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酥把信件扔到熏香炉中点燃,这香炉呈莲花造型,在莲叶烘托下尤带露珠,让她想起那句“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眼看着信件渐成灰烬,阮酥叹了一口气,走到窗边的桌案前,上面刚好放着一局残棋,黑白棋子对立厮杀,已呈难解难分之势,双方棋路都走得很稳,也不知道是玄洛与谁留下的未破之局。
她执起一枚黑子。
之前让姚绿水模仿宁黛时,阮酥并没有点破宁黛的身份,是以姚绿水虽然明白自己是某个人的影子,可其中的秘辛却是一无所知;而如今陈妃重出江湖,又刻意做软服低,结合多年盛宠得来的经验与手段,加之家族助力,若没有致命一击只怕又会卷土重来再现巅峰……
阮酥眉头蹙起,又从棋棋篓捻起一枚白子,缓缓落下。
姚绿水的优势,便是那张肖似宁黛的脸,究竟要不要再让她出山呢?然而即便没有玄洛这个原因,阮酥也深知除非让嘉靖帝真正爱上姚绿水,宛若祁念对白秋婉,否则,只凭那拙劣的模仿,终究难成气候,更别说扳倒宠冠后宫多年的陈妃。事不宜迟,她完全没有时间慢慢打磨姚绿水,唯有剑走偏锋,尽快抓住陈妃的把柄,一击即中!
只是这个把柄……
阮酥看着棋盘上更显混乱的棋势,陷入沉思。
陈妃残害宫妃、谋杀皇嗣,前世她便有所听闻,然而上辈子直到阮酥死时,陈妃依旧盛宠不衰,可见这事完全不能成为致命武器。她想了想,吩咐宝弦。
“你速去太子府走一趟,传话祁念,我想见他。”
临江仙酒楼位于京城流花湖畔,与周遭一众的风月场所不同,这里却只是个正经的酒楼,卖茶卖酒经营饭食,在莺燕环绕的妓坊戏船中如一股清流。不过到底因地理位置特殊,倒是成为很多文人墨客公子佳人的夜会之所,而半年前阮酥与玄洛端午游湖时,便知道这也是皇城司的产业之一。
顶楼雅间,当祁念推开虚掩的房门时,一眼便看到了坐在轩窗旁悠然喝茶的阮酥,她这般气定神闲的模样彻底激怒了祁念,自从数月前与阮酥分道扬镳,这几个月与祁澈的争斗可谓毫无建树,祁清平和符玉两人都有奸细嫌疑却也不好除去,偏生白秋婉依旧被皇后控在身边,而与之合作的王琼琚半途便回了塞北,现在又惹出这一干事,和目光长远的阮酥相比高下立显。
都没有解下御寒的大氅,祁念便毫不客气地在阮酥对面落座,毛领上的雪沫子抖落下来,刚好落在阮酥捧杯的手背上化为水珠,激得她眉头一蹙。
“殿下似乎心情不佳?”
阮酥用绢帕把手背上的水珠擦干,对他不欲长坐的姿态视而不见,抱起膝上的汤婆子漫不经心道。
祁念哼了一声。“阮女史约孤前来所谓何事?若是为当日殿上之事,孤已经记下了。”
“殿上之事?”阮酥重复了一遍,这才意识到因祁金珠事发,当日放灯节自己拜托白秋婉邀请众人一事已被祁念耿耿于怀,当下便笑道。
“前番是阮酥思虑不周,请殿下恕罪。”
虽说是赔罪,可话语里却无一丝歉疚之意,祁念强忍着怒意,尽量心平气和道。
“都是过去的事了,说这些又有何用?孤一会还有要事,还请女史长话短说。”
“如此雪景正好,殿下这般仓促岂非辜负了大好光阴?”
阮酥眯眼看着流花湖上冰面雪花折射的美景,祁念却已然没有心情继续陪她风花雪月,本来阮酥主动相邀,他内心还多少有点期待两人的再度合作,毕竟王琼琚徒有虚名,府中奸细尚未铲平,心头之患祁澈又偶有动作,实在让他寝食难安。不过到底是千金易得,名将难求,祁念还是耐着性子说了一句。
“阮女史若没有其他事,孤便先走一步。”
阮酥摇了摇头,“殿下还是这般没有耐心。”
她换了个姿势重新抱起汤婆子,腾出一只手曲指轻指窗外。
“殿下仔细看看那人是谁?”
祁念凝眉一看,冬日流花湖水冻住,花船们只得停靠岸边,虽依旧开门迎客,到底比不上往日碧波涟漪下的迷情旖旎,不过这并不影响老鸨们的生意,因为再过不久便是流花湖畔众妓坊竞花魁的时日,而阮酥遥遥一指方向之人,正是倚栏斜靠三层船栏之上,一个穿着大红雪帽的女子,虽然身边不乏各色美人,不过祁念还是被她的眉目惊艳,半晌才收回视线,
“不过是一个风@尘女子,若有内情,阮女史无需再故弄玄虚。”声音中竟有一丝怅然和惋惜。
阮酥微微一笑。
“阮酥没记错的话,陈爵爷府上,与两位鸳鸯儿一同嫡出的唯有陈小爵爷陈靖南,而那位身着红衣的美人,却是他的红颜知己揽月,将在三日之后竞选花魁。”
阮酥昨日自顾自对弈时,突然想起一个细节,前世陈靖南与汝南侯府大婚后,新夫人偶然得知了揽月的事,便仗着出身高贵,请陈侯爷做主把揽月发卖了,惹得陈靖南与之反目,坚持要把她休弃,一度沦为京中人茶余饭后之谈。
祁念沉吟,顿时明白了阮酥的意图。
“如今陈靖南正在议亲,多家侯府世家都对其有意,若能……不过他天性风@流,又怎知会不会只是逢场作戏?”
同样出自豪门世族,穆皇后当然也不希望陈妃的家族风头更甚从前,是以也在暗自关注陈靖南的婚事,只要家族受创,与之荣损相关的陈妃自然也不会好过,对想靠陈家势力上位的祁澈也是一个打击。不过区区一个烟花女子,祁念还是不敢抱太多希望。
“有没有效果,殿下只需当日一观便可;至于后面的,还请殿下自己定夺。”竞选花魁后便意味着要挂牌接@客,只要陈靖南此生尤对揽月有意,便不会有问题。
一晃已过三日,当天夜里,阮酥并未按照玄洛的吩咐早早睡下,而是在灯下用心地缝着一双婴儿虎头鞋,即便难以有孕,不过这些东西尽早备下总是必要的。三更过后,还来不及换回本来面目的宝弦匆匆而至,她推开房门,有些兴奋地道。
“小姐,揽月姑娘已被太子的人竞下,陈靖南的人知道交代不过,火速请来正主,那陈小爵爷进来时,正巧看到抬着揽月的软轿从眼前经过,想也没想便命人上前抢人。双方交手狠戾,等天亮定然便会传遍京城了!”
阮酥表情不变,“你把太子是竞拍之人的消息也尽快散布出去,只说白良媛被穆皇后关押,而那揽月与她面有相似,太子偶然看见便过目难忘。”
宝弦道了声是,却不急着退下,阮酥知她定是对自己出卖盟友一说心存疑虑,放下手中的活。
“陈妃能这么快从冷宫出来,除了祁金玉的来信恳求之外,更多的却是皇后的毫不作为所致。”
见她似有所悟,阮酥冷笑一声。
“穆皇后算准我与陈妃势同水火,她再次出山,我定不会坐视不管。然而只想隔岸观火,心安理得坐享其成,借他人之手不费一兵一卒除去心头大患,哪有那么便宜?左右祁念已被祁澈搅得心头不安,我便拉他们母子下水,一起与我患难御敌,至少好过一个人苦苦强撑。”
宝弦赞叹一声,躬身下去,才拉开房门,却见玄洛早已站在了门口,也不知方才的话听进了多少,宝弦飞快地回忆了一下,确定并没有任何不妥才笑盈盈地大声见礼。
“奴婢见过大人。”
玄洛白了她一眼,不耐烦地摆摆手。
“还不滚下去。”
而屋中的阮酥动作一顿,在玄洛进来的时候,已经献宝一般地把方才做好的一对虎头鞋送到他面前。
“好不好看?”
虎头鞋绣工精致,两只小老虎上还活灵活现的绣了四足和尾巴,霎是可爱。玄洛把@玩了片刻就爱不释手,可对上阮酥乖巧温柔的笑意,一张脸又冷了下来。
“这么晚了,还不去睡,有这么糟蹋身体的吗?”
阮酥吐了吐舌头,亲昵地往他怀里一靠。
“你好几日都没有回来了,我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屋子,也挺不习惯的。”
一连几日,玄洛都没有回府,阮酥心中越发不安,十分担心姚绿水一事被他知晓。不过现下看玄洛面目淡淡,或许……还不知道吧?
玄洛一听,果真不再生气。
“商道一事,皇上对承思王的做法有些不喜,如今王琼琚姐弟犹在京中,皇上有心想让王琼璞为己所用。”
阮酥一下听出了后面的含义。三王鼎足,若没有十足的把握冒然灭藩平定,只怕会点火自焚,若是采用怀柔政策,让继承人和自己一条心,实乃为君之道;不过王琼璞之上还有世子王琼玓,让他越过其兄继承王位,想来还有波折。
“九公主与琼璞小公子年岁相当,不知皇上有没有考虑过联姻一策?”
玄洛眸中带笑,似乎一下看穿了阮酥的意图。
“四公主依旧待字闺中,而王琼琚也悬而未嫁,这个法子虽好,却暂时不能被皇上采纳。”
见阮酥眉头紧锁,玄洛笑了笑捞起她的腰把她抱到怀里,“你又和祁念开始合作了?”
阮酥点点头。
“陈妃被赦免,实在出乎意料。不过她处处小心,倒是不好下手,干脆从陈家出发,彻底斩断他们的后路,不知关于陈家,师兄可有什么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