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两日冯三才毒杀亲女的事儿闹得沸沸扬扬,但因线索戛然而止,陈大人下了封口令,外头知道朱老五的人并不多。
白晓儿瞧着汪如笙,心中一个念头突然破土而出,眼神变得越来越冷。
汪如笙迎着她淬了冰的目光,硬着头皮道:“白姑娘,能……能不能让我进去再说?”
不是他胆怯,而是这件事着实令他感到羞耻,在外头他会更难启齿。
白晓儿靠着门框子想了片刻,让他进来,转身给他倒了杯热水。
看得出他很紧张,给他喝点热水,希望他能原原本本把他知道的都说出来。
“白姑娘,你我两家本是姻亲,但因误会,却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我……我……”
汪如笙话没说完,被白晓儿打断,她冷冷指着外头道:“我不是听你讲废话的,若你要说的说这个,还请你立刻就走。”
“对不住……我……”
汪如笙咬牙,终是道:“一品豆花被人诬陷投毒,这事儿……是我娘请朱老五干的。只是她原本让朱老五给你们点教训,好退了我的亲事,却没想朱老五会用这等丧尽天良的法子,还闹出人命……”
今天他听舅舅说冯三才死在牢里,他立刻便明白,这事儿一定是朱老五干的。
舅舅连夜拿了银子给他,他便干脆利落地杀了那冯三才灭口。
他实在无法相信,这等恶毒腌臜的勾当竟会和舅舅这种读书人有关?
汪如笙顿时觉得自己的天都要塌了。
一夜之间,除了母亲,就连温文尔雅的舅舅也变得这样可怕。
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
汪如笙失魂落魄,瞧在白晓儿眼里只觉讽刺。
“你觉得是朱老五狠毒,却没想始作俑者其实是你母亲。若不是你母亲害我,那朱老五怎会找上冯有才,冯有才怎会因银钱毒杀亲女?冯有才若不踏出这步,冯家便不会妻离子散。这时你一句你母亲不知晓就想撇开罪责,你得先问问你自个良心过不过得去?”
汪如笙顿时如遭重击,他抬眼望着白晓儿。
白晓儿神情严肃,眼睛亮得就像天上的星星,似两把利剑,直直插入他心头。
“你说得对,我母亲若不是为我,也不会想着退亲。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若我不读书不考学,一切都不会发生。”
汪如笙垮着肩膀,心顿时灰了半截。
白晓儿见他这副模样,竟生出一丝不忍。
说到底这汪如笙就是个象牙塔里的单纯学子,自幼受圣人教诲长大,没经历过世间丑陋。
这番认知恐怕要让他狠狠纠结一阵子。
汪如笙最后对白晓儿道:“你要当心朱老五,我怕……我怕他会对你不利。”
想起朱老五的狠毒,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白晓儿冷着脸道:“用不着你提醒,我早知道了。”
汪如笙去后,白晓儿静坐了一会儿,才进到后堂。
黄湘玉从榻上挣扎着起来,问白晓儿:“晓儿方才是谁来了,我还以为有人找麻烦,可吓我一跳。”
“没有呢,婶儿听岔了。”
白晓儿顿了顿,告诉黄湘玉:“方才是汪如笙,他来告诉我,害我们的原来是他娘亲。”
“什么?他说是周氏?怎……怎么会……”黄湘玉唬了一跳。
她从未想过,黑手竟是自个认识的人。
“想来那日我送汪如笙回家,周氏以为我故意勾引他儿子,狗急跳墙想法子退亲,就去找了朱老五。”
白晓儿闷闷道:“若我早把这门亲退了,也不会生出这些事儿。”
黄湘玉立刻道:“晓儿,这可不干你事,是他们自个心术不正。我先瞧着那汪家后生还好,没想却有这样一个心肠歹毒的娘,如此见来,他家就算有金山银山,咱也要把这门亲给断了。”
“是呢。等把眼前的事做完就去办。”
白晓儿点头,便又把方才去沈家的事情和黄湘玉讲了。
黄湘玉听了喜忧参半,蹙起两道弯弯的细眉:“晓儿,若真打咱自己的名号,怕是珍馐坊那边不会应呢。”
“婶儿甭担心,沈掌柜对咱家的奶油糕点十分上心,我猜他定会设法斡旋一二,咱先把自个的事儿做好便是。”白晓儿笑道。
“嗯,晓儿说得对,婶儿听你的。”
第二日白晓儿起了个大早,点上油灯,揉面筛米粉做酥皮,足足忙了一个时辰,最后做出六种不同样式的奶油点心。
有黄油拿破仑、提子酥饼、红枣千层糕……当然还有昨儿个沈掌柜尝过的那道“踏雪寻梅”。
若不是因为有些材料难寻,她还能做出更多花样,白晓儿心心念念的慕斯只能以后再做了。
白晓儿挑了最漂亮的点心,一式两份装进精美的黑漆攒盒。眼瞧着外头天色亮了,便拎着攒盒去了珍馐坊。
“白姑娘来了,我们掌柜的一早就让我候着,请随我来——”
这时远未到饭点,跑堂的少年满脸堆笑,恭敬地引她上了二楼,推开左手第一间雅间的门。
“掌柜的,大东家,白姑娘来了。”少年通传。
白晓儿凛了凛神。
这珍馐坊的大东家居然一大早就在这儿等自己,幸亏自己赶着做了六道点心,要听沈掌柜的只做三道,这大东家心里肯定觉得被怠慢了。
“沈掌柜好,大东家好。”
白晓儿笑着打招呼,沈掌柜立刻起身,对大东家道:“大东家,这位就是那位白姑娘,先前的酸笋、花椒油,还有昨天的踏雪寻梅,都是出自她手。”
接着又对白晓儿引荐:“晓儿丫头,这位就是咱珍馐坊的大东家,姓孙。”
孙老爷约莫五旬年纪,穿着万字暗纹杭绸直裰,腰间系着嵌明玉的腰带,适中身材,白皙的容长脸儿上,一双眼睛分外有神。
这是一个气度雍容保养得宜的老人。
白晓儿上前福了一福:“孙老爷好。”
孙老爷受了她的礼,目光落在她脸上,温声说道:“白姑娘请坐,无须多礼。”
白晓儿谢过,大大方方坐了,小厮端来一盏茶,她接过喝了一口搁在一旁。
孙老爷见白晓儿一点儿也不怯场,且举止大方,气度沉稳,不由想起自己那些孙子孙女来。
他们都和她一般大,且被带着见了不少世面,竟都比不过眼前这个出身乡野的丫头。
这可真是奇了。
“昨天的点心我瞧过了,确实不错,听说你还能做出其他花样来,可是如此?”
孙老爷是生意人,一开口讲的就是生意话。
“是,今天时间仓促,我赶着做了几道,您先瞧瞧。”
白晓儿笑着起身,将攒盒送上。
沈掌柜接过打开,见里头是六道精致异常的奶油小点,立刻笑了:“大东家您瞧,足有六道呢,可见白姑娘用心。”
孙老爷颔首,用银筷每样都夹了一点子尝味儿,末了拊掌赞道:“确实不错,白姑娘心思奇巧,竟能做出这等美味,老夫算是开了眼了。”
“孙老爷廖赞了。”
白晓儿微微一笑:“不知孙老爷觉得这生意可否做得?”
“生意自然是做得,只是有一点值得商榷。”
孙老爷静静地看着她,话锋一转:“点心在我家卖,却要打你家名号,我珍馐坊做生意百年从未遇过这种事儿。非但是我们,任凭哪家叫得出名字的酒楼都不会同意。白姑娘若此不拘泥于此节,价格我们倒可以商量。”
白晓儿知他说的是实情,沉默片刻说道:“孙老爷,我也是存了长期合作的心思才来找您。实不相瞒,除了奶油点心,我还会做许多您没见过的吃食,味道一点不比奶油点心差……您若愿意,再有其他新品我还是第一个找您,甚至在清风镇,只同您一家酒楼合作,您看如何?”
这回不待孙老爷开口,沈掌柜立刻问道:“晓儿丫头,你说你还会许多做像奶油点心一样的吃食,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白晓儿一脸自信。
说起麻辣酸笋和花椒油,甚至包括一品豆花,不过是她牛刀小试,说到底奶油点心才是她正式踏出的第一步。
她脑子好吃的东西没有一千种,几百种却是有的,就算一天换个花样也够这些人大开眼界了。
待听到她笃定的回答,孙老爷也忍不住一阵激动。
这段日子,酸笋和花椒油着实给他带来不少利润,因这两样东西,珍馐坊已稳坐清风县酒楼第一把交椅,将第二的临仙居远远甩在了后头。
若再加上奶油点心,还有这小姑娘说的那些新奇吃食,非但可以把省城几家店盘活,甚至可以把酒楼一路开到京城去。
孙老爷是个脑子灵活的生意人,当下拍板道:“若真像姑娘所说,倒是可以合作。不如今天你就在这儿用饭,我们详细说说合作事宜。”
白晓儿笑了,自然应允。
两老一少就这样开始商议合作事宜,直到饭点,双方才拟好文书。
孙老爷看着白晓儿在文书上落下名字,这心里的石头才放下。
他越和白晓儿深谈,越觉得这小姑娘了不得。
不光是做吃食,在经商方面,她可谓天纵奇才,心思之缜密,设想之周全,连自己这个老江湖也自叹弗如。
“老了,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呀。”
送走白晓儿,孙老爷同沈掌柜感叹。
沈掌柜亦赞同:“白姑娘志向远大,前程不可限量。若是男儿倒好了,只可惜生了个女儿身。”
“女子……女子有何不可,一样能做撑起门庭。岳同,你们家大小子差不多该娶妻了吧?”
孙老爷笑得高深莫测,沈掌柜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