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樱的神情难掩惊惶,周宝璐闻言也是一震,然后她轻轻出了一口气,回头看了萧弘澄一眼。萧弘澄明白,下炕来,穿上软底鞋:“我出去看看。”
周宝璐伸手给他整理了一下腰带,迟疑了一下,才低声说:“既然五弟已经……能过去就过去吧。”
萧弘澄明白她的意思,轻轻拍拍她的手,并没有多说什么。
周宝璐见他出去了,叹口气,坐到一边,跟还立在门口的小樱说:“这会子不用伺候,你们都下去,回后头歇着去吧。”
小樱不肯走,却也不敢多说,只拿着绣花棚子,自己到外头屋里搬了雕花凳子,坐在角落里,心不在焉的绣起花来。
萧弘澄走到台阶上,沈容中大统领一身板正的官服,如往日所见一般冷峻的样子,身后只有四名侍卫挎着长刀拱卫,很克制的等在院子里。
见萧弘澄出现,沈容中躬身道:“见过太子殿下,微臣奉诏办事,有不恭敬之处还请太子殿下恕罪。”
公事公办,萧弘澄便颔首道:“沈大人到我东宫来办什么案?”
沈容中道:“圣上有旨,微臣办此案,可节制内外臣工,并上至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后宫诸位娘娘,是以微臣斗胆,要请见太子妃娘娘。”
萧弘澄便回头道:“请太子妃升座,沈大人,里面请。”
沈容中点头,将四名侍卫留在外面,便随着萧弘澄进去,周宝璐从一侧走出来,只坐在下首一溜椅子的第二把,伸手指着第一把椅子,笑容满面的对站在中间的沈容中道:“沈叔,坐这里。”
沈容中明显的怔了一下,看了萧弘澄一眼,萧弘澄很无辜的回看。
刚刚不是非常公事公办的气氛吗?
沈容中与萧弘澄虽然非常亲近,可先前进门儿的时候,沈容中张口就是奉诏办案,萧弘澄也就十分配合的拿出太子爷的款儿来,同样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动作。
可没想到一进门,太子妃顿时家常起来,尤其是沈容中本来与太子妃并不算熟悉,太子妃有限的见过他几次也是一口一个沈大人,规规矩矩,没有任何失礼处,却也没有任何叫人印象深刻的地方。
沈容中原本还想过,若说模样儿也不见得倾国倾城,萧弘澄怎么就一门心思的认定他了呢?
当然,沈容中的性格不是那么多话,要随时指点别人的,他向来是既然萧弘澄喜欢,那就帮他得偿所愿,至于他为什么喜欢,到底喜欢她什么地方,沈容中压根儿没考虑过。
这会子,太子妃突然地自来熟,张嘴就叫沈叔,竟然叫沈容中一时间都反应不过来了。
沈容中依然面容冷峻地道:“微臣不敢,微臣奉诏办案,冒昧请出娘娘,娘娘恕罪。”
太子妃似乎根本看不懂他的冷脸,笑道:“办案也能坐的,一家子不用客气,太子跟我说过,沈叔待太子爷十分亲近,太子爷提到沈叔的时候,也是一口一个叔呢,半点儿没拿您当外人,好歹是长辈,自然坐上头,您不肯坐,我们怎么敢坐呢?”
说着就站起来。
沈容中还没见过这样当面威胁他的女人,又是这样的身份,又是这样看起来还肉乎乎的小姑娘,就是这样说着,也满面笑容,那样子的笑,大眼睛弯弯的,真是让人觉得他们是亲近的,叫人都不好意思对着她板起脸来。
萧弘澄也帮腔:“沈叔就坐一坐吧,您也少来我这里,既然太子妃有心孝敬,坐一坐也无妨的。”
什么孝敬!有你这样说话的吗,沈容中一脸寒霜,对萧弘澄说:“太子殿下请慎言。”
周宝璐就在一边笑道:“当年敬贤皇后要与沈叔结拜为姐弟,虽说最终没有成,但敬贤皇后亲口呼沈叔为弟,这是太子爷也记得的,既如此,咱们虽表面没有称您为舅舅,但心里头将您当了舅舅孝敬,也是有的,沈叔若是在意名分,我们叫一声舅舅也没什么要紧。”
什么!沈容中哪里敌得过周宝璐的伶俐口齿和弯弯绕绕,顿时溃不成军,面对皇上和萧弘澄,他还可以冷脸加不理睬,或者硬邦邦的反驳回去,可是面对这样一个满面笑容的小姑娘,他实在颇有点没办法。
偏偏这小姑娘身份又高,简直是豆腐落在灰里,打不得吹不得。
周宝璐这样站着,沈容中最终还是走上前坐到了第一张椅子上。
萧弘澄微微一笑,索性坐到了对面去。
周宝璐打发丫鬟上茶上点心,又笑道:“家里骏哥儿几个可还好?沈叔家里没个主事的主母,只怕有些想不到的地方,缺什么短什么,只管打发人进宫叫我替沈叔预备就是了。”
周宝璐拉起家常来,那简直是天生的本能似的,能说的沈容中都扳不起脸来,插不进话,只得偶尔点点头。
周宝璐说的差不多了,才终于开口道:“沈叔说奉父皇的旨意办案,是个什么案子,要问我呢?”
沈容中道:“微臣审案时,有人称东宫藏有厌胜之物,是以微臣不得不奏请搜查东宫。”
周宝璐笑问:“谁?”
沈容中一言不发。
周宝璐笑道:“这里没有外人,沈叔但说无妨,横竖沈叔也不相信这件事,说一说有什么要紧呢,太子与父皇是亲父子,又是沈叔看着长大的,还不知道他的秉性,就是我,沈叔你想想,我要是个心地不纯的,太子怎么肯娶我呢?”
她倒是个肯自夸的!
沈容中第一次见识到周宝璐的风格,简直觉得她是神人,不过这时候,他倒是觉得,怪道萧弘澄喜欢她,倒是有点儿明白了。
周宝璐见沈容中还是不吱声,也不恼,依然笑眯眯的说:“这事儿过些日子总得揭开,太子殿下问问父皇不就知道了?沈叔这会子说两句,也不算什么,要不然,叫太子爷走开,沈叔悄悄儿的告诉我,我不跟太子爷说!”
沈容中简直叫她整的哭笑不得,萧弘澄还在一边儿帮腔:“那我回避一下也罢。”
沈容中实在再拿不起那公事公办的架子了,这架子早就在先前就被周宝璐攻破,换成了一家子亲热欢乐的气氛了。
人最易为气氛左右,沈容中算是心志坚定的人,此时还掌得住:“臣是奉诏办案,太子妃娘娘若是想知道,可以请问陛下,恕微臣得罪了。”
周宝璐深谙进两步退一步的招数,笑道:“也罢,沈叔虽说跟咱们亲近,到底是在办差,咱们也不好抗旨不是,我就问一句罢了,是禧妃娘娘说的?若是不是,您就不用摇头了。”
沈容中纹丝不动。
周宝璐笑道:“果然是这样,沈叔,您一贯疼太子,这事儿我想了半日,也不想瞒您,就跟你说点儿实话,您是奉旨来的,只管去搜,搜定然是搜不到厌胜之物的,咱们东宫实在是清净的很,只是这有厌胜之物的话,怎么传出去叫禧妃娘娘知道的,您就别查了好吗?”
她去瞄沈容中的神情,意料之中的见他露出一种冷峻的微微皱眉的神情来,心想,怪不得小姨母一直赞沈大人虽说长的不是俊的了不得,可那种风华气韵,实在叫人难忘的很。
峻如高山之巅!
周宝璐一边走神一边等着沈容中在心中酝酿,沈容中心中有点不大自在的感觉,难道太子妃真的挖了坑,要置禧妃于死地?
否则为什么要如此示好,希望自己不要查来龙去脉呢?
周宝璐见他的神情,就知道他心中是怎么想的,然后,她在沈容中刚要开口前,她抢着说话了。
抢话说这种技能,周宝璐自认能排进前三去,而沈容中肯定排一百名开外了。
沈容中话在嘴边了,被周宝璐噎了回去,听周宝璐叹了口气:“太子爷的意思是,父皇贵为天子,富有四海,却是后宫凋零,且能得他老人家意的就更少了,实在是难得的很。”
这话听起来真是莫名其妙,沈容中简直搞不懂这位太子妃脑子里到底是个什么状况:“所以,查什么呢?白叫父皇他老人家为难,咱们做儿子的,就是自个儿受点委屈,叫人胡乱猜测些什么,到底没有伤筋动骨,也就不用认真计较什么,只要……能伺候的父皇好,叫父皇喜欢,遂了心意,也算是功大于过了,太子爷不是那等不懂变通的,非要闹出来,叫父皇不欢喜呢?咱们忍一忍,总算是咱们的孝心了。”
周宝璐故意含糊掉中间那个词,不点名,却又处处点名,说的是谁,一听就明白了。太子妃的意思,明明就是说,她清楚的很,这是贵妃拿东宫在整禧妃呢!
原来太子妃一番花样,是在这里等着呢。
这话摆明了是要沈容中替她回奏皇上,可是这意思里头既表明了太子爷愿意看在父皇的意思上,容让几分,又明确的说出来,东宫对这件事的幕后其实是很清楚的。
皇上为了心坎儿上的人偏心,并不要紧,但也不要这样委屈儿子媳妇呀。
不过这话,也就只能沈容中来办这个案子说一说,要是换一个人,这一番布置说话就不能用了,因为沈容中地位特殊,周宝璐花了大力气表明咱们是一家人,谁都知道你跟太子关系不寻常,所以你在这个事情上拉一把,是合适的。
就是在皇上跟前说,也没什么错。
而且……提到敬贤皇后……也实在太明白人心了。
沈容中默默的斟酌了一下,他想起以前皇上看到关于太子妃的密奏时笑着说的那些话,也想起皇上对太子妃的评价。
这两人果然是般配到一对儿了。
而萧弘澄喜欢这个媳妇,沈容中似乎也可以理解了。
沈容中并没有回答周宝璐这个话,只是道:“既然太子妃娘娘知道了,微臣便打发人搜查东宫,娘娘且宽坐。”
既然是有人举证,那地点是有的,人已经到了,只等着沈容中的令了。
沈容中一边往外走一边想,若是敬贤皇后还在,一定会很喜欢这个儿媳妇的,他的眼前,浮现出那一个清丽大方的太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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