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在球形大厅会合,上了站台,坐进车厢,不一会儿功夫,“地铁”向地宫深处疾驰而去。
直到车厢移动,大家方松了一口气。
皮皮从口袋中掏出修鱼稷塞给她的东西,正是那枚蓝色的戒指。在扔进鼠洞时已被修鱼峰强行摘下还给了修鱼稷,不料他还记得送给她。一时间心绪翻腾,一阵浓浓的伤感涌上心头。
过了片刻她忽然想起一个人,忙问嘤嘤:“小菊呢?”
“她一切平安。金鸐让她和千蕊在渡口等着我们。”
自从家麟死后,皮皮就与嘤嘤、五鹿分开了,只通过水水婚介联系过一次。这期间众人被狼族追杀,无一宁日,嘤嘤也跟着他们四处乱窜,无暇上网收发短信。
因为带着一对受伤的翅膀,五鹿原在林中奔跑非常吃力,打起架来也不方便,几次因它陷入险境,幸得贺兰觿赶到救出。逃亡的日子水深火热,翅膀渐成重负,五鹿原不想再拖累大家,于是请贺兰觿挥刀斫下。
皮皮看着他清瘦的脸,心知这对翅膀对他意义重大,失去它就像失去了双臂,定是极大的打击,不禁长叹一声,想起了那位并不爱他的三姑娘,不忍心说出真相。岂知五鹿原一双眸子已火热地盯在了她的脸上:“听说——你见过三姑娘?”
皮皮迟疑着,点点头。
“她……好吗?”
“三姑娘只会说狼语,”皮皮回避着他的目光,“我们之间没办法交流。”
“对的。”五鹿原一拍脑袋,“看我这记性。”
他的脸有些发红,觉得一个大男人向一个小女生追问自己的恋人很不好意思,但又目光炯炯地瞅着她,希望她说点什么。
皮皮低着头看自己的手指。
“那天抢亲没成功,五鹿大哥挺难过的。”嘤嘤察觉出了不对劲,轻轻地道,“他是怕打不过修鱼家,抢不到人,才让贺兰殿下砍下了他的翅膀。”
皮皮沉默了一下,终于道:“五鹿,当你抢到修鱼清时,她为什么喊救命?——不知道是你么?”
“我们没见过面,而且我没翅膀,她可能以为我是冒充的吧?”五鹿原道,“我也觉得奇怪,后来我告诉她我就是五鹿原,还提到信里只有我和她才知道的话,她还是拼命喊救命……”
皮皮叹了一口气:“你和三姑娘的所有通信都是通过丁丁翻译的?”
五鹿原与嘤嘤对视了一眼,点点头。
“事发之后我通过修鱼稷问过三姑娘,她说她和你只是在水木网上认识的朋友,没有进一步的关系。”
五鹿原的脸一阵白一阵红:“不可能!这十几天我们几乎天天通信,每封信都很长,她说想见我,还让我去修鱼堡求亲……”
“这……不是她说的。”
“什么?”五鹿原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你说什么?”
“三姑娘对我说,她的确和你聊过天,但自从你向她表白后,她就没再回复,因为她父亲已经把她许配给了方雷盛。所以……所以后面的信不是她写的。”
五鹿原一幅惊呆了的样子,嘴张得大大的,半天没说话。
嘤嘤已经听明白了:“是丁丁?后面的信是丁丁模仿三姑娘的语气写的?”
皮皮点点头。
嘤嘤气得一拍桌子:“这不是害人么!”
“也许她觉得五鹿的一番苦心不该辜负?又或者她死期将至,不甘心在人间白走一遭,想尝尝爱情的滋味?”
“可这都是假的啊。”嘤嘤道,“这丁丁也太胡来了!”
皮皮默默地看了看五鹿原,想着他冒死飞越潼海,又被修鱼家追杀,重伤后不得不自断双翅,一切的一切,竟是为了一个并不存在的爱情。
“别这么说丁丁,毕竟那些信都是真的。”五鹿原的嗓子哑了哑,“其实无论是三姑娘还是丁丁,我都没见过面。她俩对我来说没太大区别。如果丁丁还活着,我也愿意娶她……”
嘤嘤呆呆地看着五鹿原,眼睛里满是泪水。
“就算我发现了真相,在她生命的最后几天,我也愿意飞过来陪她。”
“蚁族人多命短,”嘤嘤不由轻叹,“沙澜的大多数人连我们的名字都懒得记,更懒得分清谁是谁……”
“你姐是个可爱的姑娘,非常博学。她的信给我带来了很多快乐,让我不远千里地想飞来看她、娶她——她比我认识的所有姑娘都特别,我会永远记住她的。”
嘤嘤怔怔地看着他:“你不生她的气?”
“不生,何况她已经去世了。”
“五鹿大哥,你真好。”
五鹿原苦涩地笑了。
“那你今后打算怎么办?”皮皮问道。
“没想好。你的消息太突然……”他耸耸肩,“不过沙澜这么大,总有我容身之处。”
“是啊,”嘤嘤轻声道,“我知道几个地方靠近水源,离狼族的边界也远,你可以考虑在那里安家。趁我还在……”
她忽然打住。
皮皮蓦然想到,初遇嘤嘤那日她说自己“二十六天”了。接下来的日子差不过又过了两个星期,她的生命只怕接近尾声了。于是问道:“嘤嘤,你已经多少天了?”
“三十八天。”回答很淡定。
五鹿原和皮皮都怔了一下,心情顿时灰暗了。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这是你们龙族的想法。”嘤嘤拍了皮皮一下,苦笑,“别难过,我们蚁族对生死看得很开哒。”
“地铁”行驶了约一个小时,三人下了车。这是个荒凉的小站,出了洞口,是一遍茂密的松林。嘤嘤带着皮皮和五鹿原在林中穿行,一直走到天黑方到达一处山谷。
前面露出一道火光,紧接着出现了三个帐篷。三人走到近前,亮光是一团篝火。嘤嘤吹了一声口哨,一人拿着□□向他们飞奔而来,看见皮皮,惊喜若狂:“皮皮!皮皮你回来了!”
是小菊。
两个女生紧紧拥抱。千蕊闻声走出帐外,倚在门边抱臂冷观,也不上来打招呼。皮皮看见篝火边静静地坐着一个长发男人,手拿铁剑拨着烧得劈啪作响的松木,连站都没站起来。
方辛崃。
她的心沉了沉。方家和她,现在算是血海深仇了吧。她杀了梨花、杀了尊嵋、只怕他把钟沂的死也算在了她的身上。
皮皮没有过去招呼,因为辛崃的脸阴沉得可怕。如果今晚贺兰觿赶不回来,皮皮都不敢住在这里。
宿怨已非一日,这局面小菊已经料到了,忙说:“皮皮、嘤嘤,你们累了吧,快到我的帐篷里歇息,里面有干净的衣服。我先给你们烤只鸡,填填肚子,马上送过来。”
皮皮一面和嘤嘤走进帐内,一面问道:“不是说在渡口会合么?渡口在哪?湖在哪?”
在她的印象中,如果是渡口,必临近江河湖海。这里只是一片山谷,目光的尽头都是树,哪有什么渡口?
嘤嘤也不知道:“他们说这地方叫渡口,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叫渡口。”
一会儿功夫小菊送来了香喷喷的烤鸡,招呼着五鹿原也过来吃。皮皮本来见到小菊十分兴奋,但这一腔喜气硬是被帐外两个人的杀气给搅没了。松嫩的烤鸡嚼在嘴里,也没了滋味。
所幸饭后没过多久,帐外传来脚步声,贺兰觿与金鸐也平安地回来了。皮皮连忙跑到帐外,众人听见动静也都跑了出来。贺兰觿道:“收拾东西,我们去沉燃。”
皮皮一把抓住他,拉到一旁低声道:“贺兰觿,我需要一滴‘眼泪’。”
他沉默了。
“听说这是狐族特有的东西。不要多,只要一滴给嘤嘤,她只有两天可活了。”
“知道了。”
“知道了是什么意思?给还是不给?”
“你以后能少刷点我的人情卡么?”
“哎哎哎,我帮你弄到戒指,你还我一滴眼泪,不算欠你人情吧。”
“那你抽了我那么多鞭子呢?我也想抽回去……”
“祭司大人,亲爱的夫君,”皮皮涎皮涎脸地道,“行个方便呗。”
他翻了一阵白眼,不理她,回到人群中。
小菊问道:“沉燃在哪?要坐船么?”
贺兰觿用脚踩了踩地:“要坐船,就在这里。”
金鸐从包中掏出一个拇指大的小瓶,皮皮借着火光一看,是个眼药水瓶,市场上最常见的那种。皮皮的眼睛每到花粉季节会过敏发痒,她自己都用过好几个。
贺兰觿让大家睁开眼睛,给每个人的眼里都滴了一滴。
“这是什么药水?”皮皮问道。
“眼泪。”
嘤嘤的身子猛地一震:“殿下,这就是传说中的眼泪?”
“什么传说?”
“我们蚁族有人喝过一滴,然后她就活了整整一年,比我们大家多活了三百多天。”
“对。”贺兰觿道,“它是有这种功能。”
“那两滴就是……七百三十天?”嘤嘤的声音都颤抖了,“也就是说……”
大家都定定地看着她,嘤嘤的嘴哆嗦着,怔怔地盯着贺兰觿,生怕他在开玩笑:“也,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你是蚁族史上活得最长的蚂蚁。”贺兰觿帮她完成了句子。
嘤嘤的眼睛本来有点痒,想揉一揉,听他这么一说,吓得不敢揉了,赶紧仰头看天,让眼泪尽数流入眼眶充分吸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