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在岭南遇刺一事,使得京城之中风起云涌,草木皆兵。
长公主府从繁华富贵,一瞬间跌入了谷底,门可罗雀。
卫家过继来的嗣子卫大郎,和他的妻子马氏,也搬离了长公主府。
人还关在宗人府,如果晋王有事,众人毫不怀疑,圣上会把长公主凌迟处死以泄愤。
自大魏建朝以来,像长公主这样明目张胆的刺杀皇子之事,还是闻所未闻。
哪怕她是卫大将军的遗孀,也没有人敢为她求情半句。
一个疯魔了的人,就算圣上这次放过她,还不知道她下次会做出什么事来……
置身于事件外的宁王府,却比长公主府更加萧瑟。
禅房外头,一个裸露上身的男子,背着荆条跪在门外。
里头一片寂静,听不出是否有人。
那男子低垂着头,背上被荆条刺得红肿,汗水从他额前流下,啪嗒啪嗒落在泥地上。
很快融进了泥土,不见踪影。
院外站岗的的护卫,都忍不住朝他看去。
他已经跪了两天两夜了。
而宁王也已经在禅房里,不吃不喝地待了两天两夜了……
整个王府阴云密布,似乎酝酿着一场巨大的暴风雨,很快就要呼啸而来。
而这场暴风雨的第一阵风,红艳而带着香气,快速地刮来。
兰公主大步朝禅房这处来,却被两个护卫拦在了门外。
“公主,殿下吩咐谁也不见。”
“走开,谁也别拦我!”
兰公主蹙着眉头,试图拨开护卫的剑鞘,不小心刮到了指甲。
她纤长而红艳的十根指甲,活生生被折断了一根,痛得她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护卫自然体会不到,女子的长指甲刮断是什么滋味。
两人还是笔直地拦在面前,气得兰公主越发觉得疼痛。
“你们俩!伤着了本公主,负得起责任吗!”
她朝里头张望着,看见元魁负荆请罪的背影,越发急躁。
便压低了声音,“你们想看着元魁跪死在那里吗?不想就赶紧让开!”
那两个护卫犹豫了片刻,仍然丝毫不让。
“公主,你明明知道,元魁为什么会落得今天的下场。”
就是因为他不听命令,私下与兰公主勾结,派遣出了全部的死士到岭南暗杀……
前车之鉴就跪在面前,叫他们怎么敢再违抗宁王的命令?
兰公主急得跳脚,只能隔着院墙朝里喊话。
“表哥!你就忍心这样责罚元魁吗?他做这些也是为了你啊!都是我嗦使他的,我给他下了药!你要怪就怪我,要罚就罚我!”
她的声音脆生生的,在寂静一片的宁王府中,显得格外刺耳。
护卫连忙劝她,“公主,你是偷偷过来的,此事不能让人知道。你还在这里大声呼喊,要是被人知道了怎么办?”
“被人知道了最好!”
兰公主故意大声朝里头喊。
“反正你们宁王殿下不想活了,他不想活了,那本公主也不活了!就让平西侯带人来把我抓走吧,死了干净!”
那两个护卫看出了门道,便不再阻拦她。
如果说现在,还有一个人能劝说宁王,那也只能是兰公主了。
趁着护卫不注意,兰公主飞快地冲进了院子。
元魁艰难地抬起头来,因为缺水,嘴唇爆起了一层皮。
“公主,殿下已经两日没有进食了。你别管我,劝殿下吃点东西吧……”
“你傻啊,他不吃东西,就是心结没解开!你是他最得力的心腹,他要把你赶走,跟自绝有什么区别?”
沈风斓把岭南道官员,与长公主的信件传回京中,长公主被关进了宗人府。
那个时候,宁王还被元魁蒙在鼓里,丝毫不知沈风斓有危险。
他觉得凭长公主的能力,根本没法杀了晋王,更伤不到沈风斓。
却没想到,这里头还有兰公主的手笔,还有元魁背着他派出去的死士。
直到元魁露出了马脚,显得神思不属,宁王才察觉到真相。
那一日,正是关于“沈风斓”在山林中,被死士砍断一只胳膊的消息传回来。
元魁希望沈风斓死,希望宁王唯一的心障消除。
可听到这消息的时候,他还是有些担心。
沈风斓是宁王唯一的心障,也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关心在意的人。
如果他知道,沈风斓是被自己的人所害,他会有多后悔?
直到宁王发觉了真相,那一刻,元魁真的后悔了。
因为宁王一瞬间,就像被人抽走了灵魂一般,麻木而无知无觉。
最后,他只给了元魁一句话。
“你走吧,永远不要再出现在宁王府。”
永远,不要再出现在宁王府。
元魁自小在宫中侍卫所长大,第一次离开皇宫,就是到宁王府。
从此再也没有离开过宁王身边。
这是第一次,宁王告诉他,永远不要再出现在宁王府。
他的生命已经和宁王府,血脉相连,密不可分。
这天下之大,何处还有他容身之地?
他负荆请罪,他不眠不休,他在这禅房外头跪了两天两夜。
这两天两夜,下了四场大雨,带着惊雷。
有一瞬间,他几乎希望雷能劈中自己,或许那样,宁王才会原谅他……
兰公主听着禅房里头毫无动静,索性从腰间抽出鞭子,狠狠地打在元魁的背上。
啪的一声响,血珠迸溅。
“既然你不要他,我打死他算了!他为你做了那么多的事,知道你那么多的秘密,怎么能让他活着离开宁王府?”
说完又是一鞭,破空之声令人头皮发麻。
元魁禁不住轻哼一声,咬紧了牙关。
兰公主眉头一蹙,只得又死命下了一鞭,元魁终于坚持不住,上身俯到了地上。
他背上的荆条,被兰公主的鞭子一打,越发刺进了肉里去。
一片红肿杂乱的伤痕,看得人心惊。
就在兰公主挥鞭之时,吱呀一声,禅房的门打开了。
兰公主连忙收了鞭,朝门里头看去。
宁王打开了禅房的门,里头一片昏暗,他穿着月白衣裳,显得面色苍白。
宛若一条游魂,又似一具枯骨。
只两日的光景,他已经憔悴到完全不像他自己。
昔日那个面容如玉,气度温润的宁王,似乎不复存在。
他的面上,再没有笑意。
“他已经不是宁王府的人了,公主要杀要打,请到别处去。”
原以为他是不忍看元魁受伤,才出面阻止,没想到他说出口的话,竟然如此无情。
兰公主气得把鞭子一丢。
“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做出这幅样子有什么用?难道把元魁赶走,就能换回沈风斓一条胳膊吗?只是一条胳膊而已,你……”
宁王冷冷地看着她。
“只是一条胳膊?如果本王砍了你一条胳膊,你会如何?”
兰公主咬了咬牙。
“你若是担心沈风斓怨恨,等她回到京城,我和元魁一起上门请罪!这些事都是我们瞒着你做的,跟你并没有干系!”
宁王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可笑的笑话,无声地张着口,笑容僵硬。
“如果本王是她,一定不会相信这种鬼话。元魁是本王的人,你是本王的表妹。你们做的,跟本王做的,有什么区别?”
就像当初。
贤妃做的,跟他做的,有什么区别?
他终究是让沈风斓恨上了他,他终究把她越推越远,他终究——
还是伤害了她。
“宫里的命师说得不准,本王分明是个天煞孤星的命格,怎么从来没有人说过?母妃,父皇,她……”
他所在意的不多,却统统留不住。
最后,他朝着跪在地上的元魁看去。
“本王最信任的人就是你,现在这种信任,已经荡然无存了。你还非要强留在宁王府,有意义吗?”
他说完这话,不再看元魁的反应,只是慢慢朝禅房里走去。
跨过门槛的那一瞬间,他身子一晃,整个人倒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