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元前往就近的府里参加院试,依旧是沈郎中陪同。大抵是前两回出发时阵势太大,这次沈郎中和沈小郎中离开侧溪村时,乡亲们谁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清晨有村民路过沈家屋,才发现,屋里静悄悄的,靠近一瞧,沈家父子早就没了影儿,估摸着天没亮就离开了村子。
村里顿时一片哗然,都在讨论着,这是怎么个情况。有村民就猜测着,会不会是上回说要开学馆的事,把沈郎中给恼怒了,明知道乡亲们都在掰着手指头数日子,出发那日想着送沈小郎中一程的,可沈家父子却是不声不响的走了。又有人说,等着沈小郎中考中的秀才,沈郎中会不会带着他搬离咱们侧溪村啊?听说考了秀才得到学宫里入学,每个月还得有考校。
村里八卦满天飞,叶家的气氛也有些说不出的凝重。他们特意去打探了番,叶荷花也在镇里打探了回,都说考中秀才后是必须到学宫里入学,接受教官的授课和考校。他们这地儿,一般都是到县里的学宫入学,县城离侧溪村,牛车太慢,得坐马车才行,也要赶一整天的时间呢。
暖冬仔细的回忆着上辈子阿元哥哥到底有没有入县里的宫学,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前世七岁的她已经和阿元哥哥很陌生疏离了,整天就知道围着王秀梅打转,满心满眼的全是她。她只知道,阿元哥哥是年仅十六岁的举人老爷。
怎么办,倘若阿元哥哥真的要到县里读书,那,暖冬绞着双手,小脸都皱成包子褶了。那她就不能天天见到阿元哥哥了,别说天天见面,只怕得一个月才能见一回。不能天天见着阿元哥哥,肯定就会变的生疏,然后历史重演又回到了上辈子?
暖冬连连摇着脑袋。不会的,不会的。她不会和阿元哥哥变陌生的。忽的又想起一个事情来,阿元哥哥心仪的姑娘,是不是就是在县里认识的?也对,像村里镇里这样的小地方,哪里有姑娘配的上阿元哥哥。
怎么办!暖冬深深的叹了口气,抱着双腿把下巴搁膝盖上,整个人蔫的像被打了霜的青菜般,生机都所剩无几了。前几天她还夜夜做着美梦呢,梦见长大后的自己嫁给了阿元哥哥,哇,可真是幸福极了,便是在梦里她都是笑醒的。果然只能是美梦麽?她不想和阿元哥哥分开,更不想阿元哥哥和别的姑娘成亲。要怎么办!
“这是怎么了?”老叶头扛着锄头进屋,见小闺女可怜兮兮的样儿,有些讷闷的问了句。
暖冬懒洋洋的抬头看了父亲一眼,懒懒的道。“没事儿。”声音拖的长长的,有气无力,脸色不复红润了。
这还叫没事?那什么叫有事?老叶头想着,坐到了小闺女的身旁,伸手抚住她的额头,温度正常,放心些了。“到底怎么了?我去把你大嫂喊过来?”
“不用不用。”暖冬被吓的立即就精神了。怎么能把大嫂喊过来,都九个月的身子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生了,可不能让她操心劳神。“爹,我真没事。”咧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老叶头细细的打量着小闺女的神态。“没事就好。”顿了顿,冷不丁的说道。“你是不是听到村里的流言了?”能让小闺女没精打采的也就只有阿元了,当然让小闺女笑容灿烂的也是他。这些年,他在一旁看的清楚着呢。
“啊?”暖冬有些反应不过来,瞪圆了眼睛呆呆的看着父亲。
“要是阿元真的去县里读书,就让你大姐把杂货铺也搬到县里去,你的养颜药膏就能卖更多的钱了。你三不五时的就去住上一段,永宏他们也去。”老叶头早就思索好了。
暖冬眨巴眨巴眼睛,脑子还没回过神呢,咧嘴却忍不住杨了起来。听着好心动。但是——“爹,县里可不是镇里,大姐他们的压力会很大的。”
“他们会愿意的。”老叶头心里清楚着,见小闺女有些不明白,就耐着性子解释着。“等着永宏他们仨个长大了,也会参加科举。”想了想,又说。“也正是为了三个孩子的读书着想,才要搬到县城去,没了沈郎中也没了阿元,永宏他们便没法读书,知道了吧。”说到最后,他摸了摸小闺女的发顶,眼里有了笑意。
说起沈伯,暖冬却是知道的,话脱口而出。“沈伯也会去县城麽?”前世沈伯可没有离开过村子呢。“听说县里的宫学吃住都在里头,沈伯应该不会去县城吧?”
“啊。”这回换成老叶头惊诧了。要是沈郎中不去县城,那大闺女一家也就没必要搬县城去了,可是小闺女怎么办?那是相当的粘着阿元,一天不见都得少吃半碗,也不知道这孩子打小是怎么的,就爱跟着阿元。
白高兴一场了。暖冬又叹了口气。老叶头也叹了口气,要怎么办才好哟?
沈郎中带着沈小郎中不声不响的出发了,回来的时候也是不声不响的。清晨暖冬打开屋门,见到站在屋门口笑着看向她的阿元哥哥时,她还以为自己没睡醒,傻气的伸手捏着脸。
“疼吧?”沈元笑着问了句。把小丫头拉到了身边,揉了揉她乱蓬蓬的头发。
暖冬一下就清醒了,惊喜的喊着。“阿元哥哥。”一蹦一跳的别提有多兴奋。“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大清早的就站在屋门前,不会是半夜赶回来的吧?
“刚回来一会,过来看看你。”沈元说的风轻云淡。
暖冬听着心里头甜滋滋的,困扰了她好几天的一个事,忍不住问出了口。“阿元哥哥你考中秀才后,是不是要到县里读书?”
“你听谁说的?”沈元问道。心想难怪这小孩儿见着他这么激动兴奋,原来这几天是在瞎想着来?
“村里都在说,还说你进了县里读书,沈伯也会搬到县里去。”暖冬巴巴的说着。
沈元捏了捏她的鼻子。“净想些有的没的。”牵着她进了厨房。
这话是什么意思?暖冬有些糊涂,似懂非懂的。“阿元哥哥你到底会不会去?”
“我不知道。”沈元确实还没有想这事,侧头看着小丫头,认真的道。“等我想到了就告诉你。”
那。暖冬急了。“那,那万一必须进县里读书呢?”
“总会回来的。”见小丫头慌慌张张的,沈元心里却是高兴的,这是不想他进县里读书吧。
“可是。”暖冬低着死死的盯着地面,支支吾吾吭吭哧哧,半天才含糊的说着。“就不能天天见着阿元哥哥了。”
沈元浅笑的眼眸,忽的春暖花开了,戳了下她的脑袋。“你啊。”却是没了下文。
暖冬心里羞赧的不行,连头都不敢抬了,都没怎么注意听阿元哥哥的话,一颗心都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
沈家屋起了炊烟,乡亲们才知道这是回来了,却没什么人敢上门寻问科举考的怎么样,就想着若是路上能碰着沈郎中多好,就能借机问个一两句的,可惜,沈郎中窝在屋里都不出门了。沈郎中没有出门,沈小郎中也不见出门,平日里总有那么两三趟看着他去叶家,现在倒是奇了怪了,都不往叶家走动。
这父子俩不会是对村子真的生了怨气吧?前先还八卦满天飞,知道沈家父子回来后,村里一下就平静了,老老实实的拾掇着地里的农活,同时也在苦巴巴的等着消息。从沈家父子身上打探不到,就只能等着报喜了。到底是考上了还是没考上呢?原来的信誓旦旦,现在也变的有些七上八下了。
不过很快,村里又出新的新鲜事情了,众人的注意力一下就被转移了。还是跟沈家有关!
施家的小少爷,天天背着个藤箱往沈家屋去,连个下人都没有带,这是要干什么?有些事情,村里还是心知肚明哒,虽然没有在明面上唠叨,可私下却没少碎嘴皮子。施夫人自降身份两回两回亲自前往叶家套近乎,为的就是想走叶家的路子,打开沈家的大门,让自家的小儿子能得到沈郎中的指点。这算盘打的可真好,这不闹了个大笑话,俗话说的,奸商奸商还真是没错的。
施家的小少爷叫施玮博,光听这名字就能看出施家上下对他的宝贝程度了。年满七岁,吃着八岁的饭,比暖冬大了一岁整。生的唇红齿白小模样清秀漂亮,穿着素色的衣裳,便是背了相大大的藤箱,走路时也是稳稳当当的,村里人看着总觉的有点眼熟,再仔细一打量,可不就是像小时候的沈小郎中。
“沈叔。”来到沈家屋前,施玮博恭敬的称呼着。完了,也不多话,坐到了一旁的木制桌椅,打开藤箱拿出书本,开始念书学习。
沈元自屋里走了出来,目光落到了施玮博的身上,看了一会,才移开视线,那小孩却是连声音都没有抖动。“爹。”
“他是谁?”沈元问了声,声音不大不小,与读书声不相上下。
沈郎中头也没抬。“不知道。”冷冷淡淡的。
读书声还是稳稳当当,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沈元忽的就笑了起来。这小孩心性倒是稳。
一天过去,整个侧溪村都知道了。施家小少爷是过去沈家读书来着,午饭有小厮送,傍晚有人来接。是想着用这法子得沈郎中的同情?那算盘就打错了,沈郎中可是出了名的冷清。
傍晚离开时,沈郎中呆在屋内,小小的施玮博就站在屋门前,恭敬的道了别,然后才收拾书本随着人离开。第二日依旧,第三日后半夜飘起了小雨,早上醒来还是淅淅沥沥。有村民穿了蓑衣下地时,雨雾里隐约看见,有个小少年背着藤箱打了把油纸伞走在细雨里,靠近了认真一瞧,原是施家的小少爷。
真是风雨无阻呐。这下子,村里对施家小少爷倒是改了看法,有些佩服起这小孩子,换了自家的孩子可做不到这程度,这还是位小少爷呢,家里一根独苗,施家可真舍得。
“沈叔。”到了地方,施玮博依旧先问安。站在屋檐下,拧着小眉头看了看飘着的细雨,抿了抿嘴,却是没有说什么,将滴着水的雨伞搁到一旁,打开了藤箱拿出书本,就站在屋檐开始读书。声音跟前两日一样,没什么变化。
下午的时候雨停了,露天的桌椅还是湿的,施玮博并没有站着,他坐在小凳子上认真的看着书。傍晚回到家后,吃过晚饭回了自己的屋,第一时间拿出笔墨开始练字,今天没有桌子,他只看了书并没有练字。
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每天都是同一个时间到达沈家屋,话不多说只问安,然后读书写字,安安分分的。
沈元的科举考的如何,还没得到消息。苏氏却是突然的发动了,生的很快,还不到两个时辰呢,就生了个胖小子,足有六斤重,不算胖但也不瘦小,听着那哭声,精神劲头特好。叶汉贵喜当爹,乐的直搓手。又生个儿子呢!心里头高兴极了。
苏氏生了孩子,娘家立马就来了人,来的是苏父苏母还有苏家的大嫂,拎的东西也丰富,从吃到穿妥妥当当的,看的出是费了心思准备。钟氏的月份也大了,下个月就有生,她挺着个大肚子不能干什么,这招待人的活事儿自然就落到了于氏的身上。
这么大的喜事,叶荷花自然也要回来的,家里需要的各种吃物就是她带回来的,她忙着外面的采办,里头的琐事就交给于氏张罗,姑嫂俩配合的很好。苏氏家人看着很是放心,上头没有婆婆,这妯娌和姑子俱都是好的,日子啊,当真是顺心顺意了。
叶家的喜庆还未褪尽,就迎来的沈家的大喜事!那报喜的还在邻村呢,就开始张嘴吆喝了。侧溪村的沈小郎中考了个第一名!第一名!第一名!
人还没进村呢,全村都知道沈小郎中考中了!还是个第一名!激动的乡亲们把手里的活都给扔下了,一窝蜂似的涌进了沈家屋,七嘴八舌的说着话,大抵都是一个意思,这么大的喜事儿,一定要好好的庆祝庆祝,村里要大摆宴席。
动静这般大,安静窝在角落里看书的施玮博难得的被影响了,他看着热闹的人群,听着他们的话,听了会,又继续看书,可能是怕被影响到,他细细声的读着,如微风拂柳。
大摆宴席的事情,自然是被沈郎中一口给拒绝了,附近闻讯而来的乡绅地主送的贺礼,也都让他一一给退了回去。便是这样,也没怎么打击到兴奋的村民。没想到,沈小郎中说考秀才就真的考中秀才了,也才十三岁的年纪呢,自家的孩子十三岁在干什么,好像除了上树陶鸟蛋下河摸鱼,懂事听话的就如半个劳力般帮着大人下地干活。果然这人啊,就有生来就不同的,老天偏爱着呢。
沈元中了案首。本来有些蠢蠢欲动的富贵人家,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兴奋着,也让自家的儿子早早的起床,学了施家小少爷的作派,背着藤箱连个服侍的人都不带,大清早的往沈家屋去,拿着课本大声朗读着。一时间,沈家屋门前倒是书声琅琅,那场面,还真是不一般。
在这样的情况下,施玮博来沈家屋的时间更早了,他占着角落里的桌椅,没有开口读书,而是在心里默念,便是其余人过来了,大声的读书,他也不读出声来,依旧是默念着,安安静静的,看了会书就练字。
五月底的阳光已经有些灼热,上午还好,到了响午就难挨了。施玮博特意让小厮把桌椅挪了挪位置,挪到了树荫下,这样就不影响他读书了。其它的孩子却没有这待遇,有几个胆大的想着抢这套桌椅,施玮博年岁虽小,却也不慌不忙,只说了句。这可是在沈家。
闹哄哄的过了好几天,十几个孩子只留了几个,又过了几天,进了六月,是越来越热了,只剩下了施玮博一个。
那天,施玮博过来沈家屋,先是安静的读了半个时辰的书,然后,见着沈郎中出来,突然的就问了句。“沈叔,有一则话看不明白,能否问之?”
“什么?”沈郎中看了眼他手里拿着的论语。才八岁就开始读论语,他皱了皱眉头。
施玮博似是没有见着沈郎中的神态般,将疑问说了出来。沈郎中听着觉的有点意思,走了过去。心想,这小孩比起当年的阿元还要闷上几分。
“我就知道阿元哥哥肯定会中秀才。”暖冬说的可高兴了。
沈元瞧着她骄傲的小模样,笑着接话。“我是不是该说,没有负你厚望?”
暖冬抿着嘴笑,脸蛋红扑扑的,一双眼睛闪闪发亮,到底是没有回应这话,心里荡漾的不行。暗暗的想,那是必须的!
“阿元哥哥你会到县里读书麽?”暖冬最是心心念念这事了。
“会的。”沈元点着头。“每个月会回来。”
真的要去啊。暖冬好失望好失落,还有些说不清的惶恐,忍不住,拉住了沈元的手,眼巴巴的看着他,却不知道要说什么,一腔心思都是不能言明的。
“三年后还要继续考呢。”沈元摸摸她的发顶。“暖冬你说,我会考中麽?”
暖冬立即点头。特别特别认真的说。“会!你可是百年来仅有的举人老爷,谁都比不上。”
“谁都比不上麽?”
“对啊!”
沈元笑出了声,欢喜的很。他十六岁,小丫头就是十岁,长成小姑娘了。这么一想,突然惊觉时光的迅速,不知怎地,心里生出种莫名的庆幸来,还好他和暖冬依旧亲呢如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