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处清雅院落,三个人影绕桌而坐。
"你脸皮未免太厚了!"苍落尘冷着脸,从鼻子里哼出一句话。
自从答应赵与鹰可以自由进出以后,这家伙就把这里当自己家了。一日三餐蹭吃蹭喝,还自己找了个空屋打扫干净,午休晚寝。换了亲王府邸以后,他更是变本加厉,独霸了一个小院,撵都撵不走。每日里兄弟长兄弟短地叫苍落尘,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他们是手足情深呢。
不理苍落尘的冷漠态度,赵与鹰嘻嘻一笑:"阿房妹子,今日心情可好?"他是打心底里疼爱这个小丫头,她既温柔,又大方,一颦一笑得体稳重,聪明而不张扬。自己若是有这么个妹妹,那就好了。
阿房连忙回礼:"多谢赵大哥关心。"虽然相处时日不长,但她对赵与鹰并不生分,反而亲切得很。看着他每日里想尽办法逗自己开心,更是暗暗感动。只是,这个名字……想到这里,不由得抿嘴轻笑。
看着阿房的表情,赵与鹰就猜到她在想什么。"咳咳,阿房妹子,我不是让你叫我与鹰大哥吗?来,叫一声听听。喂,姓苍的,你瞪我干什么?""不要得寸进尺,赵--女--英。"刻意拖出长音,苍落尘面色不善。这家伙,蹬鼻子上脸。若不是看在他每日里总是能妙语连珠陪阿房解闷,早就把他扔出去了。
"卸磨杀驴,苍落尘,你不义气。"说完,觉得这话很不是滋味,好像把自己骂进去了。
果然,阿房已经转过头,捂着嘴轻笑出声。
看着阿房,苍落尘心中欣慰。这些天,阿房的心情好了许多,脸色也红润一些,他的心,也安稳了下来。至于为张家夫妻报仇之事,还得一步步来。他要等一个最合适的机会,一击即中,让桓惠王为他的错误付出应有的代价。
说笑一阵,赵与鹰突然深吸一口气:"从刚才就闻到了,这香气是哪儿来的?"他从没有闻到过这种香气,淡淡的,却很清幽,闻之让人心清目明,舒服得很。
阿房脸一红:"赵大哥是指这个吧?"说着从手腕上取下一串木质珠链,递给赵与鹰。那香气果然就来于其上。
只看了一眼,赵与鹰就明白了:这珠链正是齐国王赏赐的香木所制。他一脸贼笑地凑近阿房:"阿房妹子,这珠链是他送的吧?应该不止这么点东西吧?"说完,指了指苍落尘。
阿房脸更红了,低下头来:"嗯,还有一张床榻。"闻言,赵与鹰略微有些惊讶。这香木珍稀异常,想不到苍落尘竟然自己一点未留,全都用在阿房身上了。不动声色,不会给人一丝压力,这种关心爱护的方式,还真是苍落尘的风格。
转头看着苍落尘,他深邃的眼眸中只有阿房的身影。他以前真是没看出来,这冰山一般的表象下,竟然隐藏着如此炽热的一面,体贴、执著。之所以从不将别的女子放在眼里,恐怕是因为苍落尘的一颗心,早在七年前就交付出去了。
谈笑了半个时辰,苍落尘唯恐累到阿房,不顾赵与鹰的挣扎反抗,拎起他的衣领拖了出去。
临到门口,他又回头叮嘱:"今日我有事要晚些回来,你不必等我吃饭。"被拎得像只小鸡一样的赵与鹰挣扎着抬起头,不满地瞪着苍落尘:"重色轻友。"对他就拳打脚踢,恶言冷语;对她就和颜悦色,慢语轻声。这差别,也太大了一点吧?
可惜,他的抗议没有任何效果,只能一路被苍落尘拎出院外。
看着二人远去,阿房眼中现出暖意。这两个杰出俊逸的男子对她的好,深深刻进她的心底。痛失双亲、家园尽毁的哀伤也在他们二人的安抚下渐渐平复。
对赵与鹰,她视如兄长,而从他的眼中也能看出,他对她的好,是发自内心,不带一丝男女之情,眼中的宠溺,就如看着亲妹妹一般。
那么,苍落尘呢?这个从她十岁时就闯进她的生命,约定一生的男子,对她,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是为了报答当日的救命之恩?还是因为可怜她才做了这么多?抑或是……脸上忽然绯红,脑子也乱作一团。阿房甩甩头,不再想这些让她心烦意乱的事情。
一个娇媚的声音打断她的胡思乱想:"绮罗见过阿房姑娘。"阿房闻言抬头,只见身前跪着一男一女两个人。阿房一怔:"你们是……"一身丫鬟装扮的妖艳女子巧笑嫣然:"奴婢名唤绮罗,是亲卫营中的侍卫,被主子调来负责姑娘的日常起居。"说完用胳膊肘推推身边男子,"喂,你哑巴啦?"一身侍卫装扮的男子低头接道:"属下非语,奉命保护姑娘。"听到非语说话,阿房眼中一亮:"是你。我记得你。"虽然在山上时她陷入昏迷,但是隐约中听到有人唤她名字。那急切和担忧的嗓音,正是眼前跪伏的男子发出的。
"谢谢你当时舍命救我,还一直没有谢你呢。"非语身子一颤,语气更加低沉:"保护姑娘是属下的职责,谢字不敢当。"阿房忙起身扶起二人:"我什么都不懂,以后要麻烦你们了。若不嫌弃,就叫我阿房好了。""属下不敢。"非语断然拒绝。
"死脑筋。"绮罗白了他一眼,笑嘻嘻道,"那好啊,以后没有旁人,我就叫你阿房好了。不过,当着主子的面,我可不敢。"她一向性子直率,今日见阿房如此出众,又性子平和,自然不多见外。
阿房看着这一动一静的两个人,嘴角微微翘起。苍落尘为了她,真是煞费苦心呢。
看着阿房的笑靥,绮罗不由呆住了。自己也算是个美人,可如今见了阿房,这才知道什么叫倾国倾城。这种轻灵飘逸、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美,连自己都看得呆了,更不用提世间男子了。难怪主子要悄悄将她藏匿在府里,不让外人知道。
这种容颜,放在齐国王宫,怕也是出类拔萃。若是让王上知道,怕是不知要惹出多少事端。
折腾半日,阿房已觉倦怠,不由掩嘴轻轻打了一个哈欠。
绮罗机灵体贴,忙扶着阿房回房休息。非语不发一言,隔着两步距离,跟在身后。
倚在窗前的美人榻上,阿房不安道:"我们回房,非语怎么办?"端着茶杯走来,绮罗笑道:"不必管他,主子安排要我二人近身侍卫。非语主外,我主内……"话未说完,绮罗脸上顿时一红。抬眼偷看阿房,见她并未察觉,这才松了口气。
她对非语,早就情愫暗生,只不过,那块木头始终没有发觉。
院中,非语靠坐在一棵树上。这里居高临下,既能一眼发现可疑之人,又能隐匿身形。
此时的非语,和刚才判若两人。锐利的眼如鹰一般扫视着每一个可疑的角落,偶尔定格在翠纱轩窗后那一道纤细的身影上,锐利的眼神顿时柔和。
刚才,听到阿房笑着说她记得他的时候,心里的激动和喜悦超过了他的想象。无人知道,在奉命守护水家村的三年时间里,他早已不知不觉爱上了这个善良美丽的女子。
虽然他总是警告自己,她是主子的珍爱之人,是自己一生都不能企及的梦想,却依然无法割舍这种感情,反而越陷越深,无法自拔。
从桓惠王手中救出阿房,他抱着她一路逃到山上。躲在悬崖上山洞中的那几日,是他此生最难忘的回忆。在那个狭小的洞穴里,只有他们两人。而且,他还隐瞒了一件事。那是他唯一一次对视若神祇的苍落尘有所隐瞒。
入夜,昏迷中的阿房冷得发抖。为了不让桓惠王的人发觉,他不敢生火。虽然他将自己的外袍严严实实地裹在她的身上,依然毫无用处。为了避免她的病情加重,他只得将她抱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她熬过三天三夜。
当时的情景,虽然暧昧,但是他绝对没有任何亵渎之意。他只是想尽量减轻她的痛苦,守护着她直到苍落尘前来。
之所以不曾说起,并非是因为心中有愧,只是想将这一段回忆独自珍藏,不与任何人分享。
得知她醒来,慢慢痊愈,他一颗牵挂的心渐渐放下。
每日巡逻的时候,他都不由自主看向重重院落的深处。无奈庭院深深,任他眼力再好,也无法穿透层层阻隔,看到那抹灵秀的身影。
原以为从此只能在梦中见到的容颜,今日又活生生站在眼前。他不敢抬头,怕满心的喜悦冲破理智,怕自己小心翼翼隐瞒的心事被阿房察觉,他不想让她有任何负担。
他并没有任何非分之想,能继续留在她的身边保护她就已足够。
风轻轻吹过,带着喜悦,带着忧伤,拂过翠纱窗,从缝隙中滑进屋内,轻轻停留在沉睡中的容颜上,小心翼翼,情深眷眷……齐废王一脸倦意,强撑着快要合拢的眼皮,努力摆出一副专心朝政的样子。耳听得底下众臣你来我往,争执不休,却不知为何事而起。
困意越发浓厚,齐废王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前几日新纳入宫的媚妃人如其名,纵然他久居花丛,依然难敌那娇声燕语,香腮凝脂,被迷得神魂颠倒,夜夜专宠,连续三日未理朝政。今日虽然强打精神坐在这里,心里却巴不得速速退朝,回到那温柔乡里沉迷享乐。
"……不知王上圣意如何?"恍惚间似乎听见有人请旨,齐废王勉强拉回越飘越远的神智,眯着眼睛问道:"什么事?再说一遍。""最近我国境内突然兴起一个名为崇月的异教,发展颇为迅速,百姓纷纷加入其中。臣以为应该趁其羽翼未丰、酿成祸事之前尽早剿灭,以绝后患。"看着齐废王迷糊的脸,那人只得将刚才的话重说一遍。
"哦!"齐废王随口应道,又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哪朝哪代都有这些大大小小的教派,又有几个成了大事?想到这些,他心里越加不耐烦。
"七王叔,你负责全国各地守备,不知你如何看待此事?"齐废王随口问道。
七王叔慈眉善目,圆胖胖的身子加上肉乎乎的脸,活像弥勒一般。听见齐废王问话,他先是堆上满脸恭敬的笑容,然后才开口回道:"王上不必担忧,臣早已调查清楚,这崇月教以月为尊,崇拜神兽白泽。说到底,不过是一群招摇撞骗之徒编来哄骗无知百姓的,无非是为骗些钱财而已。臣早已安排下去,想必很快就会平息。""那就有劳七王叔了。若无事,就退朝吧。"说完,不待众臣说话,齐废王一甩袖子,急急离开。
对七王叔的能力,他一向放心。这一点,从都城的繁荣安定就可看出。若无王叔辅佐,他也不能如此安逸,所以,既然七王叔说没事,那就不会有事。
信步走出王宫大殿,苍落尘深潭般的眼里似乎荡起一片涟漪,但是很快,在没有任何人发觉之前,一切又归于平静。
翻身上马,苍落尘策马回府。刚行两步,忽然又改了主意,调转马头向集市行去。
雅琪公主早早便等在王府门前。算算时辰,苍落尘早该回来了,却不知为何迟迟不见人影。
就在她渐渐失去耐心,准备再次强闯入府的时候,终于看到一匹骏马疾驰而来,马上的飒爽身影,正是她心心念念的苍落尘。
拎着一只做工精致的竹笼,苍落尘单手策马,转眼间已至府门。只见他身形闪动,已经稳稳落地。好似没有看到妆容精致、流光溢彩的雅琪公主,苍落尘拎着竹笼便要进府。
雅琪公主疾奔上前,顾不得矜持,两手紧紧抓住苍落尘衣袖,嗲声撒娇:"你去哪儿了?我等了你这么久,你都不看我一眼?"说着,杏眼中波光粼粼,痴痴看向苍落尘的俊颜。
比起上次见他,他更出色了。英挺的眉,寒星的眼,悬胆的鼻,优雅的唇,完美的五官轮廓分明,虽然淡漠,却散发着尊贵之气。
雅琪公主颤抖着将视线定格在那双仿佛可以吸走人魂魄的眼眸,却绝望地发现,这双眼,漆黑深邃,似乎可以容纳整个世界,却独独,没有她的影子。
"为什么?!为什么你明明看着我,眼中却没有我?"雅琪公主再也克制不住,嘶吼出声。
不理会旁人鄙夷嘲笑的眼神,她死死抓着苍落尘,细长的手指青筋暴起:"我到底是哪里不好?哪里配不上你?说出来,我都可以改。至少,你应该给我一个机会……"看着撕心裂肺、泪流满面的雅琪公主,苍落尘淡漠的神情不变:"我早就说过,承受不起公主错爱。公主请自重,我这就让人送你回宫。"说完,掰开雅琪双手,头也不回走进门去。
雅琪公主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苍落尘越走越远,直至消失。甩开侍女搀扶的手,雅琪公主娇艳的脸上露出癫狂的表情:"我不会放弃的,苍落尘!我一定会让你爱上我,一定!!"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绮罗和非语连忙跪在地上,正要开口,却被苍落尘挥手制止。
阿房手上拿着一本医书,半晌没有翻过一页。往日苍落尘准时得很,午时前必定回来。可今日都这个时辰了,却依旧没有回来,莫不是遇到什么事耽搁了?而且,自己似乎越来越依赖他,一刻不见他的人影,就会觉得空落落的。这种感觉陌生又美好,每次想起,都会不由自主红晕满脸。念及此,香腮又觉得滚烫起来,连忙用手捂住,生怕被人看见。
正胡思乱想,眼前忽然晃过一只竹笼。阿房急忙站起转身,正是苍落尘。脸颊越发绯红,心如鹿撞。
"你回来了。"阿房低着头,接过苍落尘递过的竹笼,掩饰着自己的失态,"落尘哥哥,这是什么?"透过小孔,隐约可以看到是黄黄的一团,毛茸茸的。是兔子吗?
"打开看看就知道了。"苍落尘淡淡笑着,冷漠的轮廓柔和了许多,"只是不知道你喜不喜欢。"疑惑地看了苍落尘一眼,阿房小心拨开销子,打开笼盖,从里面捧出一只毛茸茸的小家伙。
"这是……猫?"阿房有些不太确定。虽然长得很像,但是和她见过的猫又不大一样。鼻子、眼睛嘴都挤作一团,憨态可掬。
"喵--"仿佛是为了验证阿房的猜测,酣睡的小家伙懒洋洋地睁开眼,伸出爪子揉着粉红的鼻头,细声细气地叫了一声。
"谢谢落尘哥哥,我很喜欢。"将猫儿抱在怀里,阿房轻轻摩挲着它柔软的绒毛。小猫享受地叫了一声,往她怀里窝去,少顷呼噜声又起。
一个侍女端着托盘走来,上面是一个精致小巧的青花瓷碗。打开盖来,是一碗面,香气扑鼻。
苍落尘接过来,递给阿房:"尝尝看合不合胃口。"阿房不解:"可是我刚刚已经吃过饭了。""今日是你十七岁生日。虽然你有孝在身,不应大肆铺张,不过一碗寿面还是应该的。不拘多少,吃上几口吧。"阿房一怔,一双秋水大眼里随即水汽氤氲。若是苍落尘不提,她都忘记了自己的生辰。往年里每到今日,娘都会为她做一碗面,做几个菜,然后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而平日滴酒不沾的爹爹,也会奢侈地买些酒来,一边自斟自饮,一边笑呵呵地看着她和娘亲。
如今物是人非,往日的欢乐再不复返。若不是苍落尘及时相救,恐怕自己也早就香魂散尽了。若非他的关心照顾,体贴呵护,她也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再次鼓起重生的勇气。
抬起头,让风将眼中的泪吹干,回眸看向苍落尘,他正深情地看着自己,毫不掩饰的担忧让她沉沦。脸上缓缓绽开绝美的笑容,她将怀里的小猫交给绮罗,阿房端起碗来,夹起寿面放入嘴里,将忧伤和感激一起埋入腹中。
看着阿房,苍落尘放下心来。她终于度过了那段最难熬的日子,重新坚强了起来。她的笑容,足以荡开满天阴霾,让灿烂的阳光再次温暖他冰冷的心,一如七年前那段美丽的岁月。
秋日的庭院,静寂而温馨。
旷野中,冷风阵阵,不时卷起一些枯草,在地上打着旋儿。天上没有月亮,只有几颗星星闪烁不定,像诡异的眼。
"不是说过了吗?不许露出马脚,你怎么还是如此不小心?幸亏我掩饰过去,否则……"说话的是一个身形肥胖的男人,平时总是挂着笑的脸此时绷得紧紧的,狰狞恐怖。
在他对面,站着一个修长的身影,脸上的银色面具泛着森寒的光。"好了,我知道了,以后小心就是了,还望王叔大人继续照应。毕竟,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回道,懒洋洋的,丝毫不畏惧七王叔那满脸怒火。
"哼。"冷哼一声,七王叔抬腿上了马车,带着两个随从远去。
看着他们消失在深沉的夜色中,面具男子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把折扇,伴着呼啸的北风,扇得起劲。
"真是麻烦,放着那么多青楼艺馆不去,偏偏要找这么个荒郊野外见面,万一遇到女鬼劫命又劫色,岂不是得不偿失?"说话间除去面具,沙哑的声音一变,年轻悦耳。那一脸不羁的笑,除了赵与鹰,还会是谁?
"不过,这事儿还真是有趣呢。"意味深长地笑着,赵与鹰运起轻功,瞬间离去。
……
"阿房妹子,多日不见,可有想我啊?"人未进门,声音先到。正用早膳的苍落尘眉头一皱:"以后不要在我吃饭的时候来,反胃。"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接过阿房递过的碗筷,赵与鹰压根不在乎苍落尘恶劣的态度,笑得一脸谄媚:"有劳阿房姑娘,就凭这,今天也得多吃几碗。"阿房一脸惊愕地看着埋头大吃的赵与鹰,原以为只是客套话,没想到是说真的。眨眼间,赵与鹰已经添第三碗粥了。
"赵大哥……你还好吧?"忍不住开口询问,阿房有些担心他会撑死。
"不用管他。"苍落尘神色不变,依旧慢条斯理地吃着,"你尝尝这个,专门为你做的。"说着,将一个金黄的春卷夹到阿房碟里。
轻轻咬一口,甜香酥脆。他还记得她喜欢春卷。短短一个月相处,他竟把她的众多喜好牢牢记下。她心中欣喜,嘴角轻轻弯起,笑得甜美。
苍落尘回以温柔微笑,暗夜一般的眼中闪烁着熠熠星光。淡漠不再,只有浓浓的宠溺和怜惜。将阿房的身影深锁在瞳眸内,珍藏着、等待着,等待她的情感慢慢苏醒,等待她爱上他。
看着眼前两人,赵与鹰暗笑在心。正想开口打趣一番,眼角却看到一团黄毛。
好奇地走到屋角软椅前,拎起来仔细打量,蓦然爆笑出声:"哈哈哈……这是什么?是猫吗?"看那挤成一团的脸,就好像被人打了一拳一样,皱得像只包子。
笑声未落,只觉手指一疼,已经多了两个小小的牙印。挣脱了赵与鹰的魔掌,小猫儿回头白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向阿房走去,跳上她的膝盖,卧成一团,顺便不忘伸出小舌头,舔舔阿房纤细的手指。
"这家伙哪儿来的?"赵与鹰觉得它的表情颇有些眼熟。
"是落尘哥哥昨日带回来的。"阿房自然答道,手指被舔得发痒,轻笑出声。
赵与鹰恍然大悟,难怪觉得眼熟。"真是猫如其人啊。"赵与鹰叹道,那种不可一世的傲慢神情和某人如出一辙。
"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事要说?"苍落尘看着欲言又止的阿房,柔声问。
"是,落尘哥哥,我想学习骑马。可是绮罗说要你同意才行,否则她不敢教我。"犹豫良久,阿房终于回答。
没等苍落尘出声,赵与鹰一脸惊讶:"学习骑马?那可不行,太危险了。"看那娇娇怯怯的俏模样,别说苍落尘了,连他都不放心啊。
"我会小心的。"阿房急急说道。她不想再一味依靠苍落尘的保护和照顾,她想要的,是能够跟上他的脚步。这些,需要一点点学习,而骑马,只是第一步。她会努力前进,尽量学会保护自己,至少,不会成为苍落尘的负担。
"没用的,苍落尘不会同意的。"赵与鹰说得斩钉截铁。那个保护欲旺盛的冰山,绝不会同意这种要求。
"绮罗不可以教你。"果然,苍落尘一口回绝。但是接下来说出的话,却让赵与鹰目瞪口呆,"我来教你。"……
看着马上的阿房,赵与鹰颇有些意外。想不到这么快她便掌握住要领,虽然还不熟练,但是也算有模有样了。
"厉害呀,阿房妹子。"赵与鹰发自内心夸赞道。认真的阿房,别有一番气质。娇美中透着坚强,如同一朵白莲,亭亭玉立,自信而美丽。
听见赵与鹰称赞,阿房不好意思道:"赵大哥取笑了。我自幼在村里长大,虽然没有学过骑马,但是对它们倒也不会惧怕。更何况还有落尘大哥细心教授。"说到最后一句,声音几不可闻。
两日后,阿房已经可以纵马驰骋了。握着缰绳,她有些紧张,却不慌乱。身后传来的温暖让她心安,有苍落尘在,她什么都不怕。
坐在阿房身后,苍落尘有些失神。风从耳畔呼啸而过,自由快意,卷起阿房的发梢,拂过鼻端,悠悠清香胜过醇酒,使他沉醉。他轻轻挽着缰绳,将双臂环成半圆,既能呵护身前的人儿,又不会妨碍她的行动。
几圈遛下来,阿房小脸红扑扑的,也不知是风吹还是兴奋所致。苍落尘伸手想将她抱下马,却被她轻轻推开:"落尘哥哥,我想自己试一试。"总不能以后老让苍落尘坐在身后吧?她虽然喜欢这种感觉,但是更渴望能和他并肩驰骋,只有这样,她才会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并不遥远。
赵与鹰斜眼看着苍落尘:"既然紧张,就别让她学好了。"看得他手心都是汗,生怕一不留神,会出什么状况。
苍落尘眼睛牢牢锁住那马上柔弱的身影,许久才回答:"只要她想要的,我都会给她。更何况……"他的嘴角忽然弯起一个完美的弧度:"即使我不同意,她也会找机会偷偷学的。"倒不如他主动教她,还稳妥一些。
"不会吧?"赵与鹰不相信地问道。实在看不出来,那娇滴滴的外表下还隐藏着这么倔犟的性格。眯着眼睛盯着阿房,左看右看也无法相信:"看她那么依赖你……"话未说完,苍落尘已经接道:"你错了,不是她依赖我,而是我在依赖她。"既像在对赵与鹰说,又像自言自语。
看着赵与鹰不明所以的脸,苍落尘淡淡笑了。旁人不会明白,他对她的依赖有多深。七年来,是对她的牵挂伴着他走过艰难的每一步。午夜梦回,总会忆起她笑着唤他落尘哥哥的神情。这种牵挂深入骨髓,牢不可分。时隔七年再次相见,令他欣喜的不是她那倾国之姿,而是她始终没有忘记他,一如既往信赖他的那颗心。
金色的阳光,温暖而不刺眼,轻纱般笼罩着天空和大地。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是有一件事你瞒不过我。"赵与鹰笑着说道,"你对阿房的感情,我早就看出来了。"从他第一次看见他们二人,就已经明了。只是没想到,一向淡漠的苍落尘,竟有如此炙热的情感。为了保护她,竟然会做出那般的安排。是杞人忧天,还是防患于未然?
"我从未想过对任何人隐瞒,只是,现在时机未到,越少人知道阿房的存在越好。"苍落尘淡淡回道,"否则,就凭你……"话没说完,留着让赵与鹰自己琢磨。
赵与鹰撇撇嘴,不计较苍落尘的态度。自打阿房来了以后,苍落尘"正常"了许多,不再每日里摆出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面孔。虽然还是对他冷言冷语,但是他感觉得到,苍落尘的心,已经慢慢敞开,至少,容纳了他的友谊。只是,有一件事他依然百思不得其解。
"既然你已经认定了她,为什么不和她说清楚?你就如此自信,不怕她爱上别人?"换作是他,早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现在还不是时候。"或许是被阿房的愉快感染,苍落尘今日出奇地配合,有问必答,"我不想让阿房将来有任何遗憾,所以,必须等到她的心情真正平静,能够以一个男人的角度来审视我,而不是以恩人的身份来得到她,不想她因为感激误导自己的感情。"赵与鹰正要说话,却被苍落尘挥手止住。回头看去,原来是阿房牵马走了过来。
夕阳西下,金色的光芒恋恋不舍地围在阿房身边,为她披上朦胧的光晕,神圣高贵,仿如仙子,款款而来。
四周似乎安静下来,连调皮的风儿也停止了和落叶的嬉戏,乖巧地匍匐在阿房脚下,像是撒娇的猫,眷恋而温柔。
赵与鹰摇头轻叹:"长这么大,终于见识到了什么叫国色天香。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原来不是传说。你还真是慧眼独具,七年前就相中了这块璞玉。"他要是也有这种运气就好了。
耳边划过苍落尘的声音:"我倒希望她平凡一些。""什么?"赵与鹰看着苍落尘,却见他已经走到阿房身边,接过缰绳,笑着和阿房说些什么。
略微想想,赵与鹰已经明白了苍落尘的意思。如此容颜,不知会引起多少好色之人的觊觎。希望将来,不会有太多的波折。
……
"查清楚了?"韩国王宫,桓惠王肥胖庸俗的脸上怒气腾腾。
"是,属下已查清,那日到水家村的人马,是齐国将军苍落尘,战功赫赫,是齐废王眼前的红人。齐国公主似乎对他情有独钟,纠缠多年没有结果。而且,那公主似乎尚不知此事。""哈哈……"桓惠王怒极反笑,"这苍落尘胆子也太大了一些,竟然敢跑来韩国和寡人抢女人。既然你不让寡人舒坦,那你也别想好过。来人……"细细在耳边交代一番,那人心领神会,施礼离去。
……
"哐当!"雅琪公主手中把玩的一个玛瑙镶金刻纹盏应声而碎。最心爱的玩物化为碎屑,雅琪顾不得心疼,俏脸扭曲,一把抓起面前站立的身影,喝道:"你再说一遍!!"不理会雅琪公主的声嘶力竭,那人依旧慢条斯理:"说几遍都一样,苍将军前些时候带回一个女子藏在府里,每日绞尽脑汁讨她欢心。那女子名为阿房,生得极美,难怪苍将军不把公主放在心上。""滚出去!!"一脚踢在那人腿上,雅琪公主怒喝。这消息太过突然,晴天霹雳一般砸在心头。原本就伤痕累累的心更加鲜血淋漓,痛不可当。
滔天怒火顷刻间烧掉仅存的理智,她疯了一般冲出门去,非要找苍落尘问个清楚:此事到底是真是假?
身边人眼明手快,急忙追上去,口中急道:"公主息怒,万万不可如此鲁莽。若此事是真也就罢了,若是假的,岂不是更难转圜?还是先派人查清楚再作打算吧。"一番话如冷水般兜头泼下,雅琪公主一个激灵,止住脚步。她本是冰雪聪明的女子,又长在深宫,自然明白这些道理。只是刚才太过愤恨,才会如此失态。
深深喘息几口,雅琪公主忍住心痛,拎起裙裾,向一处宫殿跑去。
画雪殿内,水汽氤氲。这里是一处温泉,是齐废王冬日里最喜欢的地方。
此时,齐废王正身着浴衣,惬意地倚在池边石台上。眼前景象香艳旖旎,十数个身材婀娜、仅着一层纱衣的嫔妃在水中嬉戏,不时惊叫连连。
"快一点,先捉到者今晚侍寝。"齐废王笑着喊道。这是他发明的游戏。有种小鱼专爱在温泉中生活,他特意命人找来数十条养在这里,美其名曰:"鱼幸。"众女一听,越发起劲,想尽办法捕捞。纱衣原就单薄,遇水便紧贴身上,曲线毕露。更有甚者为了取悦齐废王和多捞小鱼,干脆脱下纱衣,做渔网使用,果然见效。
其他人见了,纷纷脱衣效仿,温泉内玉体晃动,全无廉耻。齐废王哈哈大笑,起身加入其中,荒淫颓废,不堪入目。
正玩得兴起,只听太监来报:"雅琪公主求见王上。"眉头一皱,齐废王极为扫兴,挥手敷衍道:"本王正忙,让她稍候。"太监领旨退下。
培养心情,齐废王正欲接着玩乐,却听见雅琪公主在外大喊:"王兄,我有急事。你若再不出来,我就闯进去了。"用力太大,嗓音变得有些刺耳。接着传来一阵骚动,似乎真的准备冲进来。
齐废王黑着脸走出来,他这妹妹被母后娇惯得不像话,随心所欲,想干什么干什么。看在母后的面子上,他也没有过多计较。只要无伤大雅,也就由她去了。不过今日她似乎格外恼怒,依经验来看,想必与苍落尘脱不了干系。
果不其然,一见齐废王慢吞吞地走出来,雅琪公主立刻扑了上来,跪在地上,抱住他的腿哭道:"王兄,你一定要为我做主。苍落尘他……他……"满腹委屈不知从何说起,雅琪公主一时语塞,只会抽噎着苍落尘的名字。
见她这样,齐废王倒是颇为意外。他这妹妹一向好强,从不示弱。泼辣、任性、蛮不讲理见得多了,可是哭成这样却是头回见到。脸上的妆被泪水冲脱,露出一张粉雕玉琢、天然去雕饰的清丽容貌。不见了往日里的娇艳,却平添了几分楚楚可怜。
心中一痛,齐废王是真的可怜她。抚着雅琪公主的头发,齐废王劝慰道:"好了,别哭了。这里风大,冻裂了肌肤就不好看了。有什么事,进去再说。"一边说,一边拉着她的手踱向画雪殿内。
行至供休息更衣的偏殿,雅琪公主坐在软榻上,接过宫女奉上的香茗喝了几口,方才渐渐止住哭声。
"王兄,为我指婚。"雅琪公主语带哭腔,声音虽轻却很坚决。
齐废王盯着雅琪公主,不知她今日受了什么刺激:"怎么了?之前不是不同意吗?"不是信誓旦旦、自信满满地说要让苍落尘自己拜倒裙下,不愿靠权势强求吗?
咬咬牙,雅琪公主终于实话实说:"有人报告说是苍落尘从韩国带回一个村女,宠爱有加。"之前不急,是因为虽然苍落尘不接纳她,但是身边也没有别的女人。她可以理解为苍落尘英雄志远,不为儿女情长牵绊。而且,她对苍落尘的感情,朝臣心知肚明,自然不会有人敢为自家女儿提亲,只要耐心等候,终有一天苍落尘会是她的。
哪里想到,苍落尘并非是不解风情,而是真的未将她放在心上。这样一来,她怎么能不急?
"王兄,为我指婚吧。"雅琪公主再次恳求,"告诉苍落尘,我愿与那个女人平起平坐,绝不会仗着身份欺负她。若再不行,我……我愿叫她姐姐。"说完,泪水再次涌出。
齐废王皱着眉头听完,斥道:"胡说。你是堂堂齐国公主,怎么可以与一个村女平起平坐,甚至屈居侧室?既然苍落尘不识抬举,你不如索性放手,王兄为你找个更好的。"虽然他也想凭借婚姻作为缰绳,牢牢拴住苍落尘这匹不羁的神驹,但是王室尊严非同小可,两相权衡,还是后者更加重要。
"不!!"雅琪公主失声喊道,"我不放手,绝不!什么更好的,我不稀罕。而且……而且……不会再有比他更好的了。"曾经沧海难为水,见过苍落尘之后,其他人已经无法入眼。否则,她又何必痴恋于他,蹉跎青春年华。
看着雅琪再次情绪激动,齐废王只好放软声音劝道:"好好好,先不说这个。苍落尘带回的女子,你可亲眼见到?"万一是空穴来风,那他们这不是白折腾了?
果然,雅琪公主摇头说道:"没有,是听旁人说的。"她倒是想亲眼看到,可是苍落尘不给她机会啊。
齐废王心中略定,笑道:"你看看你,没影的事儿呢,就哭成这样。不如先把事情查清楚再作打算。如果是假的就不提了,若是真的,也不见得是坏事。既然苍落尘已经纳妾,指婚也就容易了。"先前他曾暗示过指婚一事,被苍落尘以为国分忧、无心成家的理由婉拒了。如果他真的纳了侧室,看他还有什么借口回绝。
现在要做的,就是想个办法查清真伪了。重要的是,绝对不能让苍落尘知道。
……
"阿房,休息一会吧。回头让主子看见了,又该责怪我不会照顾了。"绮罗笑嘻嘻地劝道。
阿房抬起手,揉了揉酸胀的脖子。她现在每日里忙碌得很,先是要苍落尘为她找来许多医书药典,接着又买来各色药材和制药工具。整天不是看书,就是研磨配药。
绮罗急忙上前,轻轻揉捏阿房肩膀,口里唧唧喳喳:"你真是厉害,现在那些家伙佩服得五体投地,感激得不得了。"习武之人难免磕磕碰碰,更何况他们这样的身份。流血骨折家常便饭,一般都是咬牙撑着。虽然有麻药止疼,但是一旦用了,就昏迷不醒,直到药效散尽,所以亲卫营众人宁可疼着,也不愿用此药。
前些时候,绮罗随口说起,阿房便上了心。她原来在水家村时,药老爹便钻研此道,为的是让病人减轻痛苦。加上翻阅医书,几日工夫,竟然大有进展。研究出的药不但能止疼,更可以去腐生肌,活血散瘀,使患处复原速度大为加快。
展颜一笑,阿房没有说话。她只是想帮助苍落尘做些事情,纵然只有一点点,也是好的,而她最擅长的,大概只有医术了。
正沉思间,忽然听到绮罗惊喜的声音:"阿房快看,下雪了呢。"拉回飘远的思绪,阿房回眸看向窗外。洁白晶莹的雪花纷纷扬扬飞落下来,旋转着、追逐着,最后不甘心地落在地上,织成白色的绒毯。
"这就是雪吗?真美。"阿房推门走了出去,伸出手接住几片雪花,看着它们在掌心融化,变成滚落的珍珠。
绮罗急忙回房拿起一件银线刻丝雪衾棉袍,准备给阿房穿上。却看到一个人影已经走到阿房身后,抿嘴一笑,止住了脚步。
一袭长衫带着温暖覆在阿房纤薄的肩上,苍落尘笑着问道:"从没见过下雪吗?""嗯。"阿房也笑着回应。水家村四季更迭不大,从未下过雪。今天,是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美景。天地间一片纯白,掩盖了痛苦和纷繁。
转头看着苍落尘完美的侧影,阿房有些恍惚。关于雅琪公主的事情,她昨日听绮罗说了。同为女子,她很同情雅琪。但是,不可否认的,她心中也有几分窃喜。想到这样杰出俊逸的男子,只对自己露出宠溺温柔的笑容,心里就泛起丝丝甜意。这种感觉一天深似一天,让她渐渐无法自拔。心中的弦微微颤动,深埋的情感呼之欲出。
心有灵犀一般,苍落尘也侧过头看着雪。风卷着雪,划过那双深邃黝黑的眼,融化在其中,化为炽烈的凝视和眷恋。
非语站在远处,看着雪中对视的两人,手,紧紧攥在身侧。尽管他早就知道,苍落尘对于阿房的心意,也希望冷漠高傲的主子能得到幸福,不再孑然一身。但是,心中的痛依然无法抑制,蔓延开来,比这飞雪的冬日更加冷彻心扉。只怪,自己爱上了最不能爱的人……"喵--"一只黄猫从院墙上跳落下来,抖抖身上粘着的雪,三两步便跳到阿房身前,身后地上,留下一串梅花般的脚印,画面更见其生机勃勃。
阿房弯腰抱起,将它捂在怀里,轻笑道:"又跑到哪里去玩了?每日不见你的影子。"绮罗上前接过小猫,纳闷道:"这小家伙儿也不知忙些什么。每日一早就出去,直到晚饭时方才回来。今儿若不是下雪,还见不到它呢。哪天非得好好教训它一回,看它还敢乱跑。"阿房笑着说:"猫儿性格本就自由散漫,哪里受得了拘束?这里虽大,却不及外面自在。索性,就随它高兴吧。"言者无意,听者有心。苍落尘心中一动,说道:"是呀,我怎么忘了。你也是山林中自在长大,无拘无束。如今却关在这深宅大院,一定很不开心吧。"是他太自私了吧,为了阻隔他人的觊觎,便用爱作为借口,将她困住。
阿房一愣,看着苍落尘愧疚的样子,不由脱口而出:"怎么会?能留在你的身边,我很开心。"苍落尘,就是她全部的世界,只要在他身边,她便别无所求。
听到这话,苍落尘眼中泛起喜悦。他看得出来,阿房这话是发自内心的,并不是为了安慰他才这样说。或许,这个守护了七年的人儿,对他的感情,并非只是感激而已。
阿房说完,自觉失言,香腮迅速染上一片胭脂。她低下头,岔开话题:"落尘哥哥饿了吧?来尝尝我的手艺如何?"说完,不敢再看苍落尘俊颜,自顾自转身回房。
苍落尘随后跟了进来。这里原来是一间空屋,专为阿房改作存放药物和医书的地方。
一进门,药香气扑面而来。屋角小巧的火炉上,一只砂锅热气腾腾,散发着温馨的气息。
阿房正欲开盖,却被拦住。
"我来吧,你小心别烫着。"苍落尘说道。然后将阿房带至窗前桌边坐下,这才转身盛了一碗。
窗外,冬雪霏霏。屋中,暖意融融。
苍落尘已经喝了两碗,小小的砂锅也见了底。眼见他又端起锅来,将最后一点汤水倒在碗里,阿房只得出声制止:"落尘哥哥,那是药渣,不好喝的。"苍落尘笑道:"既然是你做的,药渣也很好。"这是她第一次为他做的膳食,怎么舍得扔掉。
"那我……一辈子做给你喝……好不好?"阿房鼓起勇气问道。
几个月相处下来,她早已察觉自己对苍落尘有着不同的感情。这种感情对她来说是陌生的,不是兄长之情,也不是报答之意。她发觉自己越来越自私,自私得想要独占苍落尘的全部。这种感情让她惶恐,不知所措。
直到听说了雅琪公主的事情,眼前的迷雾顿时散尽。原来,这种陌生的情感叫做"爱"。她早就爱上了他。也许是她从昏睡中醒来看到他的那一刻,也许是更早,在她思念他的七年中,就已经把心交了出去。
虽然鼓足了勇气,但是话一出口,阿房的脸还是不由自主地红霞遍布,似乎比炉中的火苗还要烫。
伸出手捂住脸,阿房羞涩忐忑地等待着苍落尘答复。
苍落尘暗夜般的眼中跳动着点点星光,脸上腾起狂喜之色。随即,又用一贯的淡漠掩饰住。
走到阿房身前,苍落尘单手扶桌,弯下腰,视线与她酡红的娇颜平齐,沉声问道:"阿房,你可知道,刚刚说过的话,意味着什么吗?"虽然面色如常,但是起伏不定的语调泄露了他的激动。
"是,我知道。"红润娇艳的唇轻轻吐出这几个字。声音虽轻,听在苍落尘耳里,却无比清晰。
努力克制想要将她拥进怀中的念头,苍落尘眼神火热:"你要想清楚,再作决定。否则,将来你若是后悔,我不知道还能不能放手让你离开。"看着苍落尘认真的脸,阿房笑了,笑得幸福而满足。她果然没有看错这个男人,他比她想象中还要爱她。
闭上眼,缓缓探出身,如花般的唇印在苍落尘额头,用行动消弭他的不安和怀疑。
一个吻,轻易地撕开了苍落尘强装出来的镇定和淡漠,压抑了多年的炽烈情感熔岩般冲了出来,在体内四处流淌,遍及每一处角落。
将眼前的倩影拢入怀中,炙热的唇覆上阿房光洁的额头。细细密密地吻过她的黛眉、杏眼、秀鼻、香腮,最后停留在诱人的唇上,辗转需索。
舌尖扫过阿房整齐的贝齿,苍落尘醉倒在那如兰的气息中,难以自拔。待到焦灼的唇分开后,阿房已是气喘吁吁,脸上的红霞一直蔓延至脖颈,将头埋在苍落尘胸前不好意思抬起。若不是倚靠着苍落尘坚实的臂膀,只怕早已站立不稳。
苍落尘轻笑着收紧双臂,任由阿房像鸵鸟一样躲着。笑容虽浅,却已没有了以往一贯的淡漠疏离,那发自内心的喜悦和欣慰,温暖而耀眼。
两人就这样一动不动,只是静静相拥,聆听着彼此的心跳。
许久,苍落尘将嘴凑至阿房耳边,呢喃轻语:"谢谢你,没有让我等得太久。"他原以为这一天还很遥远,却不想,幸福来得如此突然。手臂越加收紧,他需要真实的存在感来驱散心中的不安。这一切,不会只是自己的梦吧?
感觉到了他的不安,阿房终于抬起头来。脸上红晕未褪,清丽中透着娇艳,美得摄人心魄。
"落尘哥哥,你可愿等我?等我为爹娘守孝期满,迎娶我成为你的妻子?"虽然知道苍落尘的回答是肯定的,但她还是想要确认。毕竟,再过两年多,苍落尘就二十四岁了。在水家村里,这个年纪的男子早就当爹了。
"是。我会等你。别说两年,即使是五年、十年,我都会等你,会护着你,一辈子都不放手。"苍落尘声音低沉有力,坚决而且肯定。阿房的美他很清楚,而美丽的事物总会引来众多窥视的目光。他早已做好准备,不会让她受到伤害,不管为此会付出多大代价。
……
不正常,绝对不正常!
赵与鹰贼眼溜溜,扫过苍落尘,又扫过阿房。虽然看不出明显可疑之处,但是直觉告诉他,在这两人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
谁来告诉他,在他外出这几日,到底错过了什么好戏?
知道问不出个所以然,赵与鹰顺手拎过一旁因为天气寒冷没有出去撒野的黄猫,一本正经地问道:"小尘,告诉叔叔,这两日你都看见了什么?"小尘是他帮猫取的名字,因为每次一看到这只傲慢的猫,都会让他想到苍落尘。这两个家伙,在某种程度上,相似度极高。
一只爪子抓向赵与鹰的贼手,趁他躲闪的时候轻巧跳开。黄猫伸出粉色小舌头,仔细梳理着刚刚赵与鹰碰触过的地方,一脸嫌弃的样子。
赵与鹰的脸立刻绿了,起身向黄猫扑去:"大的欺负我也就罢了,连你这小的也如此嚣张。被我抓到,非把你踩成坐垫不可。"黄猫见赵与鹰来势汹汹,转身就跑。一人一猫上树爬墙,打得不亦乐乎。
阿房看着这两个活宝,笑得眉眼弯弯。忽觉柔荑上罩了一只大手,不用看也知道是谁。悄悄回握住,心里幸福而且安定。抬头仰望高远的苍穹,阿房在暗自祈祷:爹、娘。你们看到了吧?女儿很好,很快乐。这样,你们也会放心吧?
追逐终于有了结果,赵与鹰扬扬得意地提着猫儿走了回来。其实,以他的本事,早就可以逮住它了,只不过是为了逗阿房开心,才故意耍宝卖乖的。
"看来,不久以后,我就能喝到你们两个的喜酒了。"突如其来一句话,立刻羞得阿房转身逃开。
看着绮罗和非语二人随后跟了出去,苍落尘这才看着赵与鹰,淡淡问道:"你故意支走阿房,有什么话想说?""呵呵,果然聪明。"赵与鹰讪笑道。随即脸色一正,他敛去不正经的神色:"据说,有人通风报信。王上和公主已经知道有阿房这个人了。你要有所准备才行。"情报如此迅捷,都要归功于崇月教拥有众多三教九流的信徒。
"你那里怎么样了?"苍落尘不答反问。
"不是我自吹,一切比你想象得还要顺利。"赵与鹰得意道。他也是最近才发现,原来自己除了巧舌如簧以外,装神弄鬼也很在行。停了停,赵与鹰继续问道:"怎么?想要主动出击?""不,还不是时候。"苍落尘说道,"没有万全的把握,绝对不能动手。"他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却不能让阿房涉险,所以,只有等待。更何况,他安排这一切,本就是为了以防万一。若是用不上,更好。
事情说完,苍落尘抬脚便走。赵与鹰急忙跟上:"喂,你去哪儿?""带阿房出去转转。"既然该来的总要来,那他也就不想再逃了。趁着现在,让阿房多留下一些回忆也好。这样,即使将来会有离别,也能让她细细回味,直到她再次回到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