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厅的气氛在赵文杰回去后再度热闹起来,许是放下了心中的石块,他笑得格外开心。
诸葛奇奇与他轮番敬酒,两人玩得甚是开心。
牡丹偎依在他身旁,时而笑时而嗔,连着这一旁的侍女们也欢笑不已。
书敏下了楼,看了眼里面欢乐的气氛,又看了眼阁楼风中那个略显孤单的背影,转身朝岸旁挥挥手叫了小船,独自上岸,吹着冷风独自行走在洛水河畔的杨柳树下。
杨柳树刚发的新芽,夜色中散发着清新的草木香味,令人心神安宁。
沿着洛水河,杨柳树的后边是一排排的小酒肆,这儿的酒肆每一间都不大,整整齐齐,被竹篾编织的栅栏隔成一间间小房间,若想有些隐私,栅栏的上方还卷有草帘,可随时放下。
这看似简单的装饰,却从骨子里散发出一个“雅”字。
走得近些,书敏听到里边有素雅的琴声,棋子落盘的敲打声,还有人们用筷子轻快地敲打酒杯的声音,正欲行酒令。
“没想到临江镇还有这么个好地方。”书敏正欲进门,却跑出个店小二拦在了前面。
“我们这儿不招待女宾,姑娘止步。”
“你这儿不是酒肆吗?”书敏抬头忘了眼匾额“竹韵雅苑”四个字清婉细腻,倒像是出自女人的手笔。
“我们这儿只招待潜龙学院的书生和秀才以上功名的学者,姑娘莫要令小的为难。”小二神态恭敬却略带傲意,看着倒像个酸腐的读书人。
“如此,还麻烦小二卖我一口酒喝,夜深露寒,小女子衣衫微薄,只想喝口酒暖暖身子。”书敏说着掏出一钿碎银子,递给小二。
“姑娘莫要纠缠,往后走两个巷子便是花满楼,姑娘回那儿吃酒便好,何必自取欺辱,污了这干净清净之地。”
他这是把她当做花楼里的姑娘了,也是,清白人家的姑娘又怎会深夜出独自出现在洛水河畔。
书敏伸出银两的手尴尬地收了回来,她指了指天上的月,又指了指地上的影,对小二说道:“打搅了。”转身便告辞了。
见她离开,小二才回到酒肆里头。
“她有何事?”酒肆里,一位身着白衣,长发如墨,正在抚琴的男子忽然叫住小二,问道。
“又是那附近花楼的姑娘来捣乱,公子不必在意,已经打发了。”小二回答。
“花楼的姑娘?”那公子嘴角一弯,说道:“你这回看走眼了,那姑娘眉眼端正,举手投足间不娇柔造作,面对污言古澜不惊。她最后手指明月和影子,是告诉你她身正不怕影子斜。”
“那又如何,我们酒肆不招待女宾,那是规矩。”小二狡辩回答。
“但你出言侮辱人家又如何来算?你可知世上最伤人于无形的便是言语伤人,我办这竹韵雅苑是想在这污浊之地保一丝清明,你这等口无遮拦,我这竹韵雅苑与外边之浊世有何区别?!”男子眉头微蹙,低声叱责。
“小的,知错了。”小二将头埋下,躬身认错。“那姑娘说天气寒冷,想买杯酒暖身子。”
“那你且拿壶温酒与她,就当赔罪了。”
说完,男子继续抚琴,琴音清雅,犹如流水潺潺。
“唉......应该是我下船的地方不对,都走了大半天了,连辆马车轿子都没看到。”书敏抱了抱双臂,月辉下更觉得清冷。
“姑娘,留步。”书敏转身,却见刚才那傲气的小二追了上来,恭敬地地上一小壶黄酒。
入手温热,居然是开水烫过的。
“姑娘宽宏大量,恕小的刚才多有冒犯,这壶温酒,就当小的给姑娘赔不是了。”
“是那位抚琴的公子让你来的吧,刚才琴音忽然断了,待琴声起你就出来了。”书敏笑着说道。
“惭愧,惭愧,小的愚钝,幸得我家公子点拨。”小二汗道。
“无妨,我并不在意那些,不过既得你家公子赠酒,我也不能白拿了,黄白之物太俗,不若我送你家公子一支行酒令吧。”
书敏摆摆手,酒壶虽小,抱在手上暖暖的,应该能够她喝到醉风楼了。
“呵呵......好。”这小娘子生性还真是豁达,小二心中说道,不过她一个姑娘家能有什么好的行酒令呢,且听着吧,反正好与坏都是几句诗而已。
“什么?你说那姑娘回赠了一首行酒令?”抚琴公子惊诧道,随即又笑了笑,“既是人家一片心意,你且说来听听。”
这个女子倒也雅趣,不过天下间能识字读书的女子本就不多,能写诗的更少,估计也就凑合吧。
“是,公子。”小二拿起身旁桌子上的一支竹筷,又拿起一个酒壶,“嗒嗒嗒嗒”敲起一个节奏: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
才开头两句,闻声者皆安静下来,哪怕隔壁正在行酒令的几位,也不由自主地放下了手中的杯碟。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好!”底下有人喊了一句,立刻被人捂住了嘴巴,生怕打搅了。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岑夫子,丹秋生,将进酒,杯莫停。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请君为我倾耳听
请......君为我......倾耳......听......”
“听什么?你支支吾吾地做什么?”众人正听得入神,却见小二神色慌张似有不对,终于有人出言问道。
“公子,诸位......小的......小的忘了后边的了。”小二汗涔涔,弯腰说道。
“小的不似诸位公子才华横溢,这行酒令那姑娘只念了一遍,小的只记得这么多了。”
“可惜啊,可惜,难道这绝世旷古难得的好诗,竟然要成为残诗吗?”有人惋惜。
“什么姑娘?这样的诗怎可能是姑娘能作的!”有人质疑。
“倒不是姑娘所作,那姑娘说是一个自称酒仙的人作的。”小二解释道。
“这才说得通嘛,不过这酒仙是何人?有人听说过吗?”
......
人们议论纷纷,无不对其惋惜不已,那位白衣男子再也无抚琴的兴致,站起身来,叹息道
“这样的千古名句理应万事流传,可惜了后边还有两句,不若大家各抒己见,为其补上,如何?”
补上了就千古流传啊,这番话将众学子的热情再度点燃,可惜这世上只有一个李白,一个张狂傲气的酒仙。
学子们高燃的热情不一会儿就再度沉寂,这样的旷古名句,谁都不忍心它最后狗尾续貂。
残句就残句吧,最后众学者纷纷放弃,心中遗憾不已。
接下来的日子里,小二在众学子悲愤不堪的目光中度日如年,感觉自己像个千古罪人。
“残句啊,真是不甘心啊。”深夜,白衣男子回到住所,打开宣纸,将这篇将进酒龙飞凤舞般大气写在纸上,看了半天。待墨迹干透,折好了交给一个小厮,千叮万嘱让其快马加鞭送往京城。
“临江镇太小,我就不信集天下学者之力,也无法为其续尾。”
书敏此时走在昏黄的街道上,怀抱着美酒,双颊绯红,微微有些醉意,她不知道她那首一时兴起的行酒令给天下学子带来了多少震撼,当然她更不知道因为小二的记性不佳,又给天下学子带来了多少遗憾。
更不知道,她突然下船,给船上的人带来多少担忧。
花舫靠岸时,寻遍整个船舱也不见书敏的影子,赵文杰与姚苏当下心惊,两人差点又动手起来。
赵文杰埋怨姚苏没看好她,姚苏讽刺赵文杰沉迷脂粉香,将书敏早就忘却脑后,不负责任。
劝不动,牡丹不知该如何是好,诸葛奇奇则担心她是否落水了,毕竟中途曾刮过一阵大风,船身摇晃不已,若是那时她在外面,不小心失足落水也有可能。
此言一出,大伙儿才真正慌乱起来,赵文杰心急了火要人打捞,姚苏则眺望江水目光晦暗不明。
若那时候落的水,恐怕早已成鱼中腹了吧?
正在大家手忙脚乱的时候,有船家说自己曾载过一位美丽的女子上岸,据他的描述是书敏无疑,大家的心才渐渐落进了肚子里。
可是,深夜一个美丽的弱女子行走在洛水江边,依然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虽说这临江镇的治安还可以,但谁说不会有人色胆包天。
姚苏和赵文杰对视一眼,各自奔了个方向寻了过去。
可恨现在暗卫不在身边,自从赵文杰来了以后,姚苏刻意让暗卫回到了梅园,赵文杰精明警觉,他不想漏了身份,却没想现在竟然无人可用。
书敏不知道自己捅了什么样的篓子,她此刻正抱着酒壶,步履蹒跚地朝城内走去。
“我怎么越走越偏了?刚才还能看到个人,现在怎么一个人也没有。连灯都没有?”她转了转身,看着四周逐渐荒凉的地方。笑道“啊,这地方我来过,元宵节的时候来过这里放过孔明灯。可是我怎么走到这里来了?这里不是城郊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