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傍晚,五皇子府的马车匆匆进了崇灵门,祁澈快步行上阶梯走进太和殿,嘉靖帝身边的内侍曹福早在厅外候着,祁澈一见他便问。
“父皇突然召本王进宫所谓何事?”
曹福平时没少拿祁澈的好处,时常替他通风报信,祁澈一问,他连忙摆手低声道。
“今日二公主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竟然到陛下面前说了殿下许多不是,殿下进去可得小心!”
祁澈脸色十分难看,二皇姐一向是个事不干己不开口,一问摇头三不知的人,怎么会突然与他作起对来?他在殿外调整了一下心绪,方走了进去。
太和殿里,嘉靖帝坐在龙椅上,旁边站着祁金珠,祁澈行过大礼刚起身,嘉靖帝也不赐坐,当头便满面阴沉地问道。
“澈儿,你那王妃缠绵病榻多时了,听说你到处请医问药,日日衣不解带地亲自照顾,怎么也不见好吗?”
祁澈连忙叹了口气,满怀伤心地答道。
“实在是顽疾恶崮,多少名医也没有法子,所谓治得了病治不了命,儿臣只能用人参补药等物替她吊着,只求多熬一日是一日吧!”
嘉靖帝一拍案桌,怒道。
“当真是恶疾?可你皇姐怎么听说是你厌弃凌雪旋,有了再娶的打算,故而对她下毒,才导致了今日她卧床不起的局面!”
祁澈面色大变,又惊又怒地看着祁金珠道。
“儿臣一向与王妃相敬如宾恩爱有加,怎么可能下毒害她!二皇姐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子虚乌有的谗言?”
若不是阮酥告知,祁金珠也绝不相信祁澈会做这样歹毒的事,虽不知阮酥是如何得知的,但她相信阮酥绝不会骗她,她起身走到祁澈身边,看着他的眼睛道。
“这并不是什么子虚乌有的谗言,而是五王妃身边一位亲信见她奄奄一息,为救她的命找到了本宫,向本宫痛斥你的恶行,她还说她手上握有你下毒的证据,五弟,与其在此狡辩,你不如主动向父皇请罪,立马给五王妃服下解药,否则父皇也不会轻饶你的!”
祁澈心头大震,却不由怀疑,亲信?凌雪旋自从嫁进王府,就被他全程监视,身边的人全都是他安排的,哪有什么亲信?祁金珠分明就是在虚张声势,他虽然急怒攻心,但凭这一点,却能够保持镇定。
“皇姐既然一口咬定是儿臣所为,那儿臣说再多也于事无补,不如就请皇姐把这所谓的‘亲信’请上来,大家当面对质,也好还儿臣一个清白!”
祁金珠微微一笑。
“这是自然,只是今日乃放灯节,还是不要坏了父皇的兴致,加之本宫也已经答应了太子哥哥的邀约,要前往太子府赏灯,五弟若是当真问心无愧,明日清晨,咱们再到太和殿说个清楚。”
毕竟做贼心虚,祁澈到底还是有些底气不足,见祁金珠肯延迟一天,自然应允,他出了皇宫,直奔印府,把此事一字不漏地对印墨寒说了,末了愤愤道。
“我一向觉得二皇姐不是威胁,谁能料到她竟然也不是省油的灯!”
印墨寒慢条斯理地品着茶。
“殿下错了,二公主确非池中之物,她今日这一出,自是背后有人教唆的……你也知道,自阮酥进宫之后,她和二公主便走得很近,促成七公主和亲之事,难说也有为二公主解围的目的。”
祁澈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果然又是这个阴魂不散的阮酥!她定然是因陈妃娘娘欲溺死她一事气疯了,竟攀咬到本王身上!”
印墨寒手中茶盖一紧,心跳不自觉得漏了一拍。
“陈妃对她出手了?殿下知道这件事,却没有告诉我?”
祁澈这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连忙赔笑道。
“墨寒别恼,本王也是怕你对那丫头余情未了,所以才……”
印墨寒将茶碗放在桌上,他努力抑制住心中翻涌的情绪,淡淡道。
“殿下多虑了,如今我对她,只余下恨而已……”
每年初秋,民间为了祈求风调雨顺,秋收时能够粮草满仓,都会举办放灯节祈福,这一天里,夜幕刚至,街道上便开始熙熙嚷嚷,人头攒动,珠帘翠幕,六街三闹,绽水晶云母。
几辆华车自大街驶过,侍卫护行,一看便知是皇族贵馈出行看灯,百姓们都好奇地围在两旁,驻足观看。
祁金珠坐在八宝香车里,整个人紧张得微微发抖。
“阿酥,段郎那边,真的没问题吗?”
阮酥沉吟道。
“今夜过节,皇上和太后都要去城楼上赏灯,玄洛必然得随侍左右,皇城司那边也会将大部分人手调遣过去保护,这样冬桃他们的营救便多了一分把握,如果他们成功将段小郎带出,会放信号弹,我便送你到城外与他会合。”
祁金珠掀开车帘,看着周遭戒备森严的守卫,忧心忡忡。
“可是这么多侍卫,我们怎么脱身?”
阮酥从容而笑,轻轻摇扇。
“脱身不难,稍安勿躁吧!”
皇城司衙门前。两株苍天榕树随风窸窣响动,在这初秋微凉的天气里,越发显得鬼气森森,冬桃和文锦均身着夜行衣,躲在榕树之上探看,如阮酥所料,放灯节之夜,皇城司的人手确实调派了三分之二到皇宫去,加之玄洛不在,戒备比平时松懈了不少。
冬桃欲从正门潜入,却被文锦一把拽住,他拉着她绕到一处墙根,拨开杂草,露出半个被野狗刨出来的洞穴,得意地道。
“这个地方乃是上次我受公主之命到皇城司附近探查时发现的,钻过去便是密室后门,连玄洛都不知道!”
冬桃始终是个有风骨的女侠,见这个狗洞,自然无比嫌恶,硬着膝盖不肯钻,文锦拐了她一下,自己矮腰钻了过去,眨眼对她笑道。
“大丈夫能屈能伸,与其去正门送死,不如委屈一下,何况……我可还有点舍不得你死呢!”
冬桃微愣,冷哼了声,还是学着他矮身钻了过去。狗洞后头果然是密室后门,两人运起轻功越上高窗,借着月光,一眼望见被绑在刑具上的段明润,他此时身上脸上到处是血,几乎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牢房外,两个绣衣使执刀而立,浑身上下无懈可击。
两人对望一眼,文锦低声对冬桃道。
“悄悄潜入是不可能的,我先去引开他们,你想办法把那姓段的弄出来,我们去马车那里会合!”
正要跃身而下,冬桃却抓住了他的衣袖,文锦抬眼看她时又猛地放开了手,她迟疑地道。
“你……自己小心。”
文锦嘴角一弯,笑容明亮,却不同于往日的魅惑,他拍拍冬桃的肩膀,无声飘下高窗,冬桃在窗上蹲了片刻,果然便见牢房外的两个绣衣使突然拔刀跑了出去,一时火光攒动,有人高喊“刺客夜袭!往北围堵!”冬桃趁机从怀中掏出化铁水,撒在铁窗之上,待那粉末腐蚀了窗栏,便毫不犹豫挥剑一砍,破窗而入。
冬桃背起半昏迷的段明润,带着他从狗洞钻出, 运起轻功一路赶往汇合处,将段明润在马车上安置好,等了许久,却迟迟不见文锦归来。
冬桃低头看看手中的信号弹,若此时放出,便意味着她必须飞快赶往城外接应阮酥,但文锦……话说,他该不会是落在绣衣使手上了吧?
冬桃只觉心中一寒,她犹豫了一下,重新把信号弹塞回腰间,握紧长剑正准备重回皇城司,却见一道人影踉跄行来,认出是文锦,冬桃连忙疾步上前将他扶上马车,放出信号弹,方驾车狂奔。
文锦半日没有动静,冬桃下意识一摸他身上,只觉手中湿冷,血腥味弥漫开来,他的体温也似渐渐在变冷,她竟不由颤抖,一手持缰,一手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文锦!你、你还活着吗?”
许久,文锦动了动,将头靠在冬桃怀中,气若游丝地道。
“没死……我遇见了玄洛身边那个叫颉英的家伙,差点死在他手上……不过他也小看了我,我这才得以逃脱……”
冬桃高悬的心方才放下,咽下一口唾沫,文锦突然回握住冬桃的手,柔声道。
“你好像……还是第一次叫我的名字,你呢?你的真名叫什么……能告诉我么?”
冬桃脑子嗡地一声,懵了片刻,方低声道。
“玄澜,我叫玄澜。”
赏灯会过得异常平静,一干人虽各自心怀鬼胎,表面却是其乐融融,见白秋婉高兴,祁念便也甚是欣慰,只是直至送走阮酥等人,白秋婉也还未明白过来,阮酥让自己撺掇祁念邀请众人所图何事。
太子的府宴虽然结束了,但大街上的热闹却丝毫没有退却,灯潮、人潮,竟比来时更加汹涌,侍卫一时难以开路,迫不得已在大街当中停滞片刻,将人手调到队伍前头去驱赶民众,也就是在这时,人群中突然飞出几名布衣百姓,手持长刀,直取祁金珠的马车,来势凶猛,驾车的侍卫一时傻了眼,还不及反应,阮酥便掀开帘子,大声提醒。
“快往旁边的小巷跑!”
寡不敌众,远处的侍卫又被人群堵住,一时过不来解救,除了逃跑确实也没别的法子了,那侍卫当机立断,一拽缰绳,取道小巷,奈何那些刺客穷追不舍,竟还蹿出几名骑士,一路逼赶,侍卫高度紧张,只得听着阮酥指挥,没头苍蝇一般乱窜,毕竟马车里坐得可是金枝玉叶。
等那驾车侍卫回过神来时,马车已经远离热闹的街道,逼近山崖了,侍卫急忙勒马,正想回头看看后方,只觉额头一痛昏死过去,打中他的乃是一柄剑鞘,出手的人飞身上前,将剑身收回鞘中,回身一掌便止住了疾奔的马匹。
阮酥掀开车帘,见是名高瘦的汉子,相貌凶恶,留着络腮胡子,方才追赶他们的几人也陆续聚过来,皆是一脸的江湖豪气,阮酥让祁金珠留在车中,自己慢慢下了马车,走到几人面前,欠身一福。
“今夜多得诸位相助,虽不知几位大侠高名大姓,阮酥先在此谢过!”
那为首的高瘦汉子抱剑笑了一下。
“我叫莫桑,和这几位兄弟都是玄澜的朋友,想必你就是那个阮大小姐吧?看着弱不禁风,倒是好胆识。”
他好奇地打量着阮酥,这个浑身香气,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大家闺秀,竟然能把他的结拜义妹玄澜收于麾下,这让他十分震惊。
“过奖。”
阮酥笑了一下。
“还要劳烦几位,帮我把马车推下山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