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房,你到底要走到什么时候啊?"绮罗跟在阿房身后,凝神留意周围的动静。自从昨日阿房离开阜黎谷之后,她们便沿着河岸一路向上游而去。现在,已经渐渐离开民众聚集之所,越向前走,景色越加荒凉。偶尔会出现一个小小村落,也是稀稀疏疏,不过十余户人家。
"现在这种危险的时候,你还是留在主子身边更安全吧?"绮罗继续试图劝说阿房,"既然你已经找到了解毒的方法,又何必要急在这一刻?等主子将眼前的麻烦解决,再慢慢寻找毒药来源不是更好?""不行,不能等到那时候。"阿房摇头道,"这一次幸好毒性不强,有惊无险。但是,若不能彻底弄清楚到底此毒从何而来,何人所下,那万一下一次换了药性更猛之毒,齐国必将难逃灾祸。"苍落尘此时正与赵与鹰全力部署,戒备秦国突然来袭,分身乏术,她不能因为这件事去扰乱他们的步伐。既然早已决定要全力协助苍落尘,那么,就让她自己来解决这个难题吧。
"阿房姑娘,这里也有。"非语从不远处的草丛中跃身而出,沉声道,"从它们的腐烂程度可以推断,大多都是与齐国都城中的动物同时发病,或是更早一些。也有少数是刚刚死去不久。""嗯。看来我们的方向找对了。"阿房说完,继续向前走去。
"木头,主子知道了吧?"绮罗放慢脚步,等阿房走得稍微远了一些,悄声询问非语。
"嗯。"非语简单回道。
因为阿房担心若是向苍落尘实话实说,他会拒绝让她独自出行,所以决定先斩后奏,在帐篷中留下一封书信后,偷偷离开。
虽然阿房严令绮罗、非语二人不可向苍落尘通风报信,但是,她刚刚动身,非语派出的侍卫便已经跪在了苍落尘面前。
"嘿嘿,我这阿房妹子越来越胆大了,竟然抛下你,自己游山玩水去了。"赵与鹰嘻嘻笑道,"你还不快去将她追回来?"挥手写下一张又一张密函,命令侍卫火速送去各个驻守将领之处,苍落尘声音平静:"既然她想去,那就去吧。现在就去追她回来,她必不会依从。"而他此刻必须为齐国布下铜墙铁壁的严密防线,来阻隔那个男人对她的贪婪觊觎,自然无法陪着她一起前行。
命令所有亲卫营侍卫隐匿身行,悄然尾随保护阿房一行。苍落尘虽然面色不变,提笔书写的速度却更加迅速。无论如何,他终是无法放心让她一人独自在外。按照这种进度,明日晌午大概就可全部部署完毕,到时,他便可以前去寻她。
只可叹,人算不如天算。纵然是睿智如苍落尘,却也终有算计不到之时。天意弄人,只这一日耽搁,他与她,便已再次天各一方。
远远地,阿房看到了一座云遮雾绕的广袤山峦,绵延起伏,巍峨矗立。山腰上覆着白雪皑皑,仿若银装素裹。
"这里还有这么高的山?"阿房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壮观景象,大为赞叹。而他们一路溯源的潺潺河水,就是从这座山脚下蜿蜒流出。
莫非,这里就是源头所在?
压抑不住激动的心绪,阿房策马向前,直奔而去。
非语、绮罗不敢大意,也急忙策马追了上去。
山路崎岖,众人只能下马步行。走了大概五六里路,温度越发降低,崎岖的山路也更加难行。
绮罗担心阿房的身体,坚决拦阻,不许她再向上而去。
阿房无奈,只得留在原地休息。非语则脚步不停,继续向前而去。
"小心一点。"阿房关切叮咛,"山高路陡,或许还会有野兽出没。"非语脚步稍顿,沉声回答:"谢阿房姑娘提醒,属下会注意的。"说完便纵起轻功,鹰猿似的向上疾掠而去。
约莫一个时辰,非语这才回来。
"阿房姑娘,以此向上大概三四百丈左右,有一瀑布,其下是一座深潭。河水源头便在此处。周围活动有许多寒鸦野狐之类,均无异状。""那么,河水出现问题的部分,应该就是在这一段距离之内了。"阿房沉吟道。
心知时间容不得耽搁,阿房起身继续向上而去。
绮罗无奈,只得小心搀扶着阿房继续向山上前行。非语则在前面以剑劈山开路。
未行多远,崎岖的山路突然分作左右两条。细细的路径在荒草掩映下,向着深处蜿蜒。
"非语,方才你走的是哪一条?"阿房突然问道。
"右边这条。"非语答道。
"那好,这次我们走这条。"阿房说着,踏上了向左而去的小路。
与右边的路不同,这条小路似乎并非是向山顶而去,而是曲曲折折在山腰上盘绕。走了不知多久,路上的荒草越来越多,渐渐难以觅踪。
阿房站定脚步,不再前行。她以前也是在山中长大,对此也有些了解:这应该是进山打猎或是采集药材之人踩出的路径。
抬头看看天色,虽然只是下午,但是毕竟只是早春,日短夜长,加之林木繁茂,遮挡了本就昏暗的光线。此刻的山林,已经黑了下来。再向前走,人地生疏,恐有迷路的危险。
"今夜我们就在这里住下好了。待天明,再向前去吧。"绮罗趁机提出建议。相比寻找毒药来源的事,她更关心阿房的安危。非语虽未多言,但是从神态中也可看出他亦是如此打算。
"嗯,好吧。"阿房答应下来。她虽然心急,但也并非是鲁莽的女子,自然晓得利害。
非语、绮罗二人见阿房应允,当下拾柴引火,将带来的干粮烘烤暖和,安顿阿房休息。
随意吃了一些,阿房半倚在松软的干草上,看着篝火跳跃。虽然身体疲倦,却了无睡意。
非语抱剑而坐,坚毅的面容在火光中显得更加棱角分明。犀利的眼神扫过四周无尽的黑暗,警惕着任何可能发生的危险。唯有在掠过阿房身影的时候,眼中的冷凝会不由自主地退去,浮起温柔关切和淡淡的苦涩压抑。
在另一边,绮罗亦是用同样的心情注视着非语。
她爱着他,同时也是真心怜惜呵护着阿房。若是别的女人占据了非语的心,她可能会憎恨,会妒忌,但是,对于阿房,她却没有半点这样的情绪。若是阿房爱的不是苍落尘,而是非语,那她甚至也可以忍住心碎之痛,祝福他们。然后,就如非语看着阿房这样,将所有心事掩埋,静静守护。
但是,既然阿房爱的不是非语,那她就不必委屈自己。她想要靠近他,用柔情和时间呵护他的伤痕累累。她愿意等,等着终有一日非语会看到她的好。她不贪心,只要他可以将被阿房牢牢占据的感情分出一份对她,就足够了。
突然,远处的草丛中传来窸窸窣窣衣料摩擦的声音,几乎微不可辨。
绮罗与非语毕竟是一等一的高手,虽然各怀心事,但是丝毫没有影响他们敏锐的听力和直觉。
同一时间迅速跃起,绮罗纵身挡在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阿房身前,非语则长剑出鞘,迎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冷声喝问:"什么人?""耳朵真他妈的灵。"远远地在草丛站起十几个黑乎乎的人影,向着阿房等人所在的方向冲来。
到得近前,在火光映衬下,阿房这才看清来人的穿戴相貌。
这十几个人皆是男子,身披兽皮外袄,腰间手中皆有兵器,目光猥琐,明显不是良善之辈。
"阿房莫怕,这些人应该是盘踞此处的山贼流寇一类。"绮罗轻声安抚身后的阿房,唯恐惊吓到她,"我这就收拾了他们。""呸。"为首的男人一口痰吐在地上,抬头用余光看向绮罗。
他的身体异常高壮,配上身上的兽皮,真如狗熊一般。"小娘们长得俊俏,吹牛倒是很有一手。赶紧过来和爷爷求饶,便饶你性命,再让你好好爽爽。"此话一出,身旁之人纷纷应和着发出淫邪的笑声。
首领说完,突然愣在当场。火光闪动之中,他竟然看到在那娇俏的女人身后,躲着一个美得令他难以呼吸的人儿。
瞪大眼睛正欲再看得清楚,却见眼前人影一闪,非语已经持剑站在他的面前,冷冷道:"滚。"这个匪首看着阿房的眼神令他愤怒,恨不能当场便剜出那两只浑浊的眼珠。只是顾忌到阿房,不想让她目睹鲜血纷飞的场面,这才忍住杀机,给他们最后的机会。
可惜,对非语的忍让,这帮悍匪丝毫不加理会,反而逼上前来,企图将三人包围。
匪首居高临下,斜瞥着低他许多的非语,口中狞笑道:"死小子,好大的胆子。看看爷爷今天怎么撕了你的嘴。"说着,簸箕般的大手伸出,便想要抓住非语。
非语没有出剑,反而后退几步,闪到阿房身侧,低声道:"阿房姑娘,得罪了。"说着,将阿房拦腰抱起,施展轻功轻松跃出包围,向远处而去。
"你带着阿房走远点,我一会儿就去。"早已按捺不住的绮罗见阿房被非语带离,喜不自禁。突然想起了什么,她连忙高声喊道:"都闪远点!谁敢和本姑娘抢,就剁掉他的爪子!"声落,只见四周树影摇动,数条人影掠起,又很快消失在非语离去的方向。
众匪被这突然出现的人影吓得失神。看那数量,足有百人之多。竟然能离得他们如此之近而不被发觉。他们……是不是惹上了什么不该惹的人物?
"吓"跑了埋伏的亲卫营侍卫,绮罗立刻抽出三尺青锋,冲入惊呆了的众匪中间,如同狼如羊群,毫不客气地大开杀戒。
片刻工夫,先前还狰狞凶狠的贼匪,已经尽皆倒地,横七竖八,没了气息。
"枉费你人高马大,怎么这般不经打?"意犹未尽的绮罗走到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匪首身旁,毫不犹豫地将犹自滴血的长剑插入他的心脏,"看你还敢不敢再侮辱本姑娘!"解决了这群自寻死路的倒霉鬼之后,绮罗轻笑一声,向着阿房等人追去。
阿房坐在一边,看着笑逐颜开的绮罗忙碌着重新拾柴引火,无奈地抚额轻叹。绮罗平时也算得上娇媚可人,怎地一到遇上这种打打杀杀之事便兴奋得不能自已?真是人之百态,各有不同。
正胡思乱想,却见绮罗与非语又停住动作,凝神观望。阿房心里不由得忐忑起来,暗暗祈祷千万不要又有人来招惹绮罗这个"女魔头"。
正想着,忽然绮罗身形闪动,消失在了树丛之中。等她再回来的时候,手中已经多了一男一女两个人影。
"不要,不要杀我们。"男孩大概有十三四岁,一边哆嗦着哭求,一边将那个七八岁的女孩护在身后。
"他们掉在陷阱里了。"绮罗笑着解释。
"哥哥……呜呜呜……"二人身上狼狈不堪,女孩躲在男孩身后,吓得直哭。
"别嚎了,谁要杀你们啊。"见男孩盯着她的长剑直打哆嗦,绮罗撇撇嘴,顺手抛给了非语。
"快走,这附近有山贼!"见阿房他们确实不像坏人,少年这才放心,急忙道。
"别怕,没事了。"拿过一些干粮走到二人面前,阿房柔声道,"坏人已经被赶走了,你们先吃些东西吧。"闻言,少年难以置信地张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仙子般的人儿。"怎么可能?就凭你们这几个人,就能赶走那些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说是赶走了就是赶走了,你哪来这么多废话?快说,你们两个小孩子跑到这深山做什么?"绮罗不客气道。阿房善良,她可不。这两个孩子出现得蹊跷,还是问清楚的好。
少年确实饿了,想了想便接过干粮,递给妹妹一块,二人便狼吞虎咽起来。等吃饱了,这才解释道:"我,我叫郑墨,她是我妹妹幺儿,住在山脚下的村子里。昨日随着几个乡亲进山,想要抓些湖溜子,哪知遇到了山贼。乡亲们死的死、逃的逃,我们两个逃命的时候掉进了陷阱中,幸亏野草繁茂,这才躲过一劫。""湖溜子?那是什么东西?"绮罗好奇道。
"那是这山中特有的一种鸟,会游泳,也会飞,羽毛很漂亮,那些有钱的人喜欢用它的羽毛作为配饰。"郑墨解释道,"只是它们活动的地方太过险峻,所以商人们出高价请我们这些善于攀岩的村民捕捉。也幸亏有它们,我们村即使灾年,也不至于饿死。"问答之间,天渐渐放明,朝阳驱散山间雾霭,山林重又生机勃勃。
非语背着睡熟的小女孩,绮罗搀扶着阿房,在郑墨的指引下,很快回到了来路上。
叮咚声响,一道溪水在山间流淌。
和阿房轻语几句,绮罗便向着溪水走去,准备清洗剑上的血污。
看着绮罗走去,郑墨显然误解了她的意图,急得大叫:"那水有毒,生喝不得!"此言一出,三人的视线齐刷刷地落在郑墨身上。急性子的绮罗一个转身,长剑出鞘,已经抵在他的脖子上:"你怎么知道有毒?莫非,这毒是你下的?"看着剑上的黑色血污,郑墨顿时吓傻了,结结巴巴回答道:"这、这水生喝了,会、会死人的,村子里的人都、都知道。"阿房上前一步,将绮罗长剑拨开,欣喜问道:"那么,你可知道这水中之毒的来源?"呆呆地看着阿房绝美的笑靥,郑墨一时之间竟然忘记了回答。
绮罗皱着眉,用剑柄敲了一下他的脑袋,斥责道:"再这样无礼,我就剜了你的眼睛!"被这句话拉回了神智,郑墨吓得一头冷汗,连忙回应:"是,这毒的来源我自然知道。"唯恐再次惹恼绮罗这个貌美心狠的女人,郑墨不敢耽搁,深吸口气,开始解释水中之毒的来源。
原来,此山因其地势奇特,有着许多独特的植物和动物,除了湖溜子,还有一种野果也极为罕见。此果冬天开花,春季结果,味道香美,山中的众多动物都极为喜食,这湖溜子也不例外。
可是,万物造化,千奇百怪,本来无毒的野果经过湖溜子的肠胃发酵以后,竟会产生剧毒,并随着腺体分泌出体外,在绚丽的羽毛上形成保护膜,以此防御天敌。在水中觅食嬉戏时,此毒随之溶于水内,所以,这山间水中便也有了毒性。
山民世代居于此处,自然早就熟知此物习性,也早就摸索出了应对之法。除了将水煮沸饮用之外,嚼食此种野果,或以其枝叶防毒。所以,虽然这水有毒,山中动物却也未受大害。
"既然如此,那为何先前并未因此而引起灾祸,却唯独今年来势汹汹?"阿房不解问道。
见阿房问起,郑墨不敢怠慢,急忙细细解释。
原来湖溜子平时都居住在雪巅之上,只有春季时才下到山腰这里繁衍后代。而且,只有成年湖溜子才有艳丽长羽,并将野果转化为毒腺。而它们,也正是这里山民疯狂捕捉的对象。
也因此,尽管繁衍能力极强,湖溜子的数量却始终极少。排出的毒经过大量水流的稀释,待到得人烟稠密之所时,毒性已经极其微弱,至多只能引起体弱之人腹泻几次。穷人家本就粗糙,对这些算不得病的病,也从来不会在意。
但是,自打去年苍落尘登基以后,律法森严,原本在都城横行的流氓地痞或是安分守己,或是远遁他处。
而这个隐秘安静的村子里也来了许多这样的无赖混混。他们割据地盘占山为王,将这平静的山村搅得不得安宁。
随着进山失踪的人越来越多,山民们再也不敢如以前那样随意进山打猎采药,而湖溜子也因此没了威胁,大肆繁殖。林中不时掠过的艳丽羽毛如同诱人的陷阱,生活困苦的山民为了生计,终于还是忍耐不住这巨大的诱惑,拉帮结伙,壮着胆子抱着侥幸之心进山来了。其中,就包括想要捕捉湖溜子卖钱为母亲治病的郑墨兄妹。
原来如此。
听了郑墨的讲述,阿房终于明白了前因后果,忍不住歉然道:"对不起,这件事我会和落尘哥哥说的。"虽然这是稳固政权、稳定社稷的必经过程,但是毕竟因此而搅乱了这里的平静,并间接打破了这里维持了数代的平衡。这次疾病,是必须引以为戒的警钟。
茫然地看着阿房,郑墨实在想不明白这里山贼泛滥和这个美若天仙的姑娘之间有什么联系。正在他纳闷的时候,就见绮罗与非语突然"锵"的一声拔出长剑,向着他聚拢而来。
郑墨大惊失色,险些跪在地上。他们想干什么?杀人灭口吗?可是自己明明什么过头的话都没说啊!
"饶,饶命啊……"不管其他,先求情再说。自己死活不论,年幼的妹妹总要保住。
"让开!"转眼间绮罗便已经来到郑墨面前,一把将他拎起丢到一边,仗剑挡在阿房面前,向着密林深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非语甩手掷出一颗弹丸,青烟腾起,百余条人影立刻从四周跃出,将几人团团护在中间。青衣劲装,正是亲卫营精锐。
看着密林深处,阿房的心突然开始剧烈收缩颤抖,恐惧感,从脚底一路涌上,如同湿滑的蛇一般缠绕在紧绷的神经上,冰冷刺骨。这样的恐惧,她只在面对"他"的时候出现过。可是,怎么可能?那个男人此刻应该在前线,与苍落尘对峙才对!
密林中的阴影里,缓步走出一个修长俊美的男子。比女人还要完美的容颜,邪美无双。狭长微迷的眼中黑眸深邃,远远地便锁定了置身于青衣侍卫中的那一抹纤细颤抖的身影。
"神仙,神仙……"郑墨呆呆地站在那里,喃喃自语。若不是亲眼所见,无论如何他也不敢相信世上还有这么完美的男人。尤其是那双黑眸,简直可以一眼便摄走人的魂魄。
与郑墨相反,阿房看着越来越近的男人,脸色惨白如纸。
这个男人,不是神仙,而是魔鬼!
"阿房,寡人终于找到你了。"薄唇微微扬起,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嬴政看着近在咫尺的佳人,难掩内心的喜悦。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看到嬴政突然出现,阿房的心随即坠入谷底。这个男人,若是没有万全的准备,绝对不会以身涉险。他既然敢正大光明地出现在这里,想必是有了周密的准备。难道自己这次真的在劫难逃?
"阿房别怕,有我们呢。"绮罗将手中长剑抓得更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嬴政的一举一动。这个男人的厉害,她早已从亲卫营的情报中得知。今日一见,果然不凡。以她与非语的耳力,竟然直到他如此接近方才发觉。
非语没有说话,抓着剑的手亦是筋络毕现。刚毅的脸上是决然的神情。纵然拼得一死,也绝不让这个对阿房存有觊觎之心的男人得逞!
看着面前这些亲卫营中的精锐,嬴政的笑容更加邪美:"阿房,你可知道寡人为了你,费了多大的功夫?"说着,右手似是不经意地轻轻扬起,看似缓慢实则迅捷地将一只射向面门的银镖打落,这才继续道:"就凭这种雕虫小技,如何伤得了寡人?"见偷袭失败,十余名亲卫营侍卫突然发难,分成两个方向向嬴政击杀而去。
嬴政冷笑一声,站在原地不躲不闪。眼见亲卫营侍卫即将冲到眼前,突然嗖嗖声响,羽箭飞蝗般穿透树荫,密密射来。力道之大,速度之快,饶是亲卫营侍卫武功高强,却也来不及反应。除了两人侥幸躲过箭矢,其余数人,皆命丧当场!
"这是什么?!"绮罗不由大惊失色。她自幼习武,后又随着苍落尘四处拼杀,对各种武器自是了如指掌。可是,今天这样的箭矢,她竟然从未见过。如此的力道和速度,即使是弩箭也难与之匹敌。
惊疑的视线投向非语,却正好迎上他凝重的视线。绮罗的心重重一沉:今日,看来真是凶多吉少了。
她不怕死,尤其是能和非语一起面对死亡,她的心中甚至有些欣喜。今生一同踏上奈何桥,下一世也可以再次重逢吧?
她害怕的,是不能保护阿房。这个柔弱善良的女子,是她的妹妹,是主子的全部,在非语心中亦重于性命。于公于私,于情于理,她都会誓死护她周全!
只是不知今日,她是否有这个能力……"如何?"嬴政笑看着脸色更加惨白的阿房,抬步缓缓向她走来,"寡人的这支神机护卫,可否与苍落尘的亲卫营相争?"这支人马,是嬴政最隐秘的力量,本来准备用在决战之中,给敌手猝不及防的最后一击。却为了她而改变了计划,利用一年时间让所有神机护卫化整为零,分批潜入齐国伺机而动。
见嬴政步步逼近,护在外围的亲卫营立刻仗剑而出,向着他围杀而去。
"不!"阿房惨呼声响起,声音刚刚发出,冲出去的亲卫营侍卫已经尽数倒地。
"阿房,善良如你,难道忍心看着这些忠心耿耿的侍卫为了保护你而全军覆没,死在此处吗?"说着,脚步落在一个倒地未死的侍卫胸口上,微微用力,"咔咔"的骨节断裂声中,那个侍卫的口中喷出鲜血,抽搐一下便再也不动。
踩着尸体而过,嬴政又向着另一个奄奄一息的侍卫走去。
"不要!快停下!"不顾绮罗的阻拦,阿房泣道,"不要再伤害他们,求求你,求求你……"是她的错,都是因为她执意寻找毒源,才会令这些忠心耿耿的侍卫陷入危机。看着倒在地上那些侍卫年轻的面孔,还有他们身下被血染红的土地,内疚和自责迅速占据阿房的内心,渐渐超越了她对嬴政的恐惧之情。
"可以。只要你乖乖过来,寡人就放过他们。"嬴政向着阿房伸出手,笑容更加邪美魅惑,"还是,你要让他们为了你的自私而枉死?"阿房看着嬴政邀请的姿势,身子战栗得更加厉害。过去?那意味着她将再次落入这个恐怖的男子之手,从此与苍落尘天各一方,甚至生死相隔;若不过去,那这亲卫营剩余的侍卫,必将死在这些威力强大的箭矢之下。他们的性命,会因为她而白白葬送在这里。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你不能过去,阿房!"沉默许久的非语突然大吼出声,空着的左手迅速探出,擒住因为愧疚而失神的阿房手腕,因为太过急切而没有注意到自己对阿房的称呼。
"我们的命本来就是主子的,只要你可以安然无恙,我们何惧一死?!""属下誓死保护阿房姑娘!"其余的亲卫营侍卫齐声应和,虽然同伴的死就在眼前,但是他们依然没有丝毫畏惧和退缩。
"啧啧啧,真是让人感动啊。"嬴政摇头轻叹,"你们要死,寡人自然拦不住,但是,连你们的主子也不管了吗?"听到这句话,阿房顿时僵在当场。
"聪明如你,应该已经想到了吧?"看着阿房眼中越来越浓的绝望和惊恐,嬴政的笑意更深。他并非鲁莽之辈,自然不会仗着一支神机护卫就有恃无恐。今日既然找到了她,就有着足够的把握将她带走。
"难道说……现在齐国已经和秦国开战了?"所以,苍落尘才会没有前来寻她;所以,嬴政才会如此镇定自若,深入敌国出现在她的眼前!
"不止是秦国,燕国也早就忌惮着苍落尘的强大,趁此机会一并发兵,想要捞上一杯羹。"嬴政笑道,"现在齐国腹背受敌,危险得很。"嬴政说完,看着阿房瞬间惨白的脸,心中刺痛,不忍再继续用言语折磨,直截了当道:"做个交易如何?"说着,从怀中取出一物,隔空抛到阿房手中。
看到手中物事,阿房仅存的希望也彻底破灭。那是半只体积不大的铜虎,正是齐国边城守将的兵符!
"什么交易?你说。"阿房紧紧咬着唇,将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强压回去,颤声问道。兵符落在嬴政手中,说明边城已破,那苍落尘的处境,自是极为危险!
"阿房,不要上当。主子谋略超群,最善于用兵布防。齐国边陲固若金汤,怎么会如此轻易便被他攻破?这只兵符,必是假造的!"绮罗喊道。
"不,这是真的兵符。"阿房终于压抑不住眼中的泪,任凭它在脸颊肆虐。虽说兵符必须两只相对才能分辨真假,但是,这个虎符是苍落尘登基以后才重新铸造的,向来藏于内室,外人从未得见。对于上面的图案,她再熟悉不过。
苍落尘骁勇善战不假,谋略出众是真,但是,此时的齐国却无法让他施展本事。面对强大的秦国和虎视眈眈的燕国,饱受战火,刚刚摆脱田家王朝昏庸无能的统治,过了一年安稳日子的齐国本就不是对手。加之那些本该是战争基础和保障的百姓,在中毒事件后却成了他最大的累赘与负担。这样的局面,即使是战神,也必将陷入苦战,甚至是……亡国!
"我可以随你走。"凝视着手中虎符,良久,阿房低声开口,声音虚弱而飘忽,"但是,你要答应我三个条件。""阿房!"绮罗和非语同时惊呼出声。绮罗急得顾不上再防备嬴政,转身面向阿房,杏眼圆睁:"你疯了吗?""什么条件?你说吧。"嬴政显得极有耐心,轻启唇,不疾不徐地问道。唇边的笑,始终是那般轻柔魅惑,带着化不开的温柔。
"第一,立刻从齐国撤兵;第二,不许用我作为威胁落尘哥哥的筹码;第三,放他们安全离开。"仿若没有听到绮罗等人的制止,阿房强迫自己昂起头,直视着嬴政妖邪的黑眸。
"阿房,我们不会走的。"绮罗嘶声吼道,"亲卫营的侍卫,没有贪生怕死之辈!还有,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你被嬴政带走,主子又该如何?你若……""小心!"非语的声音突然响起,手中长剑挥向绮罗身前。只听"铛"的一声脆响,伸出的剑随之断成两截。与此同时,绮罗只觉面上一寒,已经多了一道血线。
"寡人不喜欢聒噪的女人。"嬴政淡淡说道,"这是给你的教训。若是再多嘴多舌,就毁了你这张脸。"绮罗伸手拭去渗出的血,娇俏的脸上毫无惧色:"这点雕虫小技就想吓住我?本姑娘连命都不在乎,还会在乎这张脸?"说着举起手中青锋,剑尖直指嬴政:"来,让本姑娘看看你到底有多大本事!""绮罗,退下!"阿房敏锐地察觉到嬴政眼神的变化,猛地将挡在面前的绮罗推开。与此同时,只见嬴政右手扬起,又是一道寒芒急速而来。
嬴政出手极快,加之距离太近,眨眼间,寒芒已至阿房面门。纵是亲卫营侍卫武功高强,竟也无法阻止这突然一击。离得最近的非语纵起身来,想要挡在阿房身前,却终究慢了一步。
"阿房!"
"阿房姑娘!"
惊呼声中,寒芒刷刷掠过阿房耳畔,带起一缕轻扬的发丝,插入她身后的树干之中。
"你还是这么冒失。"摇摇头,嬴政黑眸中的杀机敛去,再次向着阿房走近几步,口气中略带责备,"若不是寡人在最后一刻及时改了方向,此刻,你哪里还有命在?""你若是再敢伤害他们,我即使是死,也不会随你离开!"看着嬴政,阿房一字一顿说道。
"这么久未见,你怎么越加任性?"嬴政淡笑着,脚步再次向前,竟然踏入了亲卫营侍卫的包围圈中。仿若闲庭信步,丝毫未将这些一等一的高手放在眼里,"不要这么紧张,你的条件,寡人答应就是了。"嬴政这大胆的举动,令亲卫营大为意外。片刻之后,这些训练有素的侍卫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便要有所动作。
"寡人劝你们,还是不要再挣扎了。"仿佛看到了身后的异动,嬴政冷笑道,"真不愧是他的亲随,不见棺材不落泪。"说话时,身行突然迅捷闪动。眨眼工夫,企图突袭的几个侍卫已经倒飞出去,倒地不动了。
就在嬴政身影骤闪的时候,四周树影似风吹过般开始微微摇动。数百名黑衣人犹如鬼魅般轻飘飘落在四周,将亲卫营侍卫层层包围。
"这些影卫的身手虽然不及诸位,不过仗着人多势众,总能战个平手吧?"嬴政邪魅地笑着,又向阿房迈近一步。
见亲卫营侍卫失手,非语立刻闪身挡在阿房身前,与步步紧逼的嬴政对峙。虽然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则不断思忖着对策。
"原来是你啊?"嬴政眸光扫过非语,勾起一边唇角,黑色的眸带着了然,笑得意味深长,"你对阿房还真是'忠心耿耿',只不过,这样压抑自己对阿房的爱慕,心里一定很痛苦吧?倒不如趁早挑明心意,以免留下遗憾。"早在水家村设伏时,嬴政就看出这个冷峻的侍卫对阿房有着不一般的情感。只是那时,他对阿房不感兴趣,所以并未在意。但是,现在情况不同了。既然已经决定将她纳入羽翼之下,就绝不允许一个对她心有爱慕的男子与她如此亲近,即使是侍卫也不可以!
他要揭穿这个侍卫一直以来苦苦隐瞒的情感,将他的心思在众人面前血淋淋地揭开,让他无处遁形!
身子不由摇晃了一下,非语脸色瞬间惨白一片。心中的伤疤再一次被生生地揭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而且还在她的面前。
羞愧、失措和绝望瞬间包围了非语,占据了他所有的心神。嬴政的声音还在隐隐约约不断传来,继续摧毁着他仅存的自尊。
"还有你那誓死效忠的主子,明知道你对阿房怀有情义,却依然让你陪在她的身边,利用你对她的爱意,使你死心塌地、以命相搏地保护她。彻头彻尾,你都是一个被苍落尘利用的傻瓜。"天籁般的嗓音说出的却是最残酷的话语,非语的脸色越加惨白,攥紧的拳上青筋毕现。
"不要再说了!"如同受伤的野兽发出的哀嚎,非语嘶吼一声,抢过身边侍卫手中的剑,便要向嬴政扑去。
"不要去!他会杀了你的!"
急切的呼声传来,持剑的臂突然被一双柔荑死死拉住,化去了非语冲动的攻击, 而手的主人也被冲力带动,向前一个踉跄,立足未稳,向着地面栽去。
惊极回神,非语狂乱的神智被她温暖柔软的手拉了回来。抢上一步,想要抓回阿房,却不料,另一只手早已抢先将她婀娜的身子拉进怀里。
"怎么?等不及要扑进寡人的怀抱了?"轻佻一笑,嬴政丝毫不在意阿房的挣扎,紧紧拥着她柔软的身子,深深呼吸着她身上自然清甜的芬芳。这个味道,他思念了整整一年。
"放开阿房姑娘!"见阿房落入嬴政之手,非语目眦欲裂,他不再理会周围虎视眈眈的黑衣人,带着亲卫营侍卫便冲了上来。
"就凭你这个畏畏缩缩、连感情都不敢表白的懦弱男人,也配命令寡人?"嬴政轻蔑地笑道,抱起阿房飘身落到影卫之后,语气如霜刀一般,冷冷刺在非语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
"够了,不要再说了!"拼尽全力推开嬴政的钳制,阿房清泪滚滚而落,"我不是已经答应和你离开了吗?为什么还要这么伤害非语?"嬴政说出的话,不但揭开了非语的疮疤,也令她万分震惊。
和绮罗的朝夕相处中,她早已看出绮罗对非语芳心暗许,也乐观其成,却从未想到,非语的心中,竟然装的是她。想起非语一次又一次为了她而徘徊在生死边缘,她更是万分内疚。
他的身因为她伤痕累累,他的心因为她百孔千疮。这份忠心,这份感情,她不但不能偿还万一,却反而连累他在这么多人面前被羞辱、被嘲讽。看着他惨白的、带着自卑与羞愧的神色,她的心,也在撕裂般地疼。
"为什么?因为你从今以后便是寡人的女人。任何胆敢在寡人面前露出对你觊觎的男人,都要付出代价。"将唇凑在阿房耳边,嬴政轻声回答的同时,不忘顺便品尝她耳垂的细腻和光滑。这样的触感,令他沉醉而熟悉,仿佛回到沙漠中的那个夜晚,他第一次吻上她的肌肤。
耳边传来刀剑碰撞的铿锵之声,阿房顾不得斥责嬴政的无礼,转头望去。只见两队人马早已战在一处,青黑两色衣衫翻搅纵掠,难解难分。
"寡人虽然答应过不伤他们性命,可是刀剑无眼,再这么纠缠下去,难免不会失手啊。还有,寡人实在没心情在这里多做停留。再耽搁一会儿,万一寡人改了主意,乱箭齐发可就糟了。"拥住阿房腰身的臂略微放松,任由那纤细的身子趁机挣脱自己的怀抱。虽然怀里的空虚让嬴政有些难耐,但是他也不想急在这片刻工夫。来日方长,有足够的时间让她来补偿,当务之急,还是要带她离开这里。
"让我和他们说几句话,便会依约随你离开。"阿房低声说道,清亮的眼眸没了神采,只有忧伤与绝望层层弥漫。
"可以。"嬴政回答得颇为干脆,轻击两掌,黑衣影卫立刻退跃出战局,围拢在二人身边。
"若你们还当落尘哥哥是主子,若你们真心为我着想,就不要再向前一步。"阿房轻轻开口,阻挡了亲卫营救护她的企图。
今日,她别无选择。为了苍落尘,为了亲卫营侍卫,也为了齐国百姓,她必须要随着嬴政离去,用自己来换得齐国一线生机。
"告诉落尘哥哥,我一定会好好活下去。还有你,非语……"说到这里,阿房的视线落在非语身上,只见他牙关紧咬,嘴角已经有血迹渗出。
"三月后,请你到秦国来见我;若是到时见不到你,我便自尽。"一字一字缓缓说完,阿房转向嬴政,视线落在他的脸上,却又仿佛没有看他,身子虽然不由自主地轻轻颤抖,语气却平静坚强,没有一丝软弱:"走吧。"不计较阿房无礼的态度,嬴政邪邪一笑,脱下身上披风将阿房温暖包裹,随即腾身而起,抱着阿房迅疾远去。
"阿房姑娘!"齐刷刷跪倒,亲卫营众侍卫看着阿房消失的方向,异口同声地悲怆低吼。他们是苍落尘最忠诚的侍卫,对他的命令,即使是死也会毫不犹豫地完成。保护阿房,是他们的使命。可是如今,却眼睁睁看着她被嬴政带走,他们想要不顾一切夺她回来,即使全军覆没也无所谓。
但是,阿房坚定的神情不容置疑,若是他们再上前一步,她真的会了断生命。善良的她,为了保护主子,保护他们这些身份低微的侍卫以及齐国百姓,将所有的残忍和痛苦尽数承担在自己身上,她以未来和性命为赌注,为所有人争得最后一线生机。
她的心意,不能枉费!
所以,亲卫营侍卫,包括非语、绮罗都没有再追出一步。
定定站在原地,看着黑衣人随着嬴政的离去作鸟兽散,非语双拳紧握,骨节处发出咯咯声响,如同他心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