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从被宁王拒绝过后,沈风翎彻底老实了起来。
察觉到她心中某种隐秘的想法,小陈氏还特意找她谈了一次,许诺等她出嫁会给她丰厚的嫁妆。
让她比中等人家的嫡小姐都嫁得风光。
这些嫁妆一部分来自于小陈氏的私藏,一部分来自于木清华这个大嫂,自然还有一部分来自于沈风斓这个长姐。
再加上太师府几代积累下来的财富,完全够让她风光出嫁。
柳姨娘对此嗤之以鼻,小陈氏连个院子都不肯给她,能给沈风翎什么嫁妆?
沈风翎只问小陈氏,沈风斓是出嫁的长姐,她们姊妹之间又不亲厚,她真的会给自己添妆吗?
小陈氏只是摇头叹气。
“你对斓姐儿真是误会太深了。她当初把堂姐的嫁妆带了大半去,是以为晋王殿下不会善待她。她一个女子在晋王府无依无靠,不靠这些身外之物还能靠什么?”
“现在不同了,她手上掌着晋王府的中馈,不必再为吃穿忧心。所以她同我说了,待你出嫁就把那些东西分一份给你。”
沈风翎从未听过这样的话,一时又是感动又是羞愧。
之后再听柳姨娘对小陈氏不忿的话,她就再也不接了。
她对小陈氏,何尝不是误会太深?
也许沈风斓说得对,这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问题。
柳姨娘叉着腰站在窗边,一边嘀咕小陈氏的坏话,一边注意外头有没有人经过。
沈风翎听得厌烦,从榻上起了身。
“我先回房练字了。”
“哎,你回来,我话还没说完呢!”
柳姨娘跟在后头喊她,看着沈风翎头也不回地出了她的屋子,一脸莫名其妙。
这丫头,该不会被小陈氏说的嫁妆收买了吧?
这她也信?
真是缺心眼!
沈风斓第一次听说她议亲的事,是在京郊遇见陈执轼的时候。
那个时候她就已经,命古妈妈跟周忠家的一起理出一份嫁妆来。
只等着沈风翎的亲事定下,她就送回太师府去。
——晋王殿下的盘龙佩在她手上,晋王府的库房钥匙也在她手上,她现在不缺钱。
没想到沈风翎议亲之事一波三折,那些东西始终没能送回去。
沈风斓又命人在嫁妆里头,翻找一支红梅花簪子出来。
天斓居的库房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找的人少,看热闹的人多。
都知道沈风斓出嫁之时,十里红妆,京城之中人人羡艳。
那些嫁妆在她嫁进晋王府那日,就封存在了静清院。
后来因为静清院失火挪到了天斓居,众人忙忙乱乱地收拾,究竟未大饱眼福。
如今一看,啧啧之声不绝于耳。
轩辕玦一进门就看见这样的阵仗,不禁好笑。
“这是闹什么呢?”
沈风斓歪在窗边的美人榻上,映着窗外的日光,侧身的曲线玲珑曼妙。
“找一支红梅花簪子。上回进宫,母妃说是在学梅妃的惊鸿舞,那套舞衣的头面差强人意。我想着库房里好像有一支更好的,找出来一会儿进宫给母妃送去。”
轩辕玦笑道:“母妃又让你进宫做账房先生了?”
她伸了伸懒腰,慢慢直起身子来。
“帐早就算清了,是关于十月秋猎的事。到时候后宫嫔妃都要跟着去,大大小小的事都要照应。”
萧贵妃独木难支,特意把沈风斓叫进宫去,同她商量。
偌大一个后宫,她还真没有一个称得上朋友的嫔妃,能够给她建议的。
沈风斓自然不能拒绝,还答应了萧贵妃,把云旗和龙婉也带进宫去给她瞧瞧。
孩子一日大似一日,走路稳当了许多,说话也流利了许多。
萧贵妃一听更是迫不及待,生怕错过了孩子的成长过程。
好在时维九月,天气凉爽了起来,带着两个孩子出门也不必担心暑热。
轩辕玦一听她要带孩子去,也想跟着同去。
偏偏这个时候,莫管事赶到了天斓居。
“殿下,宫中传来的新消息,请您到外书房一趟。”
轩辕玦不悦地看他一眼。
莫管事一脸无辜,瞪大了眼睛,丝毫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沈风斓噗嗤一笑。
“好了,殿下快去罢,一会儿我自己带着孩子进宫便是。”
她这些日子独自去华清宫的次数也不算少,对宫里已经是熟门熟路了。
何况后宫现在是萧贵妃当家,没有人敢对她不敬。
底下围在库房外看热闹的众人,忽然爆发出一阵喧哗。
夹杂着“找到啦”“终于找到啦”的欢声。
轩辕玦只得叮嘱道:“多带些人,自己小心些。”
才进了后宫,天空中就下起了雨来。
夏秋时节的雨来势汹汹,雷声滚滚,不一会儿就溅得满地水花。
漫天结起白雾来,叫人看不真切。
索性往华清宫的路上,走的一道长廊,淋不着雨。
沈风斓走在前头,浣纱浣葛跟在身后,两个奶娘手中抱着云旗和龙婉。
大雨一下,云旗和龙婉咿咿呀呀拍起手来。
浣纱笑道:“雷打得这么响,奴婢都吓着了,大公子和大小姐怎么一点儿也不怕?”
清新的水汽扑面而来,沈风斓笑道:“孩子随娘,他们跟我一样,都喜欢雨。”
她索性就站在长廊下不走了,让云旗和龙婉好生看雨景。
只是看,哪里能满足两个好奇宝宝?
龙婉探出身子去,拼命把肉呼呼的小胳膊朝外伸,想接住雨水。
奶娘唯恐她淋雨着凉,不敢让她接雨。
龙婉性子倔强,越是不让,她越发要去接。
沈风斓看着她和奶娘拉锯战,不免好笑。
就在龙婉费劲到憋红脸的时候,云旗看着沈风斓,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
“娘亲,摸摸雨,好不好?”
想着他们越长大身子越健壮,一向没有什么灾病,沈风斓便默许地点点头。
云旗咧嘴笑了起来,被奶娘抱到廊边,伸出小肉手接了一滴雨珠。
他咯咯直笑,看得龙婉呆住了。
她费那么大的劲要去摸,没摸着。
结果云旗只说一句话,就能去摸了?
这太不公平了!
龙婉小嘴一瘪,眼看就要号啕大哭。
忽然觉得手心冰凉,扭头一看,云旗正把手心的雨珠倒在她手上。
“喏,冰冰的。”
龙婉的眼睛里充满了好奇,把手举到眼前,仔细看那滴雨珠。
晶莹剔透,映照着她的小脸。
龙婉忽然笑了起来,“美美的。”
也不知道是在说雨珠美,还是说她自己美。
沈风斓看着两个孩子的互动,面上的笑容就停不住。
从前只觉得孩子顽劣,又爱哭又爱闹,使得她对孩子从来没有好感。
生了云旗和龙婉之后,她才发现,原来孩子还可以这么乖巧伶俐,这么聪明可爱。
叫人看了自然而然心生喜悦。
这里正玩闹着,忽见长廊不远处有人走来。
浣葛吃惊,低声道:“娘娘,那是宁王殿下。”
沈风斓朝那处望去,眼前的男子一身淡雅素色,与身后的大雨仿佛融为一体。
在他身旁并肩而立的女子,一身华服锦衣,高贵傲慢地抬着下巴。
正是汪若霏。
沈风斓别开了眼,装作不经意地捏了捏云旗的小脸。
她低声道:“小云旗,装傻,装傻,懂了吗?”
云旗正要开口,忽然想到,装傻好像是不能说话的。
于是他用力地点了点下巴,咧开嘴咯咯直笑,口水顺着嘴角流下。
沈风斓欢喜道:“真聪明!”
龙婉不屑地哼了一声,为了表示她比云旗更能装傻,她努力地把口水挤出来。
怎么挤都挤不到云旗那么自然,她气得翻了一个白眼。
就在这时,宁王与汪若霏已经走到了跟前,在十步远的距离停了下来。
看到在这处避雨的是沈风斓,宁王的面色瞬间有些不自在。
汪若霏丝毫没有察觉,反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伸手挽住了宁王的胳膊。
他下意识想甩脱,眉头轻蹙,硬生生压下了这股冲动。
沈风斓朝着宁王福了福身。
“见过宁王殿下。”
宁王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又慢慢从她身上挪到了两个孩子身上。
她独自带着孩子进宫,想是要去华清宫见萧贵妃的。
“沈侧妃。”
汪若霏含笑开口,声音带着倨傲。
沈风斓抬眸看她一眼,并不做声。
“早就听闻沈侧妃的两个孩子是龙凤胎,还得圣上亲自赐名,就是无缘一见。今日正巧遇着,我倒要好好见识一下。”
说着拉着宁王上前,柔声道:“殿下也来看看,那可是咱们的侄子侄女呢。”
沈风斓微微诧异。
汪若霏朝云旗和龙婉一看,两个孩子各自继承了父母的相貌,生得极为好看。
偏偏一个傻笑着流口水,一个翻着白眼……
她嫌恶地别开了眼。
还当沈风斓与晋王这般幼年早慧之人,会生出多么不凡的孩子。
如今一看,非痴即傻。
说什么龙凤胎带来一场瑞雪,那根本就是运气好赶上了吧?
想到这里,心中越发畅快。
沈风斓未出阁前处处压她一头,如今风水轮流转,也该轮到她压沈风斓一头了。
光是宁王正妃这个名号,就能把沈风斓踩在脚底。
她看见沈风斓讶异的神色,忙道:“沈侧妃还不知道吧?今日圣上特特宣我和宁王殿下入宫,便是为我们赐婚的。”
这道赐婚的旨意,她已经等了许久了。
直到近日,贤妃才找到机会和圣上开口。
自然,圣上没有拒绝。
沈风斓看了宁王一眼,那眼神里含着复杂的情绪。
失望,讥诮。
还有惋惜。
就在几日前,宁王还对她信誓旦旦,说他不会娶汪若霏。
而今日,他任由汪若霏挽着他的手臂,一脸骄傲地宣誓自己宁王妃的地位。
他最终还是向权欲屈服了。
沈风斓忽然觉得好笑。
轩辕玦对他的判断一直是正确的,是她执迷不悟,相信他不至如此。
汪若霏不知道宁王曾说过这话,看着沈风斓的神情,只以为她嫉妒自己取代她成为宁王妃。
这种以为,让她十分畅快。
她走到沈风斓边上,轻声道:“如果当初没有和晋王的丑事,那宁王妃就是你,也许你也不会生出傻儿子。怎么样,是不是特别后悔?”
云旗在后头,只听见傻儿子三个字,笑得更欢了。
沈风斓淡淡笑道:“捡我剩下的名号,就让你那么得意?怪不得京城双姝,你永远排在第二,还宣扬得那么起劲。”
她不着痕迹地移开一步,看着汪若霏的面色瞬间僵硬如铁,拂了拂自己的衣袖。
好似生怕离她太近,会被她弄脏似的。
“知道什么叫相由心生吗?你穿得再华丽,都掩盖不住一股子人渣的臭味。等你这身华服被扒下来,我看你用什么装大方。”
她笑得冷然,眼角眉梢,都充斥着鄙夷。
汪若霏眼下一跳,筋肉似乎都不受控制了起来。
她这辈子都未曾被人这般侮辱过。
“殿下!你就任凭她这样辱骂我吗!”
她的声音尖锐而凌厉,一旁伺候的宫人,都被她吓了一跳。
不是说平西侯府大小姐,是最大气端庄的吗?
几句口角,就气急败坏成了这个样子,可见心虚。
宁王微微抬脸,几乎不敢与沈风斓对视。
她那些话侮辱的是汪若霏,何尝不是在表示对他的失望?
良久,他未曾开口。
沈风斓福了福身,“原来殿下也觉得我说得对,呵……告辞。”
在汪若霏恨不得盯穿她背影的目光中,沈风斓带着孩子和丫鬟奶娘们,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
汪若霏目光怨毒,将气愤都发泄在了宁王身上。
“殿下就这样让她走了?”
她今日欢欢喜喜地进宫接旨,遇上沈风斓正自鸣得意。
想不到最让她得意的人,竟然这样不给她脸面,让她在沈风斓面前出了丑。
宁王幽幽地看了她一眼。
“后宫如今是萧贵妃当家,她带着孩子,一看就是去华清宫的。你指望本王对她如何?命人将她拿下吗?”
他的话不无道理,汪若霏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心中的不快。
小不忍,则乱大谋。
等她正式成为宁王妃的那一日,不需要宁王替她出面,她也能堂堂正正地教训沈风斓。
区区一个晋王侧妃,便是备受宠爱又如何?
始终登不得大雅之堂。
她银牙紧咬,暗想着如何报今日之仇。
身后,宁王站在廊边,在雨中伸出了手。
雨水打在他的掌心,冰凉之意侵入五脏六腑。
他却笑了起来。
“一场秋雨一场寒,这雨下得真好。”
汪若霏的怨怒这才好了些。
宁王还记得她喜欢下雨,他这一声夸赞,是爱屋及乌吧?
她嘴角一翘,得意地笑了。
长廊的不远处,一个鬼鬼祟祟的小太监,看着沈风斓离去的方向,笑得傻气。
那小太监也不知道撑一把伞,冒着雨就急切地往东宫跑去。
好在这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等他到了东宫之时,雨已经停得差不多了。
他一高兴,不妨差点撞上了人。
一个小宫女眉头一蹙,喝斥道:“怎么毛手毛脚的?撞着南昭训肚子里的胎,你吃罪得起吗?”
小太监慌得连忙跪下,嘴里呜呜咽咽地,说不出一句整话。
南青青站在那小宫女后头,一手搭在微微隆起的腹上,打量了小太监一眼。
“蝶儿,算了。这是皇长孙身边的小哑子,他不是故意的。”
东宫人人都知道,皇长孙性子孤僻,从不开口,也不喜欢身边的奴才。
只有这个小哑子,是皇长孙最亲近的奴才。
有人背地里偷偷嘲笑,这是哑子爱和哑子玩,两个哑子正凑对。
嘲笑归嘲笑,看在皇长孙的面子上,奴才们也得对小哑子客气三分,尊称一声哑公公。
只有主子们才会直接叫他小哑子。
蝶儿是南青青从宫外带来的,对小哑子并不熟悉,这才发现自己骂错了人。
要论起来,她虽是南青青身边第一等的宫女,又怎么比得上小哑子是皇长孙的人呢?
她连忙亲自把小哑子扶起来,“真是对不住了哑公公,都是奴婢有眼不识泰山。”
伺候小一辈主子的宫人,一般年龄都比较小,小哑子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
他又慌手慌脚的,难怪蝶儿把他当成没名头的小太监。
她把小哑子扶起来,小哑子好脾气地对她笑了笑,又摇了摇头,表示没把此事放在心上。
他又冲南青青拱了拱手,随后朝着皇长孙的院子赶去。
南青青不禁一笑,“东宫这样一个权欲场里,难得还有他这么个干净人。或许正因为他是哑子,才能出淤泥而不染。”
换做是旁人,少不得要拿蝶儿出一顿气。
蝶儿后怕地扶住她的手,一面朝着琴亭苑走去。
“是啊,哑公公还冲奴婢笑了呢,一点儿怪罪的意思都没有。”
南青青点头,“你记住了就好,回吧。太子殿下说一会儿要过来,太医应该也快到了。”
蝶儿笑道:“主子如今是东宫最得宠的女子,便是真的得罪了贵人也不会对奴婢怎么样的,打狗还要看主人呢!”
南青青微微低下了脸,面上半点欢喜之色也无。
小哑子一路小跑回到东院,轩辕福昀正在书案前作画,一见小哑子面露喜色。
他把画笔一丢,连忙迎上去。
小哑子手舞足蹈地比划了一番,他却像什么都看得懂似的,越看越欢喜。
“干得好,我这就去华清宫!”
他对小哑子说话,显得格外流利。
因为小哑子是真的哑巴,他不会把自己的秘密告诉旁人。
自从那日见到龙婉,被那小丫头哭得心乱之后,他就莫名地想看见她。
他自出生就在宫里,从来没有看见过那么有趣的小丫头。
听人说,她的名字是圣上所赐,叫做轩辕龙婉。
偏偏那个小丫头的娘亲,正是自己在河边上说过话的人。
他原以为一个在宫外随便遇见的人,日后不会再有交集,和她说话不会被人知道。
没想到这样巧,她竟是赫赫有名的沈侧妃。
这或许就是一种奇特的缘分。
他很想再见那个小丫头一面,和她多说两句话。
哪怕他心里明白,一个未满周岁的孩子,是说不出什么话来的。
于是他便让小哑子,在通往华清宫的必经之路等着,每日从晨起等到天色将晚。
一旦看见沈风斓带着龙婉进宫,就迅速来禀告他。
小哑子活生生等了大半个月,倒是经常看见沈风斓进宫,唯独没有看见龙婉。
今日他终于看见了,兴奋得一路小跑,差点撞到南青青。
看着轩辕福昀朝外头跑去,小哑子在后头呜呜咽咽,拉住他的衣角。
他一边使劲,一边目光朝书案之上示意。
轩辕福昀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
说着走到书案边上,将一个青花大瓮里头的一卷卷画轴都抱出来。
他一一打开过目,最后挑了一幅自认为最好看的。
小哑子抱住那卷画轴,跟在他的身后,一同出了东宫。
往琴亭苑去的路上,太子眯着眼,看着远处轩辕福昀和小哑子脚步匆匆。
他不禁皱眉,“福昀这又是干什么去?一天到晚就知道往外跑,欺负他爹我不能出去吗?”
跟在他身后伺候的程公公抿嘴一笑。
“殿下,大公子正是好玩的年纪,多让他出去走走也好。说不准心情一好,就会说更多话了呢。”
太子忽然想起,上一回福昀跑出去被晋王拦下,太子妃回来就说他会开口说话了。
事后他们再怎样引逗福昀说话,福昀还是木着一张脸,就好像从未开口说过话一样。
饶是如此,太子也愿意相信,福昀是真的还有说话的可能。
毕竟,他是自己唯一的儿子。
他叹了一口气,接受了程公公的说法。
“也罢,本宫也不能指着福昀什么,只看南昭训肚子争不争气了。”
自打赵良娣肚子里那个,被太医诊出是个女胎之后,太子就对她彻底失去了兴致。
如孙良媛等一干人,乐得看笑话,成天呼朋引伴去嘲笑赵良娣。
太子妃原就对赵良娣有所不满,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郁结于心的赵良娣日渐消瘦,恨不得赶紧死了算了。
太子一脚踏进琴亭苑,只听得屋子里传来宫女的嬉笑声。
原来是蝶儿正捧着一个红木匣子,里头装满了铜钱,正一把一把地抓出来赏给小宫女们。
小宫女们得了赏赐十分欢喜,又是嬉笑,又是说好话。
“发生了什么好事啊,怎么这么高兴?”
见太子进来,众人连忙噤声,福身行礼。
南青青待要上前行礼,太子已经扶住了她的手,“你有身子的人了,免了吧。”
蝶儿笑着答话道:“奴婢恭喜太子殿下,李太医说了,南昭训腹中的胎儿是男胎呢!”
太子吃惊地睁大了眼,程公公不禁瞥了一眼侍立一旁的李太医。
“回太子殿下,南昭训腹中的确是个男胎。”
李太医拱手答话,面露欢喜之色。
他运气好,诊的是南昭训,一诊就是一个男胎。
不像那个苟太医,诊的是赵良娣,竟是个女胎。
不但半分夸赞都没得到,还被赵良娣怨怼了半日,灰头土脸地出了东宫。
果然,太子大喜过望,连声道:“赏,赏李太医!琴亭苑上下统统有赏!”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太子的钱袋子朴珍前没了,东宫多年的积财还是有的。
他这一声赏,程公公连忙命人回去把金银锞子抬来,打赏琴亭苑上下的宫人。
又从自个儿的袖中取出一个如意荷包,塞到了李太医手上。
那鼓鼓囊囊的触感,瞬间让李太医脸上乐出了花。
“下官多谢太子殿下,多谢太子殿下!”
太子亲自扶着南青青在榻上坐下,欢喜道:“本宫真是太高兴了,从未如此高兴过!你身子康健,只要保养得当,一定能生出一个健康的儿子!”
南青青只是抿着唇笑,“殿下放心,李太医说胎儿的脉象很有劲呢。”
这个孩子,当然会很健康。
太子笑得见牙不见眼,原本眼睛就不大,笑得厉害面上的肥肉就把眼睛挤成了一条线。
他自娶了南青青进东宫之后,发觉自己酒后失德,竟误打误撞得了一个尤物。
南青青和他那些姬妾都不同,她不风骚妩媚,却生了一张可爱的娃娃脸,清纯如水。
跟她相比,孙良媛那些人,都成了妖娆贱货。
太子妃之流,就成了半老徐娘。
哪怕南青青怀着身孕,只能看不能吃,他也心甘情愿把她当菩萨供着。
谁叫她肚子里还怀着自己的孩子呢?
今日一听闻是个男胎,那可就更不得了了。
他当着众人的面许诺道:“你放心,本宫这就下令,封你为良娣,让你能安心养胎。”
蝶儿等人喜出望外。
良娣是仅次于太子妃的位置,太子忽然做出这样的许诺,可见他多在意南青青腹中的胎儿。
南青青却摇了摇头。
“殿下,良娣相当于王爷侧妃的位置,那得是圣上首肯才能封的,否则怎么入宗人府玉碟呢?”
太子失势被幽禁于东宫,圣上怎么可能批复此事。
他一下泄了气,两手一摊坐在了榻上,肚子被压成一个圆球。
南青青朝着蝶儿使了一个眼色,众人识趣地退了下去,留他们在屋子里说话。
太子正在闷闷不乐,忽见南青青在眼前跪了下来。
他连忙搀扶道:“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伤着孩子可怎么好?”
南青青却推开了他的手,“妾身有句忠言,只怕逆了殿下的耳,必须跪着才敢说。”
太子嗐了一声,“本宫都落到如今这步田地了,还有什么不敢说的?起来说吧。”
说着把南青青扶了起来,在榻上坐下。
“妾身要说的是,请殿下向圣上请旨,自请废去太子之位!”
“什么?!”
太子大吃一惊,跳了起来。
“你……你在胡说什么!”
南青青坚定道:“殿下,您的太子之位迟早是保不住的,难道您自己不知道吗?”
“我……”
太子面露犹豫之色。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位置保不住,只是主动请旨这回事,他从来都没有想过。
“明知道这个位置迟早要被圣上剥夺,殿下不自己请旨,难道等着旁人给你安一个罪名再夺吗?谁能保证到时候,那个罪名是大是小,会不会株连流放,甚至是……”
南青青阴森森地接道:“要人性命。”
太子打了一个哆嗦,肚子上的肉都颤了颤。
“倘若殿下趁这个时候自请废位,就不会再成为宁王和晋王、恒王他们的眼中钉了,妾身和孩子才能有平安的日子过。”
太子忽然听出了什么不对劲来。
“你怎么连宁王也说进去了?宁王是一心向着本宫的,多年来帮着本宫做了许多事。”
南青青不答,反道:“听闻今日圣上将平西侯府大小姐,赐婚给了宁王,可有此事?”
太子一愣,“是有这么回事。贤妃就是平西侯府出来的,汪若霏嫁给宁王,那也是情理之中。”
南青青一向温柔纯净的目光中,带上了一丝狠意。
“当日诱骗妾身进那个房间更衣的,就是汪若霏!”
太子惊道:“汪若霏把你骗进去的?她为何要设计陷害本宫?她……”
他忽然想明白了,面色难看至极。
“宁王,竟然是宁王!本宫想起来了,母后因为那什么劳什子的马兜铃被父皇软禁,当时贤妃就在场!”
一系列的事情在他脑中串联了起来,他从未怀疑过宁王,这个出身低微的皇子,不依附自己能成什么事?
没想到,他的野心如此之大。
太子气得发昏,在屋子里跳脚。
“这个无耻之徒,他一直在利用本宫!明着是帮本宫对付晋王,实际上和晋王联起手来对付本宫!晋王安排了詹世城,他就安排了汪若霏!”
太子越想脑子越确定宁王可疑,仿佛他在自己身边每个动作,每句话都是阴谋。
他跳脚了半天,南青青只是静静地坐着。
一言不发。
直到太子终于骂累了,颓然地一屁股坐下。
“唉,现在才明白这些,已经没用了。从本宫失势那日起,就已经晚了……”
南青青这才开口,“殿下明白就好。现在一味辱骂宁王有什么用?他手中有太多殿下的把柄,与其等他把殿下整垮,不如来一招釜底抽薪。”
“没了这个太子之位,他自然不会再针对殿下。圣上也会因为殿下主动请旨,对殿下心怀愧疚的。到那时再想办法让皇后娘娘恢复自由,便可对宁王徐徐图之。”
太子不住地点头,“你说的有道理。本宫就假装不知道宁王这回事,也像他对付本宫似的,暗地里阴他一出。本宫得不到皇位,也绝不让他轻易得到!”
南青青见他终于想通了,心中暗舒了一口气。
“事不宜迟,本宫这就回去命人写折子,一定要感动父皇!”
他一边说着,一边朝门外走去,临走还不忘嘱咐南青青,“你好好休息,本宫晚间再来看你!”
看着太子发福的身影,略显迟钝地朝外走去。
南青青娇柔可爱的面容,渐渐冷了下来。
她慢慢地朝着窗边走去,对着梳妆台上的铜镜,端详着自己的面容。
华丽的妇人发髻,名贵的金银首饰。
锦衣华服,随着腹中胎儿的成长,渐渐丰满了起来。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格外陌生。
现在的她,再和双生妹妹南子衿站在一起,差别一定很大吧?
一定比南子衿,沧桑许多。
她抚上自己的面颊,直到门扉吱呀一响,蝶儿从屋外走进来。
她走到梳妆台边,弯下腰低声对南青青道:“主子,您说动太子殿下了吗?”
“嗯。”
南青青垂下了眼。
“你去告诉宁王,让他别忘了,我和他的约定。”
——
华清宫中,沈风斓像苦役似的在桌前埋头,检查着一份名单。
这是秋猎随行人员的名单,仅仅是后宫的部分,其中门道就有许多。
这原是萧贵妃的差事,她却一股脑丢给了沈风斓,自己逗弄云旗兄妹俩在榻上玩。
还美其名曰,这是母妃相信你的能力。
沈风斓只得认命,安慰自己多认认后宫嫔妃也是好的。
以备不时之需。
那头榻上,云旗和萧贵妃说着方才那一场大雨。
“……冰冰的,凉凉的,皇奶奶喜欢不喜欢?”
“喜欢喜欢,小云旗喜欢什么,皇奶奶都喜欢!”
萧贵妃爱他们爱得什么似的,就算云旗问她喜欢不喜欢屎,她大概也会说喜欢。
龙婉就嘟囔道:“那皇奶奶喜欢小龙婉还是小云旗?”
沈风斓在那边看着名单,一听这话就笑了。
也不知道龙婉是跟谁学的,不管云旗叫哥哥,反而喜欢直呼其名。
萧贵妃一下子犯了难。
云旗和龙婉,都是她的乖孙孙,这可怎么说呢?
她正在为难之际,只听云旗奶声奶气道:“皇奶奶最喜欢小龙婉。”
萧贵妃诧异地朝他看了一眼,只见云旗冲她狡黠地眨了眨眼。
她一下子心领神会。
“对!皇奶奶最喜欢小龙婉啦!”
龙婉咯咯地笑了起来,啪叽一下扑到萧贵妃怀中,在她面上亲了一口。
“我也最喜欢皇奶奶!”
沈风斓心中腹诽,龙婉这个小狐狸,真是说谎不眨眼。
在她面前说最喜欢娘亲,在轩辕玦面前说最喜欢爹爹。
现在到萧贵妃面前,又说最喜欢皇奶奶。
云旗就比她老实多了。
萧贵妃被她亲了一口,喜上眉梢。
只见龙婉又搂着云旗亲了一口。
两个孩子眼睛眨巴眨巴的,不必说话,龙凤胎之间的默契足以会意彼此。
萧贵妃看着两个小娃娃亲密无间,这才放心了下来。
她生怕龙婉爱和哥哥争宠,影响他们兄妹之间的感情,那可就不好了。
沈风斓像是明白她的心思,笑道:“母妃不必担心,他们闹着玩呢。真要出了什么事,龙婉比咱们还紧张云旗。”
就像上回百日宴,沈风翎不过说了云旗一句痴傻,就挨了龙婉一巴掌。
她话音刚落,椒香忽然从殿外走进来。
“娘娘,守门的小太监说,看见一个人影在华清宫外,鬼鬼祟祟的。”
萧贵妃转过头去,一双长眉立起。
“什么人?竟敢在华清宫放肆!”
“他说,好像……好像是皇长孙!”
轩辕福昀?
萧贵妃疑惑道:“他来华清宫做什么?敢是走错了路,还是又出逃了?”
萧贵妃早就有所耳闻,东宫这个长子不省心,又呆傻又不会说话,还动不动就爱跑出去。
沈风斓道:“母妃可还记得,上回殿下寿辰,殿下正好在宫门附近找到了出逃的皇长孙。风斓过去的时候,听他对着龙婉说了话。”
萧贵妃点了点头。
“本宫想起来了,是听你说过。你的意思是,他是来找龙婉的?”
她看向坐在榻上的龙婉,只见龙婉鼓起了脸。
“坏哥哥!”
萧贵妃哭笑不得。
“去把皇长孙请进来吧。”
她行事之中也带着些许胆大不羁,换了旁人为了避嫌,是绝不会靠近轩辕福昀的。
她反倒把人请进自己宫里来,也不怕出了什么事说不清。
不一会儿,椒香果然带着一个小小少年走了进来。
那少年面目呆傻,显得有些拘谨。
他的目光在室中扫了一圈,看到了龙婉的时候,眼底显出一丝欢喜。
就在萧贵妃以为,他会径直跑去找龙婉时,只见他站定了脚步,恭敬地朝萧贵妃拱手行礼。
而后他又转身,朝着沈风斓行礼。
萧贵妃一愣。
不是说这孩子是傻的吗?竟然还知道行礼。
她不禁笑道:“皇长孙怎么到华清宫来了,是来找龙婉玩的吗?”
轩辕福昀呆呆地看着龙婉,龙婉气鼓鼓地看着他。
就在萧贵妃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只见他转过脸来,认真地冲着自己点点头。
那副呆呆的认真样,让萧贵妃母性泛滥。
她连忙招呼他坐下。
轩辕福昀拔腿了朝外跑,拉进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太监。
小太监的怀里抱着一副画轴,并未经过装裱,不像什么名师大家所作。
萧贵妃一时不解其意,倒是沈风斓猜了出来。
“皇长孙这是,要把画送给龙婉吗?”
这回他很快地点了点头,并且推着小哑子让他打开画轴。
沈风斓索性合上了名单,也走到榻边坐下,好奇地看向那画轴。
随着画轴慢慢推开,整幅画展现在了眼前。
洁白的底色,用淡淡的青墨勾勒出简洁的线条,那是一个小婴儿的模样。
画上的小婴儿桃花眼精致,穿着一身整齐的交领襦裙,似桃花丛中一只花仙子。
她的面颊却鼓鼓囊囊的,像是在和谁斗气,小嘴唇嘟成了一簇。
沈风斓不禁讶异,“这是……你画的?”
轩辕福昀又是一点头。
这画上之人分明是龙婉,看神态,就是那日在玄武门附近凉亭里的那一幕。
想不到轩辕福昀竟然画了下来,还能画得如此传神。
她知道他不是真的痴傻,那日他在河边同自己说话,说得不知道多流利。
只是他为什么装傻,为什么不肯同旁人说话,沈风斓实在不解。
难道是和云旗一样的理由?
不,若是如此,太子妃不会在听到他说话时那么激动。
今日一见他所作之画,更加确信了这一点。
他不仅不痴傻,还天赋异禀,拥有超乎常人的画才。
榻上的云旗和龙婉盯着那副画看,云旗正想开口夸赞,忽然想到轩辕福昀在这。
他只好拍起了巴掌,咿咿呀呀表示赞赏。
龙婉这才有了反应。
画上这个人,和自己一模一样啊……
她看向轩辕福昀,只见他面色微红,挠了挠头。
紧接着,他亲手把画卷了起来,双手奉上送到龙婉面前。
“别生气好不好?这个送给你。”
他再度开口,对龙婉说了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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