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白冉只觉得一阵不可置信。
听完阿顺的叙述后,他曾经对殷笑和秦穆之间的恩怨做过很多种设想,但绝对没想到真实情况会是这样。
当今天下就连三岁孩童都知晓,大衍朝晖王秦穆乃是百年难遇的奇才。两岁起习武,师从英雄榜第一高手,待到十五岁出师,已是青出于蓝。
而如今秦穆的功力有多么深厚,早就无人能够探究。别说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就连他这榜上有名的人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近秦穆的身,都是不可能,更遑论是偷得他身上的东西。难道说,殷笑其实是个高手,功夫竟与秦穆不相上下,甚至更胜一筹。只是一直深藏不漏,让他不曾发觉。
可感觉并不像啊!但如果当真如此,她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他猛然又想起秦穆去年同北夷对战身受重伤,始终未愈的传闻。又或者,并非殷笑身怀绝技,而是秦穆当真伤势不轻,到现在都没好。即便如此,也不至于栽到殷笑手里啊。
白冉一瞬间心头思绪百转千回。他定了定神,压下疑惑道:“王爷,微臣有一事不明。”
“说。”
“王爷武功高强,绝非一般人可以随意近身,如何会被一个毫无功夫的女子得手?”
“哦?”秦穆不答反问,“那你是怀疑本王有意栽赃了?”
“臣绝非此意!臣……”白冉急忙辩解,却秦穆不耐打断……
“好了。你不必再多言。不过区区小贼,本王随意处置了便是。白令使有这闲功夫,倒不如多替皇兄多分忧。”
白冉抿唇默然。短暂的犹豫后,下定决心般冲着秦穆躬身施礼,“王爷,殷笑……就是偷了王爷东西的这位姑娘,实乃微臣挚友。而且她在安阳帮过微臣的忙,还请王爷网开一面。”
“网开一面?”秦穆唇角微勾,笑意却不达眼底,“白冉,你也算是朝廷命官。先不说那阴笑还是冷笑的,偷盗他人财物已触犯律法。若是以后只要有人冒犯了本王,随便哪个朋友来求求情就能被网开一面,你让本王以后威信何在?”
“求王爷宽恕阴笑。”白冉又将上身压低了几分,继续请求道:“殷姑娘偷王爷的银子,微臣愿意替她归还。至于玉珑令,相信王爷也已经追回。毕竟没有造成重大损失,还请王爷恕罪。若是王爷还有什么不满,微臣愿意替她承担。”
秦穆冷嗤一声,“她偷的是我晖王府的威严,毁的是我秦穆的名声,你可承担的起?”
白冉唇角肌肉一阵跳动,没想到自己都低伏到如此程度,对方仍旧丝毫不留余地。他眼神微动,强自压下心中愠怒,“王爷,白家虽不才,但也并非无用。只要王爷肯放过殷姑娘,若以后王爷有所吩咐,白家定竭力相助。”
“白家,呵……”秦穆不屑地笑了声,“白冉,一个白家本王还没放在眼里。而且……等你真继承白家,做了家主,再来本王面前说大话吧!”
白冉面色一僵,他放下胳膊站直了身体,眸中怒意终于再难掩饰。
然而主座上那人却忽然话锋一转,“不过……要本王考虑对她从轻发落,也并非绝对不可以。”
“……!!!”情势转变太快,竟叫人一时有些发懵。白冉暗自平定了情绪,开口时神色已然平静如常,“请王爷明示。”
“不是本王明示。”秦穆修长的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椅子扶手,“而是白令使你要有个明示,既然那阴笑还是冷笑的冒犯了本王,你就要给本王一个不得不饶过她的理由。还是那句话,她动了晖王府的威严,本王饶过她,总要有个说法去服众。你且回去好好想个说法吧,不过本王耐性有限。”说完,他便示意身旁的一名乌衣卫送客。
白冉这一次没再强求。施了一礼后,皱着眉略带心事地同那名乌衣卫转身离开了。
厅内只剩下主座上的人和一名蓝衣侍卫。
感受到身旁那人的欲言又止,秦穆慢吞吞道:“有话就问。”
那人迟疑了一下,“王爷,白尚书只白冉一个独子,将来定由他来继承白家。那女人不过是个小贼,并没有给您造成多大损失。您为何不顺水推舟,让白家欠您个人情?”
秦穆看了他一眼,“青锋,蓝十三刚才传回的线报怎么说的?”
青锋愣了愣,不等回忆,他家王爷已经继续说了下去,“别忘了,方才她那几片碎石片就摆了你们所有人一道。那女子与白冉在安阳城熟识,就算两人共同经历沈家一事,至今相处也不过月余。白冉并非什么良善之辈,也极少意气用事。可今日在本王面前,却对一个貌不出众又相识不久的女子如此下血本维护,你觉得……是为了什么?”
青锋眼神闪动,脑中似乎豁然明朗。
秦穆薄唇微勾,转眸将视线定格在窗边的一盆常青植物上,眼神幽暗入夜,“所以,白冉越是拼命维护,本王就越是不如他所愿!”
…………
秦穆说了不会让殷笑冻死,就真的不会让她冻死。
一顶小帐篷,加上五床厚棉被和两只暖手炉。即便冬夜严寒,也能确保她在外面过一宿不被冻死。
青州城许久以前的确战火不断。
但也不至于像秦穆说的那般,遍地都是无法托生的冤魂怨鬼。这地方风水绝佳,气脉极盛。就算是当年战乱中死了不少人,魂魄也不会徘徊世间难入轮回,只能是比其他地方的孤魂野鬼托生的更快。
所以殷笑实在想不通,秦穆为何一口咬定自己的行辕有鬼,还非得让她在这里待一宿。难道就是单纯想吓唬吓唬她?如此的幼稚行径,也未免太对不起他冷血狂妄的名号了吧。
还是这秦穆知晓了什么风声,也和那时的白冉一样,想要试探她能否看见些旁人不能见的东西?不对啊,如果那样,他应该让她去乱坟岗才更保靠。但是他试探这个,又有什么意义呢?总不会晖王府有不干净的东西吧!
殷笑转瞬便否定了这个假设。秦穆身上煞气极重,完全就是那些东西的克星。所以根本不可能是因为这个。
她百思不得其解,又忍不住心中阵阵忧桑。殷笑清楚的记得,秦穆刚才说的是:如果她能在这胡杨林中呆上一宿平安无事,就考虑减轻对她的惩罚。
是减轻,不是免除!而且考虑的结果是什么,同样是个未知数。
殷笑可以肯定自己能够平安无事呆到天亮,只是天亮之后会不会继续安然无恙就难说了。
她知道秦穆捉拿自己的时候放过了阿顺。这会儿他应该已经找到他家公子通风报信儿了,就不知道白冉是不是会来救她,又有没有能力把她从晖王手中毫发无损地捞出去。
殷笑脑中思绪烦乱,最后烦着烦着,竟疲惫地睡着了。
夜里账外似有风声呼啸,如泣如诉凄凉悲壮。而她缩在被里,无知无觉。
殷笑第二天是被冻醒的。
阵阵冷风吹在脸上,像是无数把小刀子割过皮肤。她激灵着睁开眼,发现天光已经大亮。明媚的日光穿过交错的枯枝,斑驳刺目。
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她看着周围景物迷茫片刻,猛然发现搭在周围的帐篷不见了。
“醒了?”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陌生又熟悉。
殷笑一轱辘身坐了起来,就看见一身锦缎貂裘的晖王殿下正站在她躺下时头顶的位置。
她乌溜溜地大眼睛转了两圈儿,急忙低头行礼,“民女见过王爷。”
秦穆将目光落在她发顶的一根枯草刺上,讽刺道:“看样子你长得太丑,就连那些缺胳膊少腿的百年亡魂,都不待见。”
殷笑不理他奚落,吸了吸鼻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可怜兮兮,“民女安然无恙,王爷是否也该履行承诺?”
“承诺?”秦穆语气疑惑,“什么承诺?本王何时给过你承诺?”
就知道是这样!!!殷笑一边暗自招呼秦穆的祖宗十八代,一边抬头用委屈的神情迎接他的目光,“王爷昨日说过的,只要我在这里呆一宿安然无恙。就考虑减轻我的惩罚!您一言九鼎,可不能到我这里就说话不算数。”
“哦~你说这个啊!”他故作恍然,“别急,本王正在考虑。至于考虑的结果嘛……那就要看你接下来的表现了。”
果然还有后招。
殷笑心中又是一声咒骂,面色惶恐地瑟缩了一下,“王……王爷明示,民女要如何表现才能让您满意。”
秦穆笑而不语。过了会儿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殷笑。”
“哪两个字?”
“殷实富足的殷,笑口常开的笑。”
“祖籍何处?”
殷笑这下被问到了,她也不知道自己祖籍何处。山中就只有她和师父,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祖宗是哪一位!
秦穆没有立刻听见答案,不耐地皱了下眉,“不想说?还是不能说?来人……”
“王爷!”殷笑急急出声,“不是我不想说……是……是我一直住在山里,我也不知道那山,究竟叫什么名字!”见他依旧神情冷淡,她又举手做发誓状,“是真的!我没说谎。”
秦穆不置可否地“嗯”了声,倒是没继续多问。他深沉的目光中似有玩味,盯着殷笑看了片刻后,从袖中拿出一只荷包。
殷笑眨眨眼,认出那荷包就是自己装银子的那只。
秦穆说道:“你身上的一千四百银子,现在全部归本王所有,算是抵偿在临安城偷盗本王银钱的本息。至于盗走玉珑令又私自当卖……”说到这里,他忽然住声。
而随着他的停顿,殷笑不自觉咬紧牙关,整颗心都悬了起来。
她身体僵硬,神情紧绷的模样似乎愉悦到他。秦穆唇畔掠过一丝笑意,直接宣判,“从即刻起,你就给本王当牛做马为奴为婢吧。若是这一年内表现的能让本王满意,便赦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