斥满龙威的大殿一直在回荡着沈峻的这一句话——朕要皇甫寒光死,朕要皇甫世家败。
显然近期的事情已经是触犯到了这威严帝王的大忌,自从登基起,他便将皇甫府视为皇位上的第一大敌,只要有皇甫府的存在一日,他便一日不能安稳。纵然皇宫中子嗣斗争与内乱每个朝代皆有,可是在他的大金国里,最可怕的不是他的龙子龙孙,而是一直以来牢牢拿捏着他王朝命脉的皇甫世家!
“朕再最后问你们一次,朕说的,你们听懂了?”
此时这声音犹带着愠怒,一下子便将殿中的人震慑得心惊胆颤。
南宫氏的家主、欧阳家的家主乃至于张家的家主,此时三个人立即跪了下来:“臣等听懂了!”
今日皇帝找他们进宫,于他们来说……一定程度上更是一种光荣,光耀门楣的事情,帝王委以重任,如此直白的与他们说出想要的“东西”,他们如何装不懂?
这声音整齐在整个崇政殿内响起,只剩下苏仕瑥和齐建卿没有开口。
这带着龙威的目光一直在齐建卿身上流连,他背上的汗已经湿腻一片,此时就这么一动不动的跪在这地上。
刚才皇帝说的那一句:“听说你们这里有皇甫寒光的丈人,但朕可不管你们如今五大世家与皇甫府发展成了什么样,朕只告诉你,你们的命仍是捏在朕的手上,这大金国的帝王只有一个”显然也就是针对他的。
这目光仍停留在他身上,似是因为南宫家、欧阳家、张家都开了口,而齐建卿与苏仕瑥没开口,更是尤为突兀。
齐建卿要怎么开口?齐明荷仍是皇甫府的媳妇,且就在方才,他还与苏仕瑥在云香山祭拜皇甫廉政。
沉淀在心底的二十年来的愧疚仍未消散,帝王沈峻又要让他去亲手对付皇甫寒光?
此时这召集入宫的意图,乃至于直白的言语——他要皇甫寒光死,要皇甫世家败,甚至直接说着方才那些话,根本就不给他选择的余地。
此刻这目光狠狠一凝,撩出几分杀气:“嗯?齐家家主与苏家家主为何不开口应朕?”
龙言似笑非笑:“难不成是生了反叛之心?”
齐建卿脸色猛然一白,就这么叩跪了下来:“臣不敢!”
天下皆是皇土,齐家也只是汴京城中一个世家,向来进贡御香为名,如今的荣华富贵都是仰仗着皇帝,皇土之上,他又怎敢作对,所谓的反叛之心……从来都不曾敢有过反叛之心,整个齐家的名都拿捏在帝王手中,他怎敢?
可是,皇甫寒光是谁?齐明荷的夫君,亦是他的女婿,当着他的面说要杀了皇甫寒光,此时这番话……不就是要逼他就范?
说不定,在沈峻眼里,这五大世家中,要的就是他的俯首称臣。
五大世家当年参与了杀害皇甫廉政之事,已是与皇甫府成为了仇家,若真皇甫寒光要报复,如今在这崇政殿上的每一个人,皆别想逃脱。
沈峻在龙椅上威严的笑着,苍老的眼中依旧放散着精明的光芒。既是运筹帷幄,自然是将每个人的心思拿捏得极好。
现在这般问,要的也不过就是他一个回话与准信,逼他以明荷作为筹码,去杀了皇甫寒光,让皇甫世家再一次衰败么?
苏仕瑥此时跪着,也一同沉默不语,帝王的心思深沉似海。
崇政殿中静寂了几秒,现在就连同南宫世家、欧阳世家、张家家主都一并看了过来。齐建卿涔涔汗如雨下,而苏仕瑥则不动于泰山,人前那君子之姿又颓显了出来。
“嗯?”沈峻威严出声。
这一瞬,齐建卿才终于迫不得已一叩。
他没有选择,苏仕瑥也没有选择,五大世家从一开始便是帝王的爪牙,二十年前一事以后,更是如此。
沈峻此时在龙椅上笑了出来:“那这事,朕便交给你们去做了,如何先让皇甫世家衰败,就交给你们,记住,朕不仅要皇甫寒光死,皇甫世家败,朕还要将天下的财政大权牢牢掌控在朕的手里。”
“若是凭此一决,彻底解决了皇甫世家,朕自然少不了你们好处……到时候加官进爵,或是永葆你们五大世家的兴盛不衰,子息安稳,皆不再话下。乱世出英雄的道理,你们不会不懂,如今——这就是你们的乱世。”
此话说得豪言壮志,其中暗藏着凌厉的威胁,目光又落到了齐建卿和苏仕瑥的身上,齐齐打量着两个人,最后胸有成竹的笑了出来。
“退下吧。”他道。
这崇政殿紧闭的大门又复而打开,光线从殿外穿了出来,一下子照到每一个跪在殿中的人的身上,就仿佛黑暗中多了几丝明亮,终于被从地狱中放了出来。
南宫家、欧阳家、张家的人都已高喊道:“谢主隆恩。”
齐建卿、苏仕瑥此时迫不得已,只能跟着喊。
紧接着便是海公公又入殿,已经换上了宫中内官的服饰,拿着一柄拂尘压着尖细的嗓子朝齐建卿说了声:“请——”
……
一切历历在目,齐建卿此时望着这齐府中的花草,还有这熟悉的戏台子,过往的一切仍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不过仅是回忆罢了,现在背上却又湿透一片。
如今整个汴京城中已经掀起了风波,皇甫寒光也已拿下了整个皇甫府的大权。在南宫府、欧阳府、乃至于张府旗下的产业开始依借着国库的银饷也都开始扩张,整个汴京城的商产都呈对决之势,甚至拿下了部分汴京城中的商权。
国之根本,在沈峻的安排下已经占了三成,现在只差他齐府和苏仕瑥的苏府也一并出手针锋相对,与皇甫府暗中作对,分礼抗衡。
如此一来……按照皇帝的想法,皇甫府纵然再厉害,也没有办法在短期内完全手握大金国的大权。
只可惜……
“明荷。”齐建卿低低出声。
南宫家、欧阳家、张家已经出手,只剩下他与苏仕瑥还迟迟没有动静。
不知道这种坚持与犹豫,还能维持多久……
外人都在看着,何时动手,包括崇政殿中的皇帝也在等待,笑着在等待这一幕。
“爹爹实在是没有用,也没有办法……当年的事情,爹以为已经尘埃落定,却没想到一切似根本不是这个样子,爹想要护你一世安稳,却没想到最后愧疚还没抚平,便又陷入了这样的困局中。”
齐建卿此刻眸一凝,几声叹息又无奈,手就这么放到了戏亭的柱子上,细细摩挲着这一寸寸熟悉的触感,似乎……国乱将来,暗流涌动,当初采香大会的荣盛也不在了,齐府的未来也一下子变得渺茫了起来。
齐府不去针对皇甫府,势必会万劫不复,可是若去对付皇甫府……
“明荷……”齐建卿一双老眸皆是痛苦,“爹爹不想。”
若说这世上他最对不起谁,除了贞娘,剩下就是齐明荷……
现在的明荷在皇甫府中,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听闻有孕了,之后呢?
从前,他是杀了皇甫廉政的人,如今还要他杀了皇甫寒光?
杀了明荷的所爱之人?
世说帝王狠绝,如今一看,果然如此……
齐建卿扶在亭柱上的手一点一点,一寸一寸的收紧,就这么按在上面,苍老的手握成拳头,而后僵了一瞬似是想起了什么,这才放下,转身走了出去:“齐平!”
“老爷?”一直在不远处候着的齐平此刻蓦地上来,出现在齐建卿的背后。
齐建卿其实从那一日云香山回来后便是这个样子了,齐平也不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这汴京城的几大世家似联合在了一起,而齐府也被人虎视眈眈,就连此时,齐府外面都暗中被不少人盯梢了。
而这些情况,齐建卿也知道,只是不知为何自家老爷一直闷闷不乐,只是在这戏亭之中颓然了几天。
所幸,现在终于有反应与动静了,只是不知道……
“老爷,有何吩咐?”
“走吧,与我出门走一走……”齐建卿叹息。
语罢,齐建卿此时只是看似随意的向外走去,望着这沉静的齐府,花了半个时辰一路走到门口。
齐府外头,径直就是一条车马涌动的街道,一整条街热闹得很,齐建卿此时只是站在齐府大门前,刚踏出去,走到了石狮子旁,忽地便感觉身侧有了动静,门外两旁除了做生意的买卖人,竟还有毫不掩饰的宫中禁卫。
齐建卿疲惫苍老的眸子一凝,就这么怔怔望着这些人。
这些宫中禁卫不多,却也不少,就这么掩藏在人流中与齐建卿对看,看着齐建卿走出来,为首之人还干脆拱手抱拳,与齐建卿行了个礼。
表面上是皇帝倚重,而如今整个大金国的经济命脉也需要御香齐府的力量与皇甫府对决,于是他们才来保卫齐府的。
外人看来,这是何等的荣耀,可齐建卿眼中,只觉得心中有什么地方,正一寸寸的凉掉。
世上帝王最无情,逼迫他做出最后的抉择,与皇甫府作对。
难道要他亲手毁掉皇甫府,二十年前错了一次,二十年后再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