
“姐姐,反正朱大哥又不在,何况诗还是你抄的,你就把你那幅画给我,另外两卷诗就算作你和朱大哥一起捐赠的了。”徐尔觉一边说着一边已经动手去拿那卷装裱好的画了。
徐茗儿听到弟弟说算作她和朱大哥一起捐赠时心里突的跳了一下,思维漏了一拍。稍一走神便被徐尔觉将画夺了去,徐尔觉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得逞了,于是拿着画飞快的钻入人群不见了,待徐茗儿回过神来时已经看不到徐尔觉的人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