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府中,正是厨房预备晚膳的时辰。
黄昏的日光长长地投映下来,福王略显笨拙的身影,朝着晋王府里横冲直撞。
“福王,福王殿下?”
门房的管事有些错愕,不知道一脸眼泪鼻涕的福王,跑来晋王府做什么。
卫皇后都快断气了,他还有心思到处瞎跑?
“本王要见你们沈侧妃,快让开!”
福王试图往里闯,可他身形肥胖,哪里闯得过侍卫们的层层阻拦?
“殿下!”
福王妃从身后赶上来,连忙拉住了他。
“殿下要见斓姐儿,也得容底下人去通报一声。你这样子往里闯,像是什么话?”
福王妃的话,说出了管事的心声。
有在这里拉扯的工夫,还不如让他进去通报,说不定已经回来了。
福王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摆了摆手。
那个管事连忙进去通报,顺便用眼神示意侍卫们,将福王拦好。
“门外发生了什么事?”
莫管事闻讯赶来,便见那个门房的管事,急急忙忙跑进来。
“是福王来了,指名要见娘娘!”
“这倒奇了,娘娘一向厌恶福王,他怎么会巴巴上门来寻呢?”
莫管事嘀咕了一声,忙朝天斓居赶去。
“福王要见我?”
沈风斓同样诧异,和轩辕玦对视了一眼。
两人正在屋里下棋,一听莫管事的话,默契地停了子。
那棋盘上,沈风斓的白子大杀四方,已经快将黑子吃干抹净了。
“让他进来吧,不好把大嫂嫂丢在门外。”
沈风斓淡淡说着,丝毫不觉得有何不妥。
福王府一个南青青,一个福王妃,在沈风斓眼中,都比福王要有面子。
要不是看在她们的份上,福王想踏进晋王府,只怕都不容易。
轩辕玦起身道:“请福王到正房去吧,我们在那里见他。”
他知道沈风斓不喜欢福王,还是别让他踏进天斓居的好。
福王夫妇进了正房前厅,沈风斓抬头一看,福王妃给了她一个无辜的眼神——
她也不知道,福王为什么一定要急着见沈风斓。
再看福王眼睛鼻子通红,便知是尚未回府更衣,便赶来了晋王府。
一见到沈风斓,福王眼睛一亮。
“四弟,沈侧妃,本王有件要紧事同你们说!”
他一屁股在太师椅上坐下,急道:“今日在宫门前,你同本王说的那些话,本王终于想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沈太师寿宴那夜,是本王的母后给四弟下了药,让他进了你的院子?”
他上气不接下气,在兴庆宫哭得太狠,使得声音都沙哑了起来。
“你怎么会这样想?!四弟,你也是这样想的?你们都被骗了,这件事根本不是母后所为!”
轩辕玦和沈风斓同时盯住了他,目露惊疑之色。
这件事铁板钉钉,早就没有争议了。
他们也不再为此事为难福王,或是卫皇后。
甚至晋王府和福王府两家,还因为轩辕福昀和龙婉的感情,变得友好起来。
福王为何现在来翻案?
轩辕玦眉头一蹙,“当初御前对质的时候,不是大哥口口声声说,亲眼看见我进了桐醴院么?也是大哥向父皇首告的,不是你和皇后,还能是谁?”
福王一拍大腿,急得什么似的。
“我那是听宁王说的,是宁王假装喝多了酒,把这事告诉我的!我那时是想在父皇面前邀功,可什么下药的事情,我根本就不知道啊!”
“不仅我不知道,母后那里,我也可以担保!她虽然出过不少昏招,有时候都不同我商量,但是事后一定会告诉我的!这件事,和母后也没有关系!”
福王的字字句句,像是一块块大石,压得沈风斓喘不过气来。
他说,是宁王所为?
怎么会是宁王所为?
轩辕玦一下子理清了头绪。
福王所言,极有可能是真的。
他当时派人查探过,太师府里的奸细,是宫里派人联络的。
宫中不仅有卫皇后,还有一个贤妃。
而他当时试探福王,指责他对自己的陷害,福王其实并没有理解。
福王以为,轩辕玦在指责他,向圣上告状。
实际上,轩辕玦指责的是,他对自己下药陷害。
轩辕玦不禁懊悔。
明知道福王脑子不好使,他当初就该把话说得更明白些。
这下造成了天大的误会。
沈风斓不肯相信,犹自摇头。
“怎么会?宁王多次对我出手相救,我视他为友,坦诚相待。你现在却告诉我,他才是始作俑者?”
这叫她如何接受。
宁王对她有意,又亲手设计晋王,来陷害他?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的所谓一往情深,所谓非卿不娶。
统统都是假话。
她看向轩辕玦,“他把自己的宁王妃拱手让人,再为了我不惜得罪平西侯府,这怎么可能?”从逻辑上说,根本就说不通。
福王一跃而起,斩钉截铁道:“你要是不信,咱们现在就把宁王叫来!本王同他当面对质,看他还演不演得了戏!”
轩辕玦没有说话,唇角轻抿,深深地看着她。
其实,说得通的。
有一种可能,也只有这一种可能,能够解释宁王的行为。
沈风斓忽然想明白了。
非卿不娶,想来不过是假话,是他引诱自己的手段。
他想做的,不过是和轩辕玦争,争那个皇位,争他所爱的女子……
一瞬间,他的种种坦诚相待,他的多次出手相救。
都从暖人的真情,变成了阴谋诡计。
沈风斓头一次,怀疑自己识人不明。
她以为自己不可能看错,宁王并不是他们眼中,那个阴险狠毒的人。
他只是受过太多的不公和伤害,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伪装和心计,只是他自保的手段。
而今想来,大错特错。
见沈风斓愣愣的,福王还想再说什么,被福王妃悄悄拉住了衣角。
她朝福王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别说话。
轩辕玦和沈风斓,被蒙在鼓里这么久,总该给他们点时间消化消化。
两人便起身告辞,离开了晋王府。
眼看福王急不可耐地冲进府,没一会儿老老实实就出来了,门房的下人俱是纳罕。
夕阳的影子还照在福王来时的位置,几乎没有变化。
前厅之中,日影西斜,天窗透出一道金光。
正正照在沈风斓眼里。
她觉得刺眼,用手挡在面前,很快被人拿了下来。
“不许哭,不然我要吃醋了。”
轩辕玦的声音带着酸味,更多的是无尽的爱意。
沈风斓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什么时候哭了?是那边夕阳照在明瓦窗子上,反光刺眼得很。”
她对宁王的欺骗是有些伤心,但还不至于到要哭的地步。
只是一个救命恩人,一个朋友,从此沦为陌路,甚至是——
仇人。
仅此而已。
他细看她面容,一双幽深的美目干干净净,没有半点泪意。
轩辕玦这才放心下来。
“你不早说,我替你关上便是。”
说着果真站了起来,要去关那扇天窗。
沈风斓忙把他拉住。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殿下是天潢贵胄,岂能亲自做这等小事?”
她像个丫鬟似的,恭恭敬敬福了福身,朝着那扇天窗走去。
而后伸出手来,试图把窗扉合上。
起先,那手是弯曲的,充满女子柔软的线条美。
而后,她发现离够到天窗还有不短的距离,便把手臂伸直。
伸臂的同时,还踮起了脚尖。
可她再如何使劲踮脚,还是够不到天窗,整个身子摇摇晃晃。
忽然,一双手揽住了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
“现在够得到了么?”
他身量颀长,轻轻松松将沈风斓举起,那扇天窗咔嚓一声就合上了。
“好了,已经合上了,快放我下来。”
沈风斓低头看他,从高处望下去,发现他的头顶长得也很好看。
正是公子如玉,触手也温,怎么看都迷人。
轩辕玦却故意使坏,不但不把她放下,还在屋子里转了好几圈。
她吓得连连惊呼,“快放我下来,你怎么这么使坏?”
轩辕玦故作诧异。
“坏吗?昨儿夜里那个姿势,坏不坏?”
沈风斓一下羞红了脸,在他肩上锤了好几下,这才被放了下来。
他可真是越来越不害臊了,闺房里那些话,青天白日就说出来了。
这还是从前的“柳下惠”吗?
沈风斓咬牙切齿,“想不到我看走眼了一个宁王,也看走眼了你晋王殿下。柳下惠成了臭流氓,哼。”
轩辕玦比她更加无辜。
“柳下惠之所以能坐怀不乱,一定是他怀里的女子不够美……”
——
京郊的荒山上,元魁看着夕阳沉下,不禁看了宁王一眼。
他仍然对着那座孤坟,对着墓碑,喃喃自语。
若是细听,时不时还能听到沈风斓的名字。
“殿下。”
元魁终于忍不住,上前出言提醒。
“再不回去,一会儿天就要黑了。”
宁王这才慢慢从地上站起,双腿麻痹不能自持。
“母妃,孩儿下回再来看您。对了,卫皇后和贤妃狗咬狗,两败俱伤。母妃的大仇,也算得报了。若不是卫皇后抢先,孩儿也必会为您亲手报仇的。”
苍黄的暮光照在他面上,映出他眼底最真实的恨意。
“当初若不是她,一心想让汪若霏成为宁王妃,设计了沈风斓和晋王的一夜。也许今日,孩儿就可以带着两个可爱的孙子孙女,一起来看您了。”
元魁在一旁听着,心中酸楚不堪。
宁王这一辈子,成也贤妃,败也贤妃。
若是没有贤妃抚养,他在宫中便是人人可欺,比齐王还要卑微。
贤妃打他骂他,也教会了他算计人心,营造虚名。
唯独在沈风斓这件事上,贤妃彻底触及了宁王的底线。
那是宁王生命中,唯一一个爱护的女子。
为了讨她欢心,宁王甚至把他这个头号贴身暗卫,送到晋王府去耍宝。
只是想在晋王不在府中的时候,为她增添一些快乐。
而贤妃设计了晋王和沈风斓,逼迫宁王将此事泄露给太子,让圣上知道。
“本宫这是一石三鸟,既能让沈风斓让出宁王妃的位置,也能陷害晋王,挑拨他和太子不睦。”
当时说着这话的贤妃,一脸得意。
却没有注意到,宁王几乎咬碎了一口牙。
哪怕沈风斓还没有过门,毕竟是他的正妃。
贤妃连一声招呼都没有打,便设计了这一出,还要他来陪着演戏。
这便是,贤妃对他一贯的态度。
视若草芥,毫不在意。
元魁不禁开口道:“殿下,您也会有的。有宁王妃,也有孩子。”
如果没有这一场阴差阳错,宁王也不会,至今还是孤家寡人一样。
宁王轻轻一笑。
“或许本王造孽太多,注定是,不配有妻有子吧。”
说罢,慢慢地朝着上下走去。
夕阳沉入山间,最后的一点余晖,也被吞没。
宁王的脊背直直地挺着,尽力维持着,他身为皇子的尊严。
山风袭过,坟前的兰花被吹散。
法相寺里,法源的木鱼声戛然而止。
无法正听得入迷,见他放下了杵,一脸疑惑。
“师叔祖,怎么不敲了?”
法源被他这一问,不仅不敲了,索性连杵都丢到了地上。
“心魔难定,满山的木鱼声,也治不了病。”
宁王这心魔日益强大,怕是他有心要治,也治不好了。
说罢干脆仰在榻上,呼呼大睡了起来。
无法白净的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
他思忖了良久,想着法源这句话有何禅机,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
“师叔祖,你是说我有病,还是你有病?”
无法一向勤习佛法,这句话不问个明白,他怕是没心思看经书了。
他双手在法源身上推搡,想把法源推醒问个明白。
法源不耐烦地一挥手,像赶苍蝇一样把他赶开。
“不是你也不是我,是世人,世人都有病。你再推搡贫僧,贫僧就要犯戒打你了,阿弥陀佛!”
夜幕垂落,晋王府中,酒饭香气怡人。
沈风斓才走到座旁,不禁掩嘴轻笑。
“卫皇后病重,咱们府里治起这样的酒菜,倒像是盼着她驾薨似的。”
浣纱站在一旁笑道:“是殿下吩咐的,说是今天是个好日子,该庆祝庆祝。一是庆祝与福王府从此修好,二是庆祝殿下从此不必喝醋了。”
轩辕玦前头听得好好的,听到后头,不悦地看了浣纱一眼。
“本王是这么吩咐的吗?”
浣纱连忙改口,道:“奴婢说错了,殿下说的二是,庆祝娘娘从此不受奸人蒙蔽了。”
这还不是一个意思吗?
反正就是说,庆祝沈风斓,看清了宁王的真面目。
轩辕玦轻哼一声,“这还差不多。”
“差得可多了。”
沈风斓款款坐下,对着轩辕玦使了个眼色。
“殿下爱喝醋,没有奸人,将来也有恶人歹人什么的。只要是个男子,殿下都能喝得起醋。”
先前不是还为那块玉玦,喝陈执轼的醋么?
云旗和龙婉坐在一旁,正抱着小碗用小勺舀着,一口一口地喝鱼汤。
听沈风斓说,轩辕玦爱喝醋,都抬起头来眼巴巴看着她。
“娘亲,醋是什么?很好喝吗?”
他们两近日添了不少吃食,像是鱼虾蛋肉这些,都由厨房的专人做得十分精细。
只是年纪还小,不敢往里头添调味的油盐,吃起来十分清淡。
他们便不知道,这醋是什么东西,又是什么味道。
云旗眨巴着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沈风斓。
“能不能给孩儿尝一口,就一小口!”
沈风斓噗嗤一笑。
“了不得,好好的孩儿,跟谁学的?成了一个小吃货!”
轩辕玦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跟谁学的?反正我是不吃宵夜,也不吃点心的,更不吃路边的冰糖葫芦。”
说得沈风斓无言以对。
他的意思就是,云旗成了吃货,是随她?
“那这么说,龙婉爱打人,是随殿下?反正我是不会拿剑,也不会拿刀的,更没上过战场。”
她嘴皮子一向麻溜,照着轩辕玦的话还了回去。
龙婉躺着也中枪,一脸无辜地看着沈风斓。
“娘亲,她们说我是郡主了,郡主好吃吗?”
她像是下了大决心一样,认真地咬了咬,她那没长全的乳牙。
“要是好吃,就让给哥哥吃吧!”
屋子里忽然爆出笑声,沈风斓捂着嘴,笑倒在轩辕玦身上。
等到夜里,心情大好的轩辕玦,越发热烈索求。
“唔,轻点。”
她被他的唇舌堵住口,只能轻声呜咽,让他动作更加小心。
他轻轻一笑,克制着力度,手掌在她周身的肌肤拂过。
每每流连在她纤纤柳腰之时,便会引起一阵酥麻,和她压抑不住的低吟。
那声音从她喉间,婉转曼妙地逸出,听得人如入仙境。
他不禁加大了力度,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永远都不分开。
“啊……”
夜色深沉,红绡帐中缠绵如水,旖旎生花。
过了许多,那暧昧羞人的声音才渐渐停止,而后化作了睡梦沉酣之声……
次日,府里叩响了云板,宫中传出丧钟之音。
卫皇后,驾薨了。
听闻她去的时候,很是痛苦,连稀粥都喝不下。
因为五脏衰竭,无法消化。
与其说是中毒而亡,倒不如说,是活活饿死的。
圣上感念,加封了德惠皇后的封号,将灵位停在宫中的法华殿。
福王与福王妃,带着轩辕福昀,日日夜夜在殿中守灵。
晋王、宁王等一众皇子皇孙,白日也需在殿中守着。
沈风斓带着云旗和龙婉,也遵照礼制进宫守孝,每每都被萧贵妃劝回。
“意思意思就行了,云旗和龙婉还小,你先回去别人也不能说什么。”
萧贵妃心疼她,更心疼孙儿孙女。
反正卫皇后的丧仪是萧贵妃主持,后宫一应事务也是她管,对自己的儿媳多关照是理所应当。
即便福王把误会说清了,卫皇后对沈风斓的罚跪是真,刺杀也是真。
她心中对卫皇后没有敬意,乐得应付过去回府歇着。
反倒是云旗和龙婉,因为守孝,认识了几个哥哥姐姐,玩得不亦乐乎。
其中有两个福王府的庶女,一个六岁一个八岁。
还有两个恒王府的孩子,男孩是庶出,今年五岁。
女孩是恒王妃嫡出,已有七岁。
再加上云旗和龙婉,还有一些皇室宗亲的孩子,一团十几个热热闹闹。
有他们在,进宫守孝的时辰,才不那么难熬。
圣上索性罢朝三日,对外宣称哀伤过度,无心朝政。
实际上是卫皇后之死,勾出了他的老态。
他一直在萧贵妃在一处,看着显年轻的萧贵妃,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老了。
直到卫皇后驾薨。
他才忽然想起,自己比她还老。
对于衰老的惶恐,让他想逃避。
法华殿外,一轮唱经过后,僧众退到了偏殿去。
守孝的众人也得以站起,略活动一下筋骨,喝一点水歇息。
众人坐在廊下的长椅上,看孩子们在殿前的广场上,不知疲倦地玩耍。
各家的孩子里,只有云旗和龙婉最小,也最引人注目。
起初,奶娘们还站在一旁,生怕他们摔倒。
而后发现他们走得好极了,稳稳当当,丝毫不像才一岁多的孩子。
其余守孝的命妇和皇族中人,也都看得惊叹不已。
晋王府的一对龙凤胎,在抓周之时的言行举止,早就轰动了京城。
未曾亲眼见过的人,都说这必定是杜撰。
想当年京中出了名的神童,也没有这么厉害的。
再仔细回想,京城过去的三十年里,也就出了两个神童。
一个便是皇四子,当今晋王殿下。
一个便是沈太师的千金,如今的晋王侧妃。
待今日亲眼见着他们的样子,众人才敢相信,神童之名所言不虚。
他们只不过是比父母,更加青出于蓝罢了。
“膝盖跪得好疼啊,我好想回家,可是我父王不让……”
孩子群里,一个小姑娘可怜兮兮道。
她是福王府的妾侍所出,已故的卫皇后是她亲祖母,福王自然要拘着她守孝。
可她年纪尚小,根本跪不住。
云旗睁着大眼睛,看着小姐姐皱着眉头,并不能感同身受。
他和龙婉因为年纪小,被特许坐在垫子上头,甚至可以离开灵殿。
一两岁的孩子嘛,能懂什么是守孝?
众人对他们格外宽厚,尽管以他们的早慧,完全懂得这些。
“是哪边膝盖疼?我给你揉揉罢。”
说着微微屈下身子,肉呼呼的小手,贴到了小姑娘膝盖上。
小姑娘一下忘了疼,看着云旗认真的面孔,只觉得格外贴心。
“不……我不疼了。”
看着他带着奶香味的笑容,好像膝盖上的疼痛,也算不得什么了。
云旗咯咯直笑,又从香囊中取出一颗小小的糖珠。
“娘亲只给我这一颗,三日才能吃一次。幸好我还没吃掉,给你吧,吃了就不疼了。”
那小姑娘伸出手来,小心翼翼地从他手心,接过那颗糖珠。
好小啊,又好漂亮,晶莹剔透的。
凑近了闻一闻,还有一股甜甜的香气。
小姑娘忽然舍不得吃了。
云旗像是看懂了她的心思,歪着头对她笑。
“你留着,一会儿膝盖再疼的时候吃。”
两个孩子童言童语,正说得起劲,忽然听得哇哇大哭之声。
转头一看,一个约莫四五岁大的小猴儿崽子,被福昀推到了地上。
那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小霸王,在家里横行霸道惯了,见着龙婉好看便上来引她说话。
他又机灵有趣,把龙婉逗得咯咯直笑,福昀立马就不高兴了。
“坏哥哥,你做什么推他?”
龙婉一高兴就喊他大哥哥,一不高兴,就喊他坏哥哥。
那躺在地上大哭的小霸王,一听龙婉为自己说话,更加猖狂了。
他呼朋引伴地,招来其他皇室宗亲的孩子,要给福昀好看。
“这个不会说话的大个子,他竟然敢推我,我们一起打他!”
小霸王很是聪明,没有直说福昀是皇长孙,怕其他的孩子不肯帮他。
果然,好几个小霸王的“手下”,朝着福昀围了上来。
“都住手!”
龙婉一声娇斥,不悦地推了推小霸王。
“大哥哥只有我能打,你凭什么打他?”
就好像云旗一样,只有她能打,别人谁都不许欺负他。
福昀听了这话,不禁傻笑,惹得小霸王气急。
“我为什么听你这个小娃娃的,你连牙都没长齐咧!”
龙婉虽然年纪小,已经知道爱漂亮了,总容不得旁人说她牙没长齐全。
因为她那张酷肖轩辕玦的脸上,只有尚未长齐的牙,能让人挑出毛病来。
她下巴一抬,小小的身子,气势逼人。
“因为本郡主是皇爷爷封的,你有爵位吗?有官职吗?”
小霸王被她问得一愣,很快反应了过来。
“我爷爷是老皇叔,是圣上的叔叔!”
龙婉嫌弃地哼了一声。
“比大人有什么用?本郡主的皇爷爷就是圣上,本郡主拿来压你了没?要比就比自己,你倒是说你是什么爵位?”
他一个五岁的小猴崽子,能有什么爵位?
被比自己还小的龙婉鄙视了,一向调皮捣蛋的他,找不到话语来反驳。
他急得哇哇大哭起来。
方才那福昀一推,那是假哭,为了装可怜。
现在这哭是真的伤心,连鼻涕泡都哭出来了。
跟着小霸王的侍从见状,连忙赶上来,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小霸王下意识道:“我要找爷爷,我要找爹爹,有人欺负我!”
侍从顺着他的手指方向,朝旁一看。
嗯?
有人欺负他?
是这个看起来才一两岁的,漂亮小娃娃吗?
“没羞没羞!这么大的人了,还要找爷爷,找爹爹!”
龙婉用手刮着脸,福昀也跟着她刮脸,来鄙视小霸王。
皇室宗亲的孩子里,平时被小霸王欺负的不少。
一看他吃瘪了,好些孩子都跟着龙婉,对他刮脸说“没羞”。
那小霸王顿时哭得更大声了,简直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不少大人的目光,都被他的哭声吸引了过来。
龙婉大声道:“这个小哥哥说,他实在太为皇后娘娘伤心了,想现在继续进殿跪着!”
福昀一下子会意了过来,忙招呼法华殿的宫人,把小霸王拉进殿里去。
沈风斓在远处看着,差点笑出了声。
“殿下看见没有?你闺女像你,最会欺负人了!”
“是吗?”
回应她的却不是晋王,而是宁王。
沈风斓转头一看,原来轩辕玦去制止龙婉了,宁王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旁。
她方才还带着笑意的面容,蓦地沉了下来。
“龙婉长得像四弟,性子也同他一样张扬直率。倒不如云旗像你,内敛许多。”
他并没有注意到沈风斓的面色,只是看着不远处那群孩子们,若有所思。
一开始,他就不认为,云旗和龙婉会是傻孩子。
只是没有想到,他们会早慧若此。
沈风斓终究还是忌惮他,怕他会伤害两个孩子吧?
她轻嗤了一声。
“前日福王殿下入府,关于两年前我父亲寿宴的事,他已经全都告诉我了。所以,殿下可以不必再装真情了,略嫌恶心。”
她压低声音,面上带着微笑,叫旁人看来,还以为他们在闲谈什么趣事。
宁王的面色,却一下子难看了起来。
他周身如置寒冰之中,散发的寒气惹人发颤。
“所以你觉得,是我设计陷害了晋王,和你?”
沈风斓反问他,“如果你说不是,那我愿意相信你。你敢说吗?”
他,敢说吗?
贤妃的设计,是打压晋王,换一个她能掌握的宁王妃。
说到底,也是为他的权位。
借酒装醉将此事透露给福王的,是他。
眼睁睁看着她受尽百般委屈的,也是他。
贤妃做与他做,有何不同?
他的沉默不言,让沈风斓心中最后一点希望,也彻底熄灭了。
“既然殿下不敢,那从此以后,请殿下离我远一点。我沈风斓睚眦必报,对设计陷害我的人,不会心软。”
她转过身去的动作,决绝而冷冽,带起墨发飘扬。
一缕青丝被风高高扬起,让他下意识伸出手去,想抓住什么。
在半空中微微发颤的手掌,却怎么也合不住。
那一缕青丝如水,从他掌心滑落……
只留下,冰冷的余温。
不远处,是孩子的笑闹声音。
“爹爹,是他先欺负大哥哥的,他还不羞,就知道拿大人来吓唬人。”
方才还一副高贵架势的龙婉,一见轩辕玦来了,便奶声奶气地趴在他怀里解释。
福昀和好几个孩子,都七嘴八舌地替龙婉说话,生怕她挨了训斥。
轩辕玦哭笑不得。
年纪最小的龙婉,在一群孩子中间,反倒成了孩子王了。
“四叔叔,你别生气,龙婉说的没错。”
恒王府的小姑娘也来解释,于是一群懵懂的孩子,都管轩辕玦叫起四叔叔来。
他们年纪太小了,哪里知道谁是晋王,晋王是谁?
只知道眼前这位,长得特别好看的叔叔,和龙婉一看就是父女两。
“知道了,你们都玩去吧,我不会训斥她的。”
孩子们一听这话,这才放心地散了开去。
那个哭着被送进灵殿中的小霸王,没一会儿,被他的父亲拉着手带了过来。
“晋王殿下。”
那人年纪已有四十上许,孩子却才四五岁,怪不得疼爱成这副大胆。
“真是对不住,我家中这孩子淘气得很。听侍从说他得罪了龙婉郡主,我替她给殿下陪个不是。”
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他家这个小霸王,最喜欢亲近漂亮小女娃。
小小的年纪,也不知道哪里学来的这副德性,为此让他伤透了脑筋。
轩辕玦客气地拱手,“皇叔言重了,不是他欺负了龙婉,是龙婉欺负他了。别看这孩子年纪小,她淘气得很。”
说着示意龙婉,“是不是你把小叔叔惹哭了,还命人把他送到灵殿里跪着哭去?那你是不是该道歉呢?”
龙婉惊讶地睁大了眼。
什么小叔叔?
眼前这个小屁孩,竟然和她不是一个辈分?
龙婉这才想起,方才小霸王说,他的爷爷是圣上的皇叔……
她气得鼓起脸来,朝着小霸王哼了一声。
想让她道歉,没门!
小霸王的父亲哪里敢让龙婉道歉,只要轩辕玦不计较,他就阿弥陀佛了。
都说晋王殿下宠爱沈侧妃,更宠爱一双儿女。
没想到他倒是很分得清是非,丝毫不摆架子,还让龙婉向小霸王道歉。
一时之间,他对轩辕玦的好感度骤然提升。
“不必不必,小孩儿家玩闹,哪里敢让郡主道歉呢?我这小霸王没伤着郡主,那就是万幸了。”
沈风斓走身后走来,正听见两个当爹的互相谦让,不由好笑。
当爹的让来让去,小孩儿的问题还是没能解决。
她便走上前去,蹲下身来,取出丝帕给那小霸王擦眼泪。
“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霸王忽然眼前一亮,只觉得眼前的女子美若天仙,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一般。
她还温柔地给自己擦眼泪,笑得那么美好……
“我叫,轩辕澈。”
这名字一听,就是跟皇子们一个辈分的。
这一辈的名字都是单字,再往下一辈,像是福昀、云旗和龙婉,都是双字。
“方才是不是龙婉欺负你了,所以你哭得这么伤心?”
那小霸王一下子脸红了起来。
“其实……不是她欺负我。是我……”
说着便朝龙婉小跑过去,“龙婉,你原谅我吧,好不好?”
龙婉见“小叔叔”主动给自己道歉,当下豪爽地一挥手。
“好啊,你以后别欺负大哥哥就行,他会说话,只是不想跟你们说话罢了。”
原来龙婉是为了维护福昀,才跟小霸王杠上了。
小霸王趁人不注意,悄悄凑到龙婉耳边。
“我知道他会说话,我那是想逼他说话呢,免得别人说我大侄子,是个傻子!”
两方家长看在眼里,面上都露出了笑意。
皇室宗族的孩子,能像他们这样自小玩到一处去,也很难得。
小孩子的友谊是最纯真美好的,将来长大了,也有个能信任的伙伴。
故而几个大人默契地退开,让他们自在说悄悄话。
龙婉见大人们走开了,立刻凶了起来。
“你不许叫大哥哥大侄子,他比你大多了,他都十二岁了!”
小霸王呆呆道:“可是……可是我辈分大啊,我跟你爹爹一个辈分。”
“不行不行,你别想让叫你小叔叔,我才不承认!”
龙婉使起小性子来,嘟着小嘴可爱至极。
小霸王看得呆了,很快用力地甩甩头,让自己恢复正常。
龙婉虽然也很漂亮,可是没有刚才看见的,那个姐姐漂亮……
他痴痴地一笑,忽然想起了什么来。
“你等会儿,我去找刚才那个姐姐,一会儿就回来!”
沈风斓好好地走着,忽然觉得自己的裙角被什么挂住了,脚步忽然停下。
轩辕玦和小霸王的爹,也停下了脚步看向她。
沈风斓转头一看,只见方才的小霸王赶了上来,正傻笑着扯着她的裙角。
“漂亮姐姐,我方才忘记问你了,你叫什么名字?”
沈风斓还未开口,他爹顿时羞红了脸,抄起巴掌就迎了上去。
“你这个兔崽子,我今天非打得你屁股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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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王:我给贤妃背个锅,我委屈,我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