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跟普通的眼药水没什么两样。滴到眼珠上,先是有点微微的刺痛,然后只觉光线暗了暗,一股水草的腥味扑面而来。
面前出现了一片大湖,往前十步,是三丈来宽的石阶。众人拾级而下,来到一个荒凉的渡口。岸边有一个一丈来高的四方石柱,柱顶凿空,四面开窗,内有一盏油灯。虽然光线微弱,在漆黑的夜色中竟十分亮眼。皮皮知道这叫“天灯”,古代的渡口多有此物,方便航船夜间靠岸。岸边果然拴着一条乌篷船,贺兰觿示意大家上船。
从众人惊讶的表情来看,这里只有金鸐与贺兰觿来过。五鹿原接过船橹,将船摇向对岸。
皮皮问道:“刚才这里明明是一片山谷,怎么滴了一滴眼药水后,就变成了一片大湖?”
“这里是沉燃,狐族的刑区。”贺兰觿举了举手中的“眼药水”,“滴一滴眼泪我们进去,再滴一滴,就出来。这个地方只有狐族知道,沙澜狼族看不见,除了我和宫家兄弟,只有青桑有办法任意进出。”
“也就是说,这是个平行空间?”小菊看过很多科幻小说,“眼泪就是入口?”
“从某种意义上说,是的。”
“看起来满安全的样子,为什么不早点躲进来呢?”皮皮问道。
“整个沉燃种满了毒草,进去的人不能待太久。”贺兰觿道,“狼族派了大批人马追过来,我们暂时避一下。”
“修鱼稷也来了?”皮皮问道。
“没看到他。他要来了就好了,我们还需要那只戒指。”
“戒指在我这。”皮皮掏出戒指递给他,“是这个吗?”
夜色中,戒指发着幽幽的蓝光。
贺兰觿仔细地看了看,还闻了一下,点点头:“谢谢。”
湖并不大,很快就靠岸了,岸边站着宫二和宫四。方辛崃将一个沉甸甸的大包交给两兄弟,两人迅速离开了。
林中长满了一种发光的小草,叶子一根根竖起来,明亮如蜡烛,散发着一股奇特而辛辣的气味,类似花椒。空中紫雾弥漫,奇花妖娆,宛如仙境。
皮皮看呆了,眼前晶光闪烁,仿佛遍地水晶,不禁伸手去摸,被贺兰觿一把拉住:“别碰!这是宵明草。夜晚发光,白天光灭,只在沉燃生长,对狐族人有剧毒。对你们人类有没有毒性,暂且不知。”
除了奇花异草,林中树木与沙澜没太大区别。只是四周出奇地安静,夜间本是群兽活动的高峰,这里却连一声虫鸣也无,安静得令人胆寒。皮皮记得嘤嘤说过,被驱逐的沙澜族统一押送到沉燃去籍,去籍之后金泽一家回到原地,方氏一家去了远方,也就是说在这个过程中,沙澜族由一个正常理智的狐族,变成了一旦饥饿就失去控制、为了食物互相残杀的兽类。
贺兰觿带着众人向林子深处走去,里面巨木参天、藤树相连、完全没有路。小菊忽然拍了皮皮一下,轻声道:“你看——”
前方的一棵树上有个一人多高、篮球大小的树洞,洞里伸出一个人的脑袋,闭着眼仿佛在梦中,却又做出张嘴讨食的样子。
那是一个典型的狐族青年,面孔英俊而精致,只是苍白无血色,皮肤也无任何光泽,似乎“住”在树洞里有些年头了。金鸐走过去,从背包中拿出一块食物塞进他的嘴中。那人也不说话,机械地咀嚼起来,也不睁眼,一幅梦幻般的表情。
“他是谁?”皮皮问道。
“我表弟。”金鸐说,指了指树后,“他全家都在这。”
这么一说不打紧,皮皮定睛一看,周围的大树每隔几株都有一个树洞,洞里都伸出一个头颅,或男或女,或老或少,全都闭着眼,晕晕乎乎,如在梦中。
“那你是怎么出来的呢?”皮皮看着他。
“宵明草毒性太强,沙澜族一千六百人,一进沉燃,功力最差的五百人首先倒下了。余下的捡得一命发配去北方,一路上都是荒漠,大家在饥饿中互相残杀,几乎死光,还剩下最后一百多人散入人间,因控制不了饥饿,只能打家劫舍、为匪为盗,被捕快追踪、被官兵剿杀……几百年下来,又死了一多半,剩下的三十多人天各一方,这些天我四处探访,有的联系不上,有的故意回避,愿意过来帮忙的只有方氏兄弟,因为他们还有两个妹妹困在沉燃。”
金鸐一面说着,走在他前面的方辛崃忽然停步,拐到一棵树边,树洞里有个十六七岁的女子,他伸手去摸了摸女子的脸,低头在她耳边说了些话,那女人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依然一幅梦中状态。辛崃抱住她的头,背着众人,肩膀耸动,似在痛哭。
“为什么要住在树洞里?”小菊问道。
“是我们把他们关进去的。虽然没有太多的意识,只要放出来,他们还是有攻击力,饿了就会吃人。没有食物也会死掉。”
小菊将头轻轻地靠在他的肩上,掏出一块鸡肉喂入洞中人的口中:“这么多年来,一直是宫家的人照顾他们?”
金鸐点点头:“他们在外面狩猎,然后把食物运进来。宫家兄弟十八个,自愿留在沙澜打游击,照顾沉燃中的狐族。几百年下来只剩了六个。沉燃里的狐族也饿死了一半,如今还剩下了一百五十人。”
皮皮心想,沙澜族剩下的人中,一定还有一个最厉害的或者说最重要的人物被关在蓄龙圃,他就是东灵。可无论是金鸐还是贺兰觿,对这位东灵的来历只字不提。
“你来沙澜,就是为了救他们出去?”皮皮道。
“对。他们当中有我的亲人、我的朋友、我的长辈、我的父老乡亲——”金鸐还要继续往下说,脸色忽然变了变,指着她的脸道,“皮皮,你有流鼻血的习惯?”
皮皮摇了摇头,一抹鼻子,发现一手是血,不禁有点头晕。
金鸐以为人类也对宵明草的毒性有反应,连忙看了一眼小菊,发现她一切正常。
“没事,青菜吃得少,上火了。”皮皮用袖子擦了擦脸,鼻血仍然不停地往外流,一会儿功夫袖口就湿透了。贺兰觿走过来问道,“你没事吧?”
皮皮的身子僵了一下,忽然双手抱头,脑袋就像□□了一把刀子般绞痛起来,忍不住“噢”了一声,身子软绵绵地往下坠,被贺兰觿一把抱住:“怎么了?”
“头痛。”
“有多痛?”
“还……行。”那痛虽然剧烈却是一闪而过,皮皮一身冷汗地倒在贺兰觿的怀中。疼痛消退后连忙站直身子,一抬眼,见一旁的千蕊轻蔑地看着自己,似乎是嫌她多事,忙挣开贺兰觿的手道:“已经好了。”
她自顾自地向前走了几步,身子一歪,扑通一声,直直摔到地上。
小菊急忙跑过去,将她扶着坐起来:“皮皮,你怎么了?”
剧烈的头痛再次袭来,脑袋好像要爆炸一般,痛得皮皮全身瘫软、眼冒金花、两眼一翻,昏厥过去。过了片刻,疼痛骤然消失,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平躺在地上,贺兰觿一只手搭着她的脑门,正闭眼运气。
众人都围了上来。
千蕊皱着眉道:“看来宵明草对人也有毒性,这里她根本不该来。”
小菊摇头:“如果有毒性,为什么我没事?”
五鹿原道:“会不会是吃错了东西?”
小菊道:“那应当是肚子痛,而不是头痛。”
金鸐问道:“除了头痛你还有哪里不舒服?”
皮皮的表情很安静,半天没说话,似乎在竭力地隐瞒着什么。
“皮皮?”小菊摇了摇她,“皮皮你说话啊?”
“腿……没力气。”她轻轻地说。
“呵!”千蕊一下子笑了,“关皮皮你可真能作啊,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抢关注?”
“哎你这话什么意思,”小菊不高兴了,“皮皮病了,没看出来吗?”
“是病了,公主病。杀了尊嵋、杀了梨花、祭司大人也被她抓了——现在回来了怎么面对我们?相逢一笑泯恩仇?辛崃,你会同意?——就只好装病啰。”
皮皮气得发抖,正要反驳,头又开始痛,只得紧咬牙关、拼命忍受。
小菊扬声道:“千蕊,别在这冷嘲热讽!你们当中有谁敢深入狼穴拿回那枚戒指?你敢去吗?”
千蕊正要回嘴,嘤嘤忽然问道:“她在发烧?”
贺兰觿摸了摸她的额:“很烫。”
“四肢呢?”
贺兰觿抬起皮皮一只胳膊,手一放,胳膊自己垂了下来:“无力。”
“颈子硬不硬?”
小菊伸手过去捏了捏,皮皮颈项强直,就像犯了癫痫的病人:“很硬。”
嘤嘤的脸变了变,不吭声了。
“嘤嘤,”贺兰觿看着她,“你知道她得了什么病?”
“很像是……很像是……”嘤嘤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森林脑炎。”
所有的人都看着她,谁也没听说过这种病,等着她继续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