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药引(1/1)

这一记耳光, 我是气愤之下,使了浑身的力气甩出去的, 卫恒脸上立时显出清晰可见的五道红印子来。

受此掌掴之辱, 震惊过后, 他神色剧变, 不是震怒, 反而是惊恐, 仿佛看到了这世上他最害怕之事。

“阿洛!”,他颤声道, “你这是……来人, 快去喊太医!”

我抬起手, 擦去唇边渗出来的一抹血迹, “不用了,我只是咬破了下唇而已。”

若不是用疼痛来暂时压下那湿婆香的媚、毒,我哪能聚起些气力来给他那一耳光。

“我宁可咬舌自尽,也不会要你来帮我解毒的。”我喘息道,方才那一掌实是耗去我大半力气。

他脸色瞬间沉下来, 似是不敢相信我竟会将话说得这般决绝。

“很好,你不想要我解毒, 那你想让谁为你解毒?”他怒道。

“仓公留给我的那本医书上,写明了此毒的解法。你是要让我咬舌自尽, 还是让我自行解毒?”

卫恒闭了闭眼, 竭力想要镇定下来。

“夫人手抄的那本《苇叶集》在何处?”

略一犹豫, 我还是告诉了他, 他细细看过后道:“我这就将方子抄下来,去命尹平抓药。”

说完,他便走了出去。他一走,采蓝立刻进来守在我身边。

片刻后,采绿拿着那本《苇叶集》,也走了进来,“夫人,中郎将让我将这本书给您拿回来。”

她说着,便要将那书放回原处,我忙道:“拿来给我看看。”

那上头所载去除这湿婆香毒性的药方并不复杂,所用之药也不多,多是些清热解毒的苦寒之品,只是那药引,实是有些奇特,竟是要五钱童男的鲜血为引。

想了想,我吩咐采绿道,“你将这方子抄一遍,同尹平一道去抓药,那味药引不大易得,多带些钱去。等药抓好后你亲自煎药,万不可假手旁人。”

采绿忙应了一声,抄好了药方,匆匆而去。

也不知那药还有多久方能送到我的面前,我只觉浑身像被放在蒸笼里蒸煮一般,热得实是难过,便是将盖在身上的锦被掀开,只着一件中衣,仍是浑身燥热,难以将息。

我只能拼命咬牙强撑着,幸而卫恒终于出去了,不然若有男子在场,我只会更加难受。就这样硬生生熬过去大半个时辰,采绿终于端着药盏,快步走了进来。

“夫人,药熬好了,您快趁热喝吧!”

我此时早已没了半分力气,只得让采蓝一勺一勺喂我喝药。

许是那药方出自仓公之手,约摸过了一刻钟,体内那股子燥热便开始平息下来,渐渐恢复如常。

采蓝和采绿两个见我脸上的红潮终于褪去,亦是欢喜不已。

“夫人……”采绿忽然有些吞吞吐吐,“奴婢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要说的可是同中郎将有关?”我问道。

“是,婢子不敢瞒夫人,您这药的药引是……是中郎将划破了手腕,滴了他的血到这药里。”

我有些惊讶,想不到卫恒竟然还是童子之身。无论遇到我之前还是之后,他竟是一直守身如玉。

虽然仓公这药立竿见影,可这湿婆香毒性缠绵,若是不肯用行房来解毒,则往后每到月圆之夜的前一天,都须再饮一次这药,而那药引则是每次煎药时都要的,且最好是同一个人的血。

因那些药皆是寒凉之品,极易致女子宫寒,故而需用童男的元阳之血来中和。而每个人的血都不一样,若是再换了第二个人的元阳之血,或许便会对身子大有妨害。

也就是说,若卫恒用他的血来为我做药引,那便不能用房事之法去为他自己解毒。

虽然他只是吸入了少许那媚、毒经我之体而散发出的异香,毒性远不如我所中的厉害,可若要清除,除了行房外,便须强忍上七日,且这七日需断食,每日只能饮些清水,方可解毒。

而且,若是他还在意我的身子,想要一直做我的药引的话,那他往后就得守身如玉,若我始终不肯同他圆房,他便得做一辈子和尚,连个子嗣都没有。而没有子嗣,后继无人,他又拿什么去争世子之位。

是以,这般苛刻的未来,我可不信他能一直坚持下去。

我不愿再想下去,过得一日算一日,命采蓝备好笔墨,扶我下床坐于案前,提笔给姨母写了一封信,命采绿快些去丞相府,务必要亲自交到姨母手上。

采绿刚刚领命而去,卫恒便又走了进来。他只穿着一件单衣,左腕上缠着块白布,面色有些发青。

他并不靠近,只是远远立在那里,“夫人可好些了?”

“我已无异状,有劳公子了。”我淡淡道。

他迟疑半晌,终于还是问道:“夫人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我扫了他一眼,“公子既然不愿意我知道,又何必再问呢?”

上一次的诗帕事件,他查了许久都没有查出来,我便有些怀疑,他其实早查出来那人是谁,却又不想我知道。

这世上有谁会这样恨我,不愿见我和卫恒琴瑟和鸣;又有谁在做出这些事之后还能被卫恒遮掩,除了卫恒那位长姐卫华外,再不作第二人想。

可这只是我的猜测,直到我离魂时,魂魄飘到前世,跟在卫恒身边,亲眼见到卫华在卫恒的质问下,承认是她命任姬每日都用那迷迭香害我流产,她就是不愿让我这个仇家之女替卫恒诞下孩子来。

她怕卫恒会被我的美色迷惑,若我再为他生下孩子,娇妻幼子环绕在侧,他会忘了当年兄长和母亲的惨死之仇,在卫畴身死后,不会再想着找继母和卫玟报仇,只会一味沉浸在温柔乡里。

所以,她千方百计地害了我的孩子。

而卫恒,在得知真相后,头一次对他素来敬爱的长姐动了手,狠狠抽了她一记耳光,将她打趴在地上。

“想不到长姐竟如此狠毒,连我的亲骨肉也不放过!”

卫华被他那一掌打得发懵,半晌才回过神来,捂着脸不敢置信地叫道:“你竟然敢打我?长姐如母!我们姐弟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你竟然为了甄弗那个贱人打我?”

卫恒那只打人的手亦在微微颤抖,说出来的话却冷厉如刀。

“若你不是我的长姐,哪里还有命在!从今往后,我不会再到这宫中来看你,也再不会帮你。你已经害阿洛失去了一个孩子,若是再敢伤她,别怪我不念姐弟之情,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夺了长姐最心爱之人的性命,还望长姐今后好自为之!”

他走后,许是因为对卫华的恨意,我的魂魄竟没能立时被卫恒身上那股子吸力吸走,仍是留在卫华的芙蓉殿里,看着那个女人瘫坐在地上,咬牙切齿地咒骂于我。

也就是从她的咒骂里,我知道了我的猜测是对的,无论是前世还是这一世,都是她从中做梗,买通了卫珠和卫玟身边的婢女,偷了卫玟写废的《洛神赋》再悄悄放到我那张焦尾琴里,栽赃陷害于我。

她是卫畴的嫡长女,又在丞相府里住了那么多年,向来视姨母和她的几个孩子为敌,想要暗中收服几个弟、妹们身边的婢女,当非难事。

或许早在很多年前,在她还没有进宫的时候,就已经想方设法、悄无声息地在卫玟和卫珠身边安插下了能听命于她之人,好伺机而动。

等到卫恒不顾她的阻拦,仍是按着他的心意同我成婚,她之前的苦心安排便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她最怕的,便是卫恒同我情投意和,同卫玟兄友弟恭,所以她便想出了用卫玟的诗帕栽赃于我,既会让我和卫恒夫妻间生出猜疑,亦会让卫恒对他这个异母弟弟心生恨意,一箭双雕。

前世的时候,她成功了,成功的在我和卫恒之间种下了一颗猜疑的种子,离间了我们的夫妻之情。

可是她仍旧不放心,怕我会有孕,生下卫恒的嫡长子,所以送来了任姬和李姬这两个妾室,让我闻多了迷迭香,从而流产,失去了第一个孩子。

而这一世,因为卫恒同前世有了些不一样之处,她用来栽赃陷害的诗帕事件反而让我同他关系更进了一步。

而我也因前世之鉴,不愿与卫恒同房,便不会有孕,跟着卫恒替我请来了仓公,及时发现了任姬所用香料之害,早早地便把那两个妾室遣送归家。

想来卫恒越是这般在意我,卫华的心中便越是愤恨,她无法再利用那些妾室来害我,便索性使出她安插在卫珠身边的最后一名婢女,设下这个毒计,想要彻底的毁了我,从此一劳永逸。

诗帕事件之后,卫恒已经将卫珠身边的婢女都清查了一遍,不想,却还是漏了一个人。

而那个婢女,在昨日之后,已并不难猜。

那湿婆香乃是有形有质之毒,须通过饮食之物入口方能生效。我自认在我掌中馈之下,府中当无奸细,昨日的一应饮食之品均不会被人动了手脚。

那么,我因何而中了那媚、毒,便一目了然。

昨日,我唯一用过的府外之物,便是卫珠送我的那一匣西极石蜜。

在那石蜜中做手脚的,自然不会是珠儿,而是她的贴身侍女留香。

诗帕那件事时,留香因为一直跟在卫珠身边,从没到那焦尾琴边去过,没有嫌疑,便没被清出丞相府,可谁知,她竟也是卫华的人。

她既是卫珠的贴身侍女,自然能偷偷换了卫珠带给我的那匣西极石蜜,只消换过最上层六块方糖即可。可惜我昨日所用饮食之物都被卫恒拿去检视,不然,我现下便能知道我猜想的对是不对。

卫珠原本一心扑在韩寿身上,会同金乡郡主她们一道前来,是因为她身边的留香无意中听到金乡郡主同崔氏要来给我拜年。

原本我们女眷皆在内院,也是因为卫珠听留香说起卫恒在同人比剑,这才会到外院去观看。若是我没猜错的话,只怕在卫华原本的设计里,想引来坏我清白之人当不是吴桢,多半是卫玟。

这样,她不但可以除去我这个碍眼的弟妇,还能帮卫恒除掉和他争世子之位最为有力的对手,还能狠狠打了姨母的脸,让她心碎欲绝,一箭三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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