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瀚倒抽了一口气。阮酥的手段他从不怀疑,虽然并不是很了解其中内情,不过光凭几年前此女主动请缨治蝗且让玄洛那个狐狸这般倾心便能说明一二。他放下信,也不问其中详细,略一沉吟,目光中的抗拒之色已经逐渐消散。
阮酥只做不见,状若无意道。
“承德王远在西南,祁澈去信求助,让其增援,不知三皇子如何看待?”
祁瀚的眉头越拧越紧,那个自称梁王后人的祁昭活动范围不过在北方一带,如今印墨寒与玄洛调遣二十万兵力前去平乱,京中防卫虽未曾松懈,但比起之前也是少了大半,如果承德王此番大举率军入京,他当然不会认为其是来京中觐见。
“不知女史已采取了什么行动?”
开门见山的,祁瀚直击重点。
阮酥抬了抬手,把信件装入信封慢慢收好。
“我不过也照例重写了一封信,让我的人与那探子一起去承德王封地,只是那句‘速来增援’变成了‘耐心等待’。”
祁瀚眉头一皱,目光淡淡滑向阮酥背后不动声色的皓芳。一句让她的人与探子一起前往,这其中的过程自然不会如这句话一般轻描淡写,毕竟玄洛留下协助阮酥的皇城司之人定会有一千种手段让人臣服。
“那接下来本王需要做些什么?”
阮酥目中一亮,对他再一拱手。
“如今京城形势朝夕变幻,阮酥不过一介女流,目光所及范围到底有限;而三皇子驻守南疆多年,在军中颇具威望,如今您又与祁澈同为监国;众所皆知祁澈背后最大的靠山便是空具华壳的淮阳王府,便是想以兵力相助也只能求助远在边陲的藩王,可殿下您就不一样了——”
祁瀚很快反应过来。
“你想让本王夺得军权?”
阮酥微笑。“这对于殿下并非难事不是吗?”
回去的马车上,宝弦忍不住疑问。
“夫人怎么不把遗诏一事告诉三皇子?”
阮酥纠正她。“还是先唤我小姐,免得在人前露出破绽。”自从她和玄洛和好后,身边人便一直以“夫人”相称,不过现在到底不同,还是小心为妙。
见宝弦吐了吐舌头道了声“奴婢省得”,阮酥这才道。
“祁瀚性子太过忠耿,今日只让他配合指证擒下之人便是王琼玓,他都立马表示要中断合作;我若再不上道和他说出这些弯弯道道,你认为他还会相信我?”
宝弦一眨眼睛。
“三皇子这般执拗,反而很多时候会陷入一叶障目的局面,却是困住了自己。”
阮酥也颇为赞同。不过说来也奇怪,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嘉靖帝的几个儿子,祁念目空一切,视所有都理所当然;祁瀚磊落光明,爽利豪迈;而祁澈圆滑至极,人面鬼话;祁宣和祁雁,一个纨绔无能,一个懵懂无存;反而是两个未在身边长大的孩子,玄洛和印墨寒还有些不同……
犹在思索,突听远处一声尖利的流箭声响划拨天际,与此同来的还有惨烈的尖叫呼喊,令人发憷。
宝弦一下拔出了随身的佩剑,挡在阮酥跟前。
“怎么回事?”
皓芳低声,“不是冲我们来的,流花湖上有一艘画舫走水了……”
阮酥拉开车帘,平静的湖面上果然看到红光一点。因是冬日,内流很多河水已被冻住,画舫并不能走太远,是以船只间距离挨得极近,见其中一艘着火,其他的船只连忙划开,唯恐无辜受累,惨遭横祸。
认出并非是祁瀚所乘的船,阮酥淡淡放下车帘,可垂在边角的丝涤还未从指间划过,面色突然一变。
“我记得阿澜与宝笙早间的线报,今日来流花湖行乐的还有一人。”
宝笙一愣。“小姐是说安阳道长?”
安阳乃是安溪的师兄,是玉皇阁的掌门。从前,玉皇阁也是京中一大观,特别是其师弟安溪受嘉靖帝赏识成为宫中御丹房掌道后,更是香火旺盛,可是自从广云子被玄洛请进京,安溪的地位一落千丈,这玉皇阁也就逐渐败落了。
前不久饶婵君因人油巫蛊一事断送性命,安溪也没有逃过一劫。而安阳虽是他的师兄,到底与此事无关,没受牵累。这安阳虽比安溪看着正气,实际上也和其师弟一般背地里是个道貌岸然的滑头,平素没少干破戒的坏事,所以虽听说其乔转打扮夜游流花湖,阮酥也没在意,不过现在——
“去查一查,那艘起火的船上有些什么人。”
太后也是用心良苦,为阮酥挣来了一个一品女官的身份,表面上不过是品阶的上升,不过实际上却是为她争取到了无上的自由,以及强压下了嘉靖帝的杀心。等她回到玲珑阁,方梳洗完毕,便见宝弦前来复命。
“小姐真是料事如神,安阳道长果然在那艘船上,而且事发诡异,据说那火是从他身上点燃的,等所有人去扑打怎么扑都扑不灭,据说现场十分可怖,到像是上天责罚,鬼魂索命!”
阮酥略一思索。
“上天责罚,鬼魂索命……这两句话是花船上的人说的?”
宝弦点头。
“是,传得沸沸扬扬,而且立马便有人提起他欺男霸女残害性命的事,现下子只怕已经传遍京城了!”
“不对,他既是易装夜游,那火又是从他身上自燃的,怎会有人立即便知道他的身份?”
“据说是他自己喊出声的,还连喊数声,从厢房一直爬到走廊上,很多人都亲耳听到了……”说到这里宝弦也觉得奇怪。
“安溪一介道长,便是如今经营衰落,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寻欢作乐自然出手阔绰。就算不知道他的身份,看到贵客无端着火,想必周围人定会鼎力相助!他这般自爆身份,倒像是旁人见死不救,他被逼无奈冲出屋子,企图以自身名姓压人求助?”
阮酥轻笑一声,用簪尖拨了拨烛芯。
“如此便更能说明一个问题了!”
宝弦沉吟。
“安阳不过是一个过气道长,便是仇家寻仇,这手法却处处露着破绽,却是不智!”
“如果是故意露出破绽让人去查呢?”
见宝弦似有所悟,阮酥打了个呵欠。
“时间不早了,你也先去睡吧,一切等明日便会见分晓。”
四更鼓响,阮酥便被宝弦推醒。她揉着睡眼朦胧的双目,由宝弦和宝笙服侍着净过面,便被二人推到妆台前。
“两边跑果真不是个办法。”
现在玄洛离京,太后便不由自主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阮酥身上,虽然准许她随意出宫,可是大多数时候却也是一步也离不开她。现在梳洗完毕,到了宫中正好侍候颐德太后起身。
到了栖凤宫,阮酥陪太后用过早饭,正和她一起看三王批阅呈上的奏折,只听纯安来报“七皇子有急事觐见”。
阮酥心中一跳,彼此见过礼,祁宣眼风左右一扫,颐德太后让人退下,却留下了阮酥。
“阿酥不是外人,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
祁宣嗫嚅了一下,似在犹豫,终于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祖母,孙儿也是没有办法!”
他把安阳被火烧死一事向太后全盘道出,“太后,安阳乃是妖道安溪的师兄,他这一死,引出无限流言,孙儿内心惶恐,这才大早来您这儿寻个主意。”
“什么流言?”
听完祁宣绘声绘色地说了一些诸如鬼神因果的话,颐德太后脸色越来越铁青。
“既然这事不是你做的,哀家心中已经有数。速传大理寺卿何湛。”
祁宣松了一口气,“孙儿还要去父皇身边尽孝,如此就不打扰祖母了。”
颐德太后点头,阮酥上前一步。
“太后,阮酥送送七皇子。”
“去吧。”
冬日的阳光不带温度,阮酥拢紧风帽与祁宣走了好久,直到了栖凤宫门口,祁宣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
“不知女史是不是有话要和本王说?”
阮酥也不绕圈子,“殿下敏锐,事发隔日便来了宫中。昨日阮酥还在想,今日不知是先见到六皇子还是……”
被她毫不留情点破,祁宣也不含糊。
“没错,本皇子这样做,确实也是有人提醒。”他的眸光一瞬转寒,盯着阮酥。
“只是不知什么人故意杀死安阳,想借此生事,倒让祁宣疑惑了。”
阮酥闻言一下子笑了。
“殿下眼眶发黑,想必昨夜一夜未睡,不知阮酥是否已被殿下列为嫌犯?”
被道出心事,祁宣不语。安阳事发后,他的外公饶太傅便连夜派小舅舅饶敏赶到他的府上。饶皇后身死真相虽然被嘉靖帝隐瞒,不过到底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人油巫蛊一事他自也知晓,只是祁宣坚信母后定是被人利用,招来杀生之祸,只可惜罪魁祸首安溪和昭阳殿中所有人都被处理了个干净,他正想从安阳身上下手查案,不想人就出事了。
“殿下,定是有人洞察了你的动作,便要了他的命。末了,还不忘拖殿下下水,放出流言企图让殿下成为众矢之的!”
祁宣曾公开对饶皇后的死因质疑,惹得嘉靖帝不快,虽然祁宣尚未在他面前表明饶皇后是冤枉的,不过自己暗中查证企图翻案一事想必嘉靖帝定已知道。
如此,祁宣惊出了一声冷汗,更恨下手之人手段狠辣。
这真假流言中,如果让嘉靖帝认定自己执着为饶皇后报仇,以他多疑的性格定不会给他好果子吃。于是他听了舅舅饶敏的劝,天一亮就到宫中向太后主动禀明,洗脱嫌疑。
“不管背后之人是谁,若是圣上疑心殿下的动机,往近了说,只怕三王监国中三人很快便会变为两位。”
祁宣睁大眼睛,感慨阮酥的犀利,她的话和小舅舅说得一模一样。
“女史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