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的山道之上,冬桃取出马车里的纱布药酒,替昏迷过去的文锦和段明润先后包扎了伤口,做完这一切,她亦是是疲惫不堪,文锦靠在车壁上,睡梦中犹自蹙眉喃喃道。
“什么破地方,硌得慌……”
冬桃犹豫了一下,扶着文锦躺下,让他的脑袋枕在她腿上,她低头看着文锦的面容微微出神,美人在骨不在皮,饶是被面具覆盖,却也能看出是极其出色的轮廓,就是肖似她那个同父异母的哥哥玄洛这一点,令人生厌……
风吹草低,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冬桃抬头,一眼便看见骑在马上的阮酥,面上猛地一红,飞快将文锦的脑袋搬开,跳下车来。
几匹快马停驻在马车前,阮酥赞赏地看着冬桃,笑意盎然。
“我知道,你们一定能做到的!”
她的目光落在外在马车座上的文锦身上,见他面色如纸,胸前的纱布有血迹溢出,皱眉道。
“文锦受伤了?唉,这一次,倒真是难为他了,回去你好好照顾他。”
同来的祁金珠此时已经换了一身寻常百姓的衣裳,不见段明润,焦急地拉住冬桃问。
“段郎呢?”
冬桃朝马车里看了一眼,祁金珠连忙拉开车帘,段明润躺在里头,衣无整处,不仅身上多处可怖的伤痕,十个手指头也肿涨得厉害,一看便是遭受了酷刑折磨。
祁金珠吓了一跳,身子虚晃险些站立不住,她颤抖地摸上段明润的脖颈,感受他平稳的脉搏跳动,方才落下泪来。
阮酥看到这一幕,也是又惊又疑,这都是玄洛干的?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这么做!即便真的不打算成全祁金珠,也不该如此折磨段明润!他难道真想用酷刑逼段明润放弃?
兵贵神速,不及多想,阮酥回头便对冬桃道。
“公主从未离开过皇宫,段小郎如今又昏迷着,能否请你的这几位朋友护送他们一段?”
阮酥开口,冬桃毫不犹豫地转身向莫桑抱拳道。
“莫大哥,有劳!”
莫桑闯荡江湖多年,胆大妄为,不畏权贵,没什么事不敢做,纵然隐约知道了祁金珠的身份,他依旧豪气干云一口答应。
“玄澜,人交给我,有我在,保证将他们平安送离京城!”
夜晚的山峦间,一抹月光轻轻铺在地上,露水混合着夜风的味道,让人心脾清透,祁金珠望着前路茫茫,虽依旧带有一丝对未知的恐惧,但更多的,却是破出樊笼的欣喜若狂。
为了逃避追兵,莫桑决定带两人远离官道走山路,岔道口,阮酥停下脚步,重重抱了祁金珠一下。
“金珠,从此之后,你便自由了,望你永远也不要再踏上这个是非之地。”
祁金珠含泪点头,拉着阮酥的手不肯放开。
“阿酥,你我相识不过短短数月,你却改变了我的命运,得友如你,祁金珠此生无憾……”
她目中闪过一丝忧虑,还是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你随我一道走吧!这皇宫里,终究也没什么值得留念的地方,你在京城又是敌人多过朋友,与其举步维艰,不如……”
阮酥轻轻推开她,坚定的眸子闪闪发光。
“我的战场在这里,我的执念也在这里,所以我哪里也不会去,金珠,一路保重!”
另一边,却是已经乱做了一锅沸水,祁金璃和祁金晶同车,亲眼目睹祁金玉的马车被刺客追杀,直至消失在她们的视线范围,都吓得不轻,前头的侍卫们刚刚脱身要追上去,却被自私又怕死的祁金璃叫住。
“派一队人马去追便够了,剩下的人,快护送我们回宫!”
祁金晶十分担心祁金珠和阮酥,见状忍不住插嘴道。
“四姐,难道不多派一些人吗?二姐和阮酥姐姐现在很危险啊!”
祁金璃骂道。
“你懂什么!谁知道那些刺客是什么身份!我们本来带的人就不多!现在已经丢了二姐,若是连咱们两个也搭上去怎么办?赶紧回宫,父皇自会派绣衣全城搜查的!”
祁金璃嘴上这么说,心中却巴不得阮酥和祁金珠就此死了才好,这样她不仅少了一个敌人,后宫之中,她也会成为最尊贵的公主,将来婚配,也能有个好选择。
王琼琚的马车在最后,一开始她尚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等丫鬟芸香挤开人群回来禀报,她不由大惊失色,但惊恐之余,一片疑云在她心头萦绕不去,脑中又不断闪现过祁金珠近日来的种种异常,就在昨天夜里,为了试探祁金珠,她状似无意的问她“听说段小郎回京了,你想不想见上一面,我家别院还有几个可靠的人,可以安排……”不料却被祁金珠摇头打断。“无缘无分,都是命中注定,不必强求。”
以王琼琚对祁金珠的了解,她就算认命,但对段明润绝对是挂心的,见面对她来说,是个极大的诱惑,这样无动于衷,除非……她已经见过他了!
返回皇宫前,王琼琚悄悄将芸香遣下车,吩咐道。
“芸香,你现在就去别院,让刘训他们查一查段明润这几日的动向,回来报我!”
消息传到皇宫,原本赏灯会喜气洋洋的气氛霎时被焦雷劈散,听说二公主被刺客一路追击,下落不明,良妃当场吓得六神无主,颐德太后亲自拍着她的手背安慰。
“别怕!金珠自会吉人天相的!”
看着跪在地上,一边哭一边讲述方才经历的祁金璃姐妹,嘉靖帝震怒不已,天下竟有这样胆大妄为的匪贼,竟敢当街行刺公主!
“玄洛!再加派一倍人手,即使把京城翻过来!也要给朕找到二公主!”
玄洛应声退出,皓芳见他面色阴晴不定,眉间阴霾浓重骇人,几乎不敢说话,眼见走出大殿,玄洛还是没有指使,他忍不住问。
“大人,属下这就去召集所有绣衣使,堵住四道城门,全力搜寻二公主。”
玄洛站住脚步,皓芳直觉他浑身散发着冷意,连忙低下了头。
“不必了,二公主此时想必已经同段明润跑了,若追回来,殿上一对质,那丫头便死定了,你该去问问颉英是怎么看人的?”
皓芳闻言大惊,半晌他方回味过玄洛的话来,他不能置信地道。
“难道是……”
不等他道出那个名字,玄洛已经打断。
“去找几个目击证人,她迟早要回宫交代,现在我能做的,只有帮她把这个谎圆过去。”
如玄洛所料,很快就有绣衣使回报,说在城郊的悬崖边找到了阮酥,事关重大,嘉靖帝连同太后皇后、妃子皇子,全都彻夜未眠在太和殿内等候消息,听说和祁金珠同车的阮酥被找到,连忙命人将她带进来询问。
此时的阮酥简直狼狈不堪,衣裳被荆棘划了无数口子,光着一只脚走进大殿时,双唇还在不住发颤。
嘉靖帝还未开口,良妃便不顾仪态快步走过来握住阮酥双肩追问。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金珠呢?”
阮酥愣愣地抬头,对上良妃的眼睛,突然掩面痛哭出声,她啜泣着道。
“那些刺客来势汹汹,我与二公主被逼得走投无路,只得跳下马车分头逃跑,我跑出没有多远,回头便见二公主被他们当胸一剑刺中,从悬崖下翻了下去……”
良妃听了,脑中嗡地一声,双眼一翻,径直晕死过去,颐德太后忍着悲痛震惊,连忙命宫女们上前将她搀扶回寝宫,嘉靖帝一屁股坐在龙椅之上,从齿缝里迸出一行字。
“阮酥……你可看仔细了?金珠当真被刺客所杀?”
阮酥哽咽着点头。
“那一剑,正好刺在公主心口……公主惊惧的表情,臣女这辈子都忘不了……”
说着,一行泪水挂下面庞,她的神色悲伤至极,玄洛站在嘉靖帝身边冷眼看着她,竟有些气闷,这丫头的演技,可真是越来越好了。
“不要说了!”
颐德太后不忍听下去,一时也是泪落如雨,皇后和饶嫔等人连忙上前劝慰,纷纷陪着掉泪,颐德太后一面哭,一面吩咐玄洛。
“无论死活,一定要找到金珠!皇家公主,断不能横尸在那荒山野岭!”
大殿里弥漫着悲痛难言的气氛,唯有陈妃冷哼道。
“据你所说,那些刺客都是丧心病狂之徒,为何他们杀了二公主,却独独放过了你?”
阮酥早料定陈妃会质疑,她不紧不慢地道。
“臣女也不清楚,那些人仿佛正是为公主而来,此前在大街上,也只有我们所乘的马车遭到袭击,而自我们分开之后,那些人就不再管我,径直追着公主去,臣女斗胆猜测……他们可能是专程为刺杀二公主而来的!”
玄洛猛然察觉过来为何祁金珠会突然到嘉靖帝面前揭发祁澈了,他的目光如针一般盯住阮酥,真是个敏捷的丫头,原本以为,坏了她的计划,她便会暂时消停,没想到她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重新布局,而且比原本的还要狠毒致命。
陈妃不是玄洛,自然猜不到阮酥这番话的用意,她马上便掉进了阮酥的圈套,怒道。
“简直一派胡言!二公主为人谦和亲善,从不与人结仇,怎会有人要刺杀她!分明是你在撒谎!”
阮酥垂下眸子。
“臣女没有撒谎,在回宫的车上,二公主曾和臣女提起过,明日太和殿与五殿下相约对质一事,她说要替五王妃声张正义,臣女还曾劝过她,此事沾惹不得……”
“阮酥!无凭无据,你不要信口雌黄!”
匆匆赶来的祁澈正好听到这席话,气得脸都绿了,虽然他平日里坏事做尽,但凌雪旋一事上,他还是自信祁金珠不过是在诈他,就算她手上真的有证据,他也还犯不着冒着危险去刺杀一个公主灭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