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搜查的地方很有限,目标也十分明确,不管是搜查的人还是东宫的人都知道肯定是白费功夫,禧妃完全就是落入了贵妃的套子里。
不过萧弘澄也并不会去替她喊冤,不仅是与他无关,也是因为禧妃不知道收手。
如今五皇子已经出继,禧妃与太子已经没有了利益冲突,可是就是因着旧怨,她有机会的时候,依然要拖着东宫下水,这样的人,有什么值得救的?
就算她儿子今后很大可能是晋王,会是朝局之中一个有分量,有话语权的一方势力,但萧弘澄也不会惧怕。
他还可能是皇上呢。
沈容中带着人只查了一盏茶时分,还不如在里头听周宝璐闲扯的时间久,他就查完了,一无所获的走了。
萧弘澄亲自送他出门,然后看看他的背影,回头对周宝璐笑道:“干的好!”
两人心意相通已久,萧弘澄见周宝璐做出这个姿态来,就知道她心里头的盘算了,周宝璐笑道:“行了,该你了!”
萧弘澄嘿嘿的笑一声,说:“还早呢,沈叔肯定还得去衡玉宫,有些人要带走再审,有些人只需在衡玉宫看起来,回头沈叔还要去跟父皇回奏,沈叔进了勤政殿,一时半会儿出不来,父皇常留他用膳的,我瞧着,多半要到亥时了(注:晚上九点),沈叔才回得了府呢!”
周宝璐想想也是如此:“那你早些去不是更好?索性你去沈叔府里吃个晚饭,沈叔不在,骏哥儿总得回来陪你,不是更显亲密些?”
骏哥儿是沈容中的长子沈骏,今年十七了,早已做了御前三品带刀侍卫,很知道上进,倒是不像他爹,见人一说一个笑儿,不过处事果决利落,绝大部分的人都认为今后多半要接他爹的班的。
萧弘澄与沈容中亲近,与沈容中的几个儿子也都熟稔,沈容中总共三个儿子,都是正室夫人所出,沈夫人嫁了沈容中,一年生一个儿子,生了三年,沈夫人病逝了,沈大人一直没有续弦,也没有侍妾,所以就这样三个儿子。
萧弘澄跟沈骏最为要好。
“说的也是!”听周宝璐这样一说,便道:“横竖是为了显得亲密,沈叔不在府里,我也能随意上门吃饭,确实更亲密些。”
论起来,要说在人际交际的细节考虑上,周宝璐的确比萧弘澄明白的多,周到的多,大约作为女人,在这些细节和人心揣摩上确实更有天分。
看今日的表现就能明白了。
东宫根本不在乎这厌胜的事,周宝璐所做的,其实是在向所有人表明:陷害东宫没用,皇上虽说得了口供不得不查东宫,但却选了与东宫亲密无间的人来查东宫。
而且并不避嫌,不管是在查之前,还是在查之后。
查之前,先在东宫有说有笑的坐了大半个时辰,结果只查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这难道不是完全是来做做样子的吗?
而且事情还没查完,太子爷就上沈府吃晚饭去了。
这样的不拘小节,不需提前通知,直接上门的举动,这定然是要熟稔亲密到一定程度,才会这样的。
这便是周宝璐的目的。
所有人都知道沈容中是皇上的宠臣,但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沈容中与萧弘澄的关系,这一次,周宝璐便做给所有人看一看,皇上依然深信太子爷,碍于规矩不得不查,却派的太子爷的人来查。
这一次直指太子爷的祥瑞和童谣的事,已经有不少人对太子爷的信心有所动摇了,皇上若是爱太子,定然不会在这件事给太子难堪,定然会处置一些人,给太子爷一个交代。
皇上迟迟不动手,舆论对太子十分不利,周宝璐又知道萧弘澄不宜逼父皇动手,所以只能另辟蹊径,曲线救国了,今日沈容中大统领来查案,便正中周宝璐的下怀,算是送上门来的好买卖。
这样一来,算是替贵妃一党探明了圣意,那些人最爱揣摩圣心,这样的举动,够他们揣摩个三五遍的,然后,贵妃应该也要收敛一点了吧?
萧弘澄便叫人进来伺候换衣服,周宝璐吩咐丫鬟:“等太子爷去了沈府,过半个时辰,叫人往沈府送些葡萄和桃子,跟人说我的话,请太子爷少喝点酒,我这里还有事呢!”
萧弘澄听的直笑,便带着人走了。
萧弘澄刚登门,沈容中就知道了,皇上见沈容中当着他的面儿就跟下属嘀咕,不由笑道:“什么事瞒着我?”
这两年,君臣关系有所缓和,沈容中在皇帝跟前虽然恭敬依然,但两人之间的气氛有所松动是两人都心知肚明的事。
皇帝的语气也就更随意些了。
沈容中皱起眉头来,犹豫了一下才说:“微臣刚知道,太子殿下去微臣下处了。”
皇帝眯了眯眼,笑道:“这小子,能忍到这会儿,能这样含蓄,也算是有长进了。”
沈容中倒是觉得,这大约是那位太子妃给出的主意,不过他并没有说出口,只是道:“是!”
皇帝道:“他既去了你家,自有人陪他,你这会子回去也没用了,倒不如先在宫里陪我用了膳再走。”
“微臣遵旨。”
萧弘澄亲自登门,沈府一边去通禀沈容中,一边由沈骏、沈腾、沈楫陪着用晚饭,沈骏与萧弘澄自幼投契,沈腾沈楫年纪小些,与太子爷说不上几句话,只在一旁伺候倒酒之类。
沈家是严父严兄,沈骏虽说平日里一说一个笑,叫人如沐春风,可在弟弟跟前,十分有威严,两个弟弟都不怎么敢说话。
萧弘澄道:“沈叔不在,你跟我说一样。”
沈骏笑道:“太子殿下这是为难我不是?这事儿是圣上吩咐家父去办的,我要是在这儿跟您说了,家父回来是要动家法的。”
萧弘澄道:“你不用怕,先前你爹已经带了人查抄东宫了,太子妃问出来是禧妃娘娘的事,只是当时你爹在办差,太子妃不好多问,若不是这样,我也不来问你。”
沈骏笑道:“还有这样的事?家父办差的时候,我多问一个字也要挨上一脚,太子妃娘娘竟然能问的出来?这也太有本事了。”
萧弘澄笑道:“可不是,不过你爹总不能给太子妃一脚吧。”
沈骏大笑,沈腾沈楫都在一边偷笑。
沈骏收了笑,瞪了他们一眼:“太子妃娘娘也是你们能笑的?皮痒痒了不成?都给我安静些,今儿这屋里说的话,要叫我知道漏出去一个字,皮不揭了你们的!”
然后沈骏道:“要论给太子爷说,我是不怕的,只是太子爷好歹体谅我,您听听就完事了,可别叫人知道,别人知道也罢了,要是叫家父听到一句半句的,我挨顿打也没什么了不起,只是今后我也听不到那些话了,怎么来回太子呢?”
正说着,太子妃打发人送了新鲜葡萄和桃子来,还有两个食盒装着宫里的点心,来人回道:“娘娘打发奴婢回太子爷,虽说是在沈叔家里不要紧,好歹少喝些酒吧,回头还有事儿呢,这些东西,是宫里才上的,娘娘一样捡了些,是送给沈大人并几位公子的,不值什么,只是宫里制的,跟外头味道不一样。”
话说的热络,事做的也漂亮。
沈骏谢了恩,又叫人取了两样家常的东西——茶叶和一套茶具送去东宫回礼,便打发丫鬟去洗了葡萄桃子端上来,一边文雅的细细的剥着葡萄,一边对萧弘澄笑道:“这事儿其实不难查,咱们谁想不到后头到底怎么回事呢?只是没证据,文蔚做事,手脚干净,一点儿把柄也抓不到。”
“没证据?”萧弘澄皱眉。
“证据是有的,一大堆。”沈骏解释说:“昨日我在家父书房办到三更,就是整理证据,很多证据,但浅层证据指向太子殿下,这些证据里再往深了查,就指向禧妃娘娘和敬国公府了。”
“再往下呢?”
沈骏淡淡的说:“就是死人了。”
看来这一次,文家与贵妃的设局,第一目标是东宫,一旦开始查,就会轻易查出祥瑞、童谣的后面推手是东宫,以此试探圣意,如果皇上深信太子,怀疑是有人陷害东宫,再往深里查,就会查出来有禧妃的影子。
沈骏说:“禧妃娘娘的黑锅背定了。”
萧弘澄垂目想想,伸手挟了一片茭白慢慢的吃,吃完了才说:“厌胜之事呢?”
沈骏道:“文蔚做事,向来是心狠手辣的,不留后患,这件事若是查到禧妃之处了,他就一定要禧妃死!禧妃背了黑锅,定然要猜想是谁干的好事,咱们能猜到是贵妃,禧妃不见得就猜不到。现在死了,自然就掩住了。”
“而且。”沈骏给萧弘澄再斟一杯酒:“如今借厌胜之事,将祸头引向东宫,厌胜向来为帝王大忌,动了这心思,禧妃非死不可,且禧妃因此而死,五爷心里恨的就是东宫了,与贵妃和文家无关。”
是的,一件事掩住另外一件事,明晃晃的的厌胜之事,掩住了在后头策划的文家,过了十年回头一看,这件事就成为禧妃造祥瑞污蔑太子,以厌胜污蔑太子妃,被东宫破局而身死。
和贵妃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了。
沈骏说:“且这番布置的时机也选的很好,太子妃娘娘叫破韩氏流言,坏了韩氏名声,禧妃心怀报复,加上虽说五爷出继,禧妃不再夺嫡,但因现在离五爷出继才半年,这样的事定然提早布置,布置在五爷出继之前,也是说的通的。若是再过上一两年,事情都冷下来了,说服力就差了。”
萧弘澄点头称是:“文蔚向来会利用时机,且因势利导,顺势而为,这件事借机借势,都十分巧妙,只要禧妃厌胜之事出口,不管东宫没有起出厌胜来,禧妃都死定了。”
“不是禧妃说的。”沈骏道:“我得到消息,衡玉宫有死士,清查衡玉宫的时候,死士装作害怕,要戴罪立功,说亲眼看见东宫藏有诅咒皇上的厌胜之物,禧妃惊惶之下,以为抓到了救命稻草,没有阻止。”
真是巧妙啊。
萧弘澄终于看完了文蔚这一番策划的从头到尾,便道:“既然如此,沈叔的意思是什么?”
沈骏笑道:“家父是皇上的臣子,能有什么意思。”
“少给我打马虎眼!”萧弘澄瞪他一眼:“罢了,问你也没用,我回去商量一下再说,这黑锅背的有点莫名其妙。”
沈骏笑着给他挟了一片白油笋片:“太子殿下关心则乱啊。先前我得到消息的时候,我正与陈颐安在一块儿,我听说了,就跟他提了一句,当时我也说:‘太子殿下这黑锅背的真莫名其妙。’”
他说:“陈颐安随口说了一句,既然要知圣意,还怕背黑锅?我听到这句,就悟了。”
萧弘澄也悟了。
一开始是试探皇帝对太子有多信任,可现在,更可以试探皇帝到底偏向太子还是偏向贵妃了。若是皇帝以禧妃污蔑东宫厌胜之事处死禧妃,那太子就输了。
三天之后,禧妃被传出病重的消息来,同时,皇帝以怪力乱神,妖言惑众之罪,将敬国公夺爵,贬为庶民,同时被贬或被下狱的,还有十几位大小官员。
至此,针对太子殿下的一场无形的风波消弭,众人都知道,皇帝对太子爷果然信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