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王宫有近百座宫殿,想要藏个人很容易,找起来就很费劲了。
纵观整座王宫,能办成这事儿的,恐怕也只有内廷总管晏婴了。
那夜,孟梁入宫之事,晏婴是知道的。听了九辰的吩咐,他立刻派出手下信得过的内侍们去各宫打探消息。
只要孟梁还在宫里,就算是钻到了地底下,他也有办法把人找出来。
见九辰一身酒气,不停的揉着额角,晏婴担忧道:“殿下怎么喝成这样?景馆主再三吩咐,这服药期间要忌酒。待会儿若让王上看见,可如何是好?”
九辰头疼欲裂,抬头看了眼垂文殿殿门,黑眸有些迷离,费力的想了会儿,才道:“你帮我把行李拿出来,我就不进去了。”
晏婴一惊一愣:“殿下要去哪里?”
九辰看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没好气道:“沉思殿。”
这沉思殿,又是两年无人打扫了,定是灰尘满殿,哪里适合休息。晏婴面露难色,眯眼笑道:“这垂文殿的暖炉都备好了,殿下何不直接歇在这儿。对了,那寒疾草,还剩一些,殿下可还要王上泡脚祛寒么?”
他还是在绕着弯儿的劝自己别做的太明显啊,九辰哂然一笑,道:“这些事,本就是我僭越了。晏公若真想讨王上欢心,与其在这儿白费口舌,倒不如直接去玉珪殿请文时侯过来。”
论口舌之利,晏婴哪里敢跟这位小殿下一较高下,他识趣的闭上嘴巴,便去殿里取行李了。
巫王如往常一般,披着件黑裘,坐在御案后批阅奏简。见晏婴拎着个包袱还有那把追星剑,正弓着腰朝外走,他心念一动,不悦的皱起眉头:“站住。”
晏婴暗道倒霉,认命的闭上眼睛,转过身,已换了张笑眯眯的脸。他特地把那个包袱往身后塞了塞,才躬身道:“王上有何吩咐?”
巫王拧眉,哼了声:“你也不必藏着掖着,怎么,世子要连夜离开沧溟?”
晏婴尴尬的笑了笑:“回王上,殿下说之前他住在垂文殿,实在太过打扰王上休息,今夜就回沉思殿去。”
“打扰孤休息?”
巫王眉尖一挑,眸光冷沉,讥讽道:“他养了那么多天的伤,都没觉得打扰孤休息,今夜怎么突然醒悟了?”
晏婴出了一身的冷汗,不敢答话。
巫王悠悠道:“咱们这位小殿下,昔日还同孤讲过「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道理。如今在他眼里,孤恐怕就是那条狗和那张弓罢。”
这话实在太重,隐隐还有些赌气的意味。晏婴哆哆嗦嗦跪倒在地,不停地擦着额上冷汗,道:“王……王上一定是误会了。殿下对王上一片孝心,刚刚还嘱咐老奴把剩下的寒疾草熬成药汤,给王上泡脚呢。”
听到「寒疾草」三个字,巫王脸色微变,半晌,厌恶的沉下脸:“滚。”
晏婴如蒙大赦,磕头谢了恩,赶紧拿着东西出殿了。
九辰睡在沉思殿,迷迷糊糊烧了一夜,时昏时醒,前半夜感觉如坠冰窟,到了后半夜,又觉得身陷火海,被炙烤得喘不过气。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九辰悚然惊醒,才发现昨夜竟出了一身的冷汗,头疼得更加厉害了。
时辰尚早,殿外已传来宫女的嬉笑声。九辰拧眉,推开窗户一看,殿外竟然飘起了鹅毛大雪,扯絮一般,将宫墙、殿檐和玉阶都装点成了营洁的白色。
几个穿着杏色棉纹夹袄的宫婢,正结伴而行,一边嬉笑,一边把手里的红布条系到被大雪压弯的桂树枝上。
这样的大雪,有多少年没有在巫王宫见过了。九辰嘴角微扬,三两下穿好靴袜,拖着发软的双足,推开殿门向外走去。
寒气扑面而来,九辰被呛得猛咳了一阵,便举步走下石阶,仰起头,嘴角微扬,任大雪铺洒在面上。
两名杏衣宫婢拿着红布条,朝这边走来,见这位世子殿下只穿着件黑色单袍,站在雪地里,既不披斗篷,也不打伞,俊美无俦的面上,覆满雪花,倒像是睡着一般。
这宫里早有传言,世子不但不受王上宠爱,性情还甚是乖戾,且睚眦必报,行事颇是心狠手辣。
这两名宫婢也不敢打扰世子“赏雪”,无声的施了一礼,便轻步走过去,把手里的红布条系到沉思殿前的一棵松树树干上。
“你们在做什么?”
略带疑惑的少年声音响起,两名宫婢一惊,循声一看,站在雪中的九辰,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正拧眉盯着那根红布条。
两人忙跪地行礼,一名杏衣宫婢恭敬答道:“回殿下,子彦公子和风国那位幽兰公主的婚期,已定在腊月初八。昨夜天降瑞雪,王上和王后特命奴婢们把宫里的树木都缠上红绸,提前两月为子彦公子和幽兰公主祈福。”
这两年,王上偏宠子彦公子,把世子打发到军中历练,两位当事人虽然没起什么冲突,可茶余饭后最爱八卦的宫人们,已经自动把世子和子彦公子摆在了对立的位置上,并笃定两人必将因为世子之位大斗一场。
这宫婢回禀完此事,心里便有些忐忑,生怕世子听了之后心情不爽,殃及了自己这条可怜的“池鱼”。
谁知,这位以乖戾著称的小殿下,听完此事,什么话也没说,便继续仰首盯着落雪看。
早膳之后,晏婴趁着巫王召见大臣的空隙,悄悄来了沉思殿。
九辰又闷头睡了个回笼觉,因为惦记孟梁的事,却不敢睡得太沉。晏婴进来时,他正靠在榻上,握着块青色环珮,细细打量。
“殿下还没吃早膳吧。老奴特地命膳房做了殿下最爱吃的蟹黄饼,殿下快趁热吃点。”
晏婴特意带了热茶和点心过来,抬头,见九辰手里那东西甚是眼生,且像是女子之物,心中一动,笑道:“这环珮质地精良,必是出自贵人之手。”
九辰白他一眼,便收起那块环珮,重新捡了本旧书,问:“可有梁伯的消息?”
他虽没什么胃口,看到蟹黄饼,还是忍不住拿起一块咬了口。
“唉,老奴正要跟殿下回禀此事。”晏婴叹了声,面露愁色:“此事实在蹊跷。老奴派人遍寻王宫各个角落,均未发现孟梁踪迹。会不会那夜他从别的门出宫了?”
九辰摇头:“梁伯是宫中老人,遇事最有分寸,若真出宫了,定会和离恨天会面。”
“你再想想,这宫里的所有地方,确定都找过了么?”
晏婴道:“不是老奴吹牛。这宫里,别说是丢个人,就是丢根针,老奴也能找到。就是禁室,老奴也派人悄悄查过了。”
九辰垂眸沉思片刻,忽问:“这宫里,还有个地方,你恐怕漏掉了。”
晏婴脑中灵关一闪:“殿下是说——暗血阁?”
“没错。连你都找不到的人,定是被人刻意藏了起来。在宫里,有这个本事的,只有暗血阁的影子了。”
晏婴登时变色:“若真是暗血阁,就麻烦了!”
九辰顾虑的却是另一层。孟梁是巫王派到世子府的,暗血阁又向来是听巫王号令行事。难道,是巫王看穿了孟梁入宫的目的,恼怒之下,才将孟梁关押起来的么?
他正百思不得其解,殿外,忽然传来一个急促焦灼的声音:“总管!总管!大事不好了!”
九辰思绪被打断,不由皱了皱眉毛。晏婴正发愁孟梁的事,见这内侍如此鲁莽,不由来了火气,打开殿门斥道:“毛毛躁躁!成何体统!说,什么事?”
那青袍内侍跌跌撞撞的冲到殿内,已慌得不成样子,满目焦灼:“总管!芷芜苑传来消息,说子彦公子突然中了剧毒,昏迷不醒!王上命总管立刻到芷芜苑待命!”
这次,不光晏婴惊了,连九辰也面色大变。
芷芜苑内,云妃伏在床边,痛哭不止。两个彩衣侍女手足无措的站在一边,也跟着哭了起来。床上,子彦双目紧闭,唇色乌青,原本俊秀如玉的面上,泛着奇异的妖红之色。
巫王大步流星的进来,还没到床前,便阴沉着脸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云妃听到巫王声音,绝望之中,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扑到巫王脚步,含泪哀求:“求王上救救子彦。是臣妾的错,臣妾不该让他喝那碗甜汤。”
“什么甜汤?!”
巫王听她说的前言不搭后语,便越过云妃,奔至床边,待看清子彦模样,登时僵立在地,背脊发寒。
这时,听到消息的巫后也急急赶了过来。这句话,恰好飘进她耳中,她掌管后宫多年,向来有经验,便问云妃的贴身侍女珊瑚:“那碗甜汤,可还留着?”
珊瑚点头,立刻抹掉眼泪,去内室将那碗甜汤端了过来。巫后亲自拿起汤匙,在碗里搅动片刻,带看到汤底翻出的青色花瓣,惊呼一声,险些打翻手里的汤碗。
巫王面色阴沉欲滴,墨眸深处,隐有怒火翻滚。他一把从巫后手里夺过汤碗,待看清汤里的青色花瓣,踉跄一步,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是——夭黛。”
最后两个字,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杂乱的脚步声中,晏婴带着景衡匆忙赶了过来。见殿中一片混乱,景衡简单行过礼,便急急到床边为子彦诊脉。
他鹤颜之上,渐渐透出凝重之色。
巫王愈发不安,急问:“情况如何?”
景衡摸脉的手,几不可见的抖了抖,声音也微微颤动:“王上,公子的情况,怕是不妙。”
巫王喉头发哑,红着眼睛低吼:“什么叫「不妙」?”
景衡道:“这下毒之人十分歹毒,在夭黛里混了寒石散。这寒石散能令人血脉偾张,以致夭黛之毒迅速沉入血脉之中。若换作常人,中了此毒,不出一刻,便会毙命。幸而子彦公子内力深厚,才坚持到了现在。”
云妃一听,双目一翻,直接晕厥在地。
巫后忙命人扶云妃下去休息,行到巫王身侧,急问景衡:“可有解救之法?”
巫王也双眸凌厉的逼视着景衡,如同隐忍待发的狮子。
景衡沉痛道:“毒入血脉,若以内力逼之,恐怕会激发寒石散,加剧毒性。臣听闻,太祝令会一种「换血之法」,能通过巫族血阵,在换血过程中清除血脉里的毒性。只是、只是……”
巫王喜不自胜,骤然松了口气,迫不及待的问:“只是什么?”
“只是,这和中毒者换血的人,必须是他的血脉至亲。”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晚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