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洛莞尔。
“陈家能有今天的地位,除了祖上积威外,更重要的原因在于他们对当今皇帝贡献很大,当初先帝曾几次动过易储梁王的心思,许多臣子纷纷跟着倒戈,只有陈家坚定不移地支持太子,所以太子继位后,给予陈家的殊荣也非常人能及,这就是陈妃屹立不倒的资本,就算皇帝对她已心生厌恨,但念及陈家的恩情,总是要手下留情,所以你选择绕过陈妃直接从陈家下手是对的。”
阮酥思筹着他的话,进一步道。
“自古帝王最忌讳的,便是功高震主,居功自傲者,若是能离间陛下对陈家的信任,陈妃便会失去保护伞,到时候只需投一粒小小的石子,也能让陈妃山崩地裂。只可惜陈候老奸巨猾,行事谨慎,要算计他却没那么容易。”
玄洛点着她的额头,轻声道。
“陈候为人低调,但却有个性急的儿子,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这点……你不是一向做得很好吗?”
阮酥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将他不安分的手拉下来,正色道。
“没错,本来只是为了拉祁念下水,这么看倒是步好棋了,不过,师兄不是一向讲求制衡之道,若是陈家倒台,你那边……”
见她面带犹豫,玄洛忍不住笑了,很好,她现在做事竟也懂得为他考虑了,这让他深感欣慰。
“没事,你放手去做,陈家倒了也好,那个位置刚好可以换换血,皇帝身体一年不如一年,这个平衡,终有一日是要打破的……”
两人正说着,屋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宝弦隔着纱窗问。
“大人和小姐可歇下了?”
玄洛皱眉。
“什么事?”
宝弦犹豫道。
“王琼琚来了……说是特地给大人送样东西来的……”
玄洛面露疑惑,看了安安静静的阮酥一眼,刚要开口拒绝,阮酥却已经收拾针线匣子站了起来,语气里带着些许调侃。
“师兄就去见吧!虽然现在身份变了,但人家还是承思王的掌上明珠,三更半夜来拜访你,却被拒之门外,面子上怎么过得去,别忘了人家手上可有你的把柄,若是惹急了,到陛下面前揭发了你可怎么是好?”
醋意虽是半真半假,但她的后一句话却没有开玩笑,玄洛扳过她的下巴,在她下唇上咬了一口。
“我就在外间见她,你先别睡,等着我回来。”
说着,直起身拂了拂衣裳,挑起珠帘出了卧室,向客厅去了。阮酥这两日所住的暖阁乃是一个套间,用珠帘月洞门相隔,因此厅外说话,卧室里听得清清楚楚,阮酥明白玄洛这是要她知道自己心怀坦荡,会心一笑,干脆就坐下继续缝制那双虎头小鞋。
王琼琚被宝弦带进暖阁时,心跳竟有些快,没猜错的话这里定是玄洛居住的地方,他在这里见她,实在让人难以镇定。
但看到玄洛身上那件雀金裘时,王琼琚涌动的心潮便冷却了几分,这件紫裘,自在塞北他便不曾离身,王琼琚当时只觉得那天边流霞一般的绚丽十分衬他,可回京之后,无意听到纯贵她们说起,她才知道那是阮酥所做。
当真,一点希望都没有吗?
玄洛见她抱着一个锦匣,失神叹息,微不可察地皱起了眉头,但在王琼琚抬头看向他时,又尽数变作笑意,他抬手给她看座,温和地问。
“乡主深夜来访,不知可是有何要事?”
王琼琚有些别扭,她还不太习惯这个新的称呼,特别从玄洛口中叫出来,似乎处处都透着讽刺,她咬了咬下唇,将那锦匣放在桌上,打开盖子从里头拿出一本薄薄的卷册。
“上次在东骊阁,大人说的那个《燕歌行》曲谱,我已经寻到了,今夜突然记起,所以便给大人送来……”
听她这么一说,玄洛倒颇为意外了,他接过那本曲谱翻了翻,目中闪过一丝惊喜。
“此次行走塞外,玄某也曾花重金、遍访名家求这曲谱,却都没有寻到,不知你……”
被他那双美丽的凤目注视,王琼琚有些脸热,垂眸道。
“大人有所不知,《燕歌行》失传已久,就算是最有名的琴师也无法演奏,但曲子在民间仍有流传,塞外的游牧民族还还保留有一些,这是我一路上拜访各部族的老者,听他们哼唱之后一段段记下来的,有些缺失的段落,我自己加以补全了,还望大人不要见笑。”
玄洛合上卷册,郑重点头。
“如此已经很好,多谢,这份心玄洛记下了,将来必当相报。”
王琼琚双目盈动,还想再说什么,却想起现在已是深夜,自己单独来访本就已经很出格,若是从前不知道玄洛的秘密还好,如今却是孤男寡女……想到这里,她面颊微红,欠身对玄洛一福。
“那么,琼琚便告辞了,舍弟如今已同我一道出宫住在王府别院,他的病,还需仰仗大人……”
“这是自然,我之前开的药,你且继续让他服着,等过一两天,我便亲自过去看看。”
说罢,玄洛让宝弦送王琼琚出府,自己走进内室,阮酥低头慢悠悠缝着虎头鞋,口中淡淡道。
“我竟不知道,你们俩还曾在东骊阁弹琴品谱,能替师兄寻到心爱之物,看来王乡主果然是个妙人。”
玄洛走过去,将那只虎头鞋从阮酥手中抽走,笑道。
“好好的一双鞋,别折腾它了。”
阮酥这才发现,那虎头上的黄线有好几处都错了针,她方才凝神听着玄洛和王琼琚的对话,心里难免有些不是滋味,尽管假装淡定,在玄洛面前还是露了马脚,她面色一僵,沉默不语。
玄洛环过她的肩膀。
"母亲早年曾听北魏琴师弹奏《燕歌行》,闻之惊艳,从此对抚琴产生了兴趣,学成之后,便一直想弹奏此曲,可惜幼时的记忆始终模糊,没有曲谱,这便成了她未了的心愿……我少时并不喜欢这些风花雪月的事情,琴也是学得敷衍潦草,只可惜为时晚矣。”
阮酥听了,一时竟哑口无言,想到姚绿水的事,她越发心虚起来,更多的却是后悔,她千不该万不该,被胜负冲昏了头脑,去触碰玄洛心底最伤痛之处,想到玄洛终究会见到姚绿水,她便止不住恐惧……
阮酥一夜没有睡好,第二日清晨玄洛前脚刚走,她便立刻将宝弦叫到身边,递了一封信给她。
“你帮我把这个送去给太子,然后再想办法进宫告诉姚绿水,让她近日不要有任何动作,也暂不要想邀宠之事,安安静静待在自己宫中即可,陈妃我自会帮她解决。”
再说陈家那边,陈侯得知儿子与太子的纠纷,立刻将陈靖南叫来骂了一顿。
“你个胆大包天的东西!抢女人抢到太子手上去了!还不快跟为父去太子府请罪!”
陈靖南一脸不服气。
“不去!我事前哪知道他们是太子的人!何况整个京城都知道揽月是我的红颜知己,此次竞争我本是志在必得,太子却非要来掺和一脚,分明就是故意的,现在还要我去做小伏低,凭什么?”
陈侯怒道。
“竖子不肖!我看你是不知天高地厚!那是未来的皇上!我们陈家能富贵多久,全都要看人家的脸色,你与他置气不是自寻死路吗?况且,你现在就在议亲,让那些世家知道谁还敢把女儿嫁给你?”
陈靖南冷笑。
“未来的皇上?只怕不一定吧!父亲支持的分明是五皇子,依我之见,五皇子的能力更胜太子十倍,谁知道将来坐那位置的人是谁?父亲忘了陈家的荣耀是怎么来的?就是因为当初选择立场时坚定不移,才有今日的皇恩浩荡,若是两头摇摆不定,终究都是讨不了好的!至于议亲,左右都是为了阖府的强盛,若是五皇子上位,咱们家还需要那小小的姻亲巩固权势?”
陈侯一噎,陈靖南说得倒也有几分道理,在祁金玉被迫和亲时,陈家便已正式将宝押在祁澈身上,祁澈与嘉靖帝的相似之处就在多疑上,既然表了态,就不好再对太子奴颜婢膝和稀泥。
“哼,够了,你不愿去便罢了,为父会备一份礼物命人送到太子府上赔礼,此事便揭过不提,不过一个青楼女子而已,你也就此打住,少给陈家惹事!”
陈靖南嘴上答应着,心里却不是这么想,在揽月身上他多少是投了真心的,祁念将她抢下后,却没有直接领回太子府,只把她安排在外头楼中住着,陈靖南考虑再三,当夜便忍不住买通人潜了进去。
揽月许是看清自己出身低贱,于太子不过是个玩物,永远不可能有上位的机会,一见陈靖南,便哭得梨花带雨,表示自己心中只有陈靖南,求他务必将自己带走,陈靖南本来就是自负狂妄的性子,在女人面前更是惯逞英雄,竟然真的安排了陈府的死士将揽月劫走。
消息传到祁念那里时,阮酥恰巧也在,她对祁念嫣然一笑
“殿下是时候进宫了,秋婉能否回来,便看殿下的表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