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善妒(1/1)

六月的烈日杲杲,屋内一口紫釉座天蓝釉八方缸堆着冰块,弥散着白雾。

李斐穿着家常的浅玫瑰粉色烟罗衫,先和李姜宋多福介绍段菁菁,道:“这是从湖广承天府过来的段姑娘,其表兄曾经和王爷一起读书……”

段菁菁小心的觑着李斐的脸上,李斐是个多么沉着住的人,明眸善笑,一派平静。

李姜和宋多福均向段菁菁微微颔首,也无异色。

“这是我娘家二姐,这是程安国之妻宋氏。”李斐简单的向段菁菁道。

李姜已经怀孕五个月,身形依然苗条,只见小腹微微凸着才显出一点儿孕味。宋多福脸盘圆润,要论模样只是清秀而已。段菁菁向李姜欠了欠身,侧向宋多福道:“早听闻程二哥娶妻了,原来是娶了嫂嫂。”

程安国在和宋多福成婚十天之后就和户部江南清吏司郎中徐铖等人下江南了,这会儿正在扬州。既然人都不在京城,段菁菁张口就是二哥嫂嫂的,显是旧年在襄阳极亲近的。宋多福笑道:“我倒很想去襄阳的,王爷就藩十年,二爷也就待了那么多年,有许多的亲朋故友。”

面上亲切,实则疏离。许多,段菁菁也就是‘很多’之一。

李斐端端的坐着道:“我知道你这些天有心了。待会儿一起用膳吧,爷们儿不在府里,就由着我随意了。”

段菁菁即刻站起来恭敬的回道:“多谢王妃赐膳。”

李斐笑了笑,转头和李姜道:“我招了一个新厨子,做河鲜海鲜有两手,二姐你要多吃点,听姐夫说,孕妇多吃鱼,生的孩子漂亮又聪明。”

李姜一向是爽朗的,道:“就曦哥和我的底子,生不出个漂亮又聪明的孩子也难。”

说笑了一回,仆妇们安设桌椅,在紫檀西番莲纹方桌上平放了一张紫檀西番莲纹圆面,设成了一张直径四尺四的圆桌,又有许多的丫鬟执着拂尘漱盂等物,李姜和宋多福都是带了丫鬟来的,由丫鬟布让。李斐把槐蕊暂指给了段菁菁使唤,一道道珍馐传上来,吃着刚刚出锅的菜品,大快朵颐,吃出了一身热意。

为李姜布让的丫鬟水珊是李姜用了好几年的丫鬟,点了站在后面一个陌生的丫鬟道:“小满,给奶奶打扇。”

小满十五六岁的年纪,一张瓜子脸很有几分精致,进了王府就有些局促,垂着头走上来,接过婆子递来的一柄两尺长的浅刻山水图竹扇,站在李姜的身后为她扇风。

水珊在李姜的另一侧挑剔着,扇的重了,扇的轻了,好生指点了一番才勉强满意。

一时饭毕,圆桌抬下换成了方桌,各有丫鬟用小茶盘捧了茶来,然后丫鬟们轮流下去吃饭,小满也下去吃饭。宋多福悠悠笑道:“二姐的丫鬟眼生了,不过二姐好威风啊!”

李姜手压在茶盖上道:“是婆婆给的人,才到京城没有几天。”

李姜就是一张瓜子脸,盈盈水瞳灵亮慧黠。婆婆念着媳妇怀了孩子,不给一个生养过的妈妈,给一个正值妙龄的丫鬟,这事再没有想歪的,宋多福嗟了一声,轻道:“是给姐夫预备的人。”

李姜不置一词,和李斐玩笑道:“所以我今天特意把她带出来,借重三妹的威势。”

李斐往后靠在椅背上道:“我是可以借给你唬唬人,只是这人总是在你的跟前,碍着你的眼。”

上茶点的司香心弦一紧,王府的后宅干净,王妃从来不曾表露过对通房侍妾的态度。

段菁菁垂下眼睫,竖着耳朵细听。

李姜心里自然是有主见的,却做出无奈的样子道:“婆婆已经给了两回人了,曦哥虽然敬重我,常为这种事情闹着,几个丫鬟是小儿科,让曦哥夹在婆婆和媳妇中间,我是打鼠忌着玉瓶子,怕消磨了夫妻感情。”

宋多福急哄哄的就道:“姐夫是个什么态度,难不成现在让那丫头伺候着?”

李姜忽然就语出惊人,道:“爷们儿又不是个随和的,看着一个平头正脸的也不挑剔,真上了床榻,床第之事还不知道谁伺候谁了。”说完好像记起来段菁菁是个未婚的姑娘,对她道:“对不住了,叫你听了这种话。”

段菁菁被高二公子缠上,真要说起来,是被他非礼过的,被他拽了手腕子,揉了一把酥胸,那是一种什么感觉,恶心人做恶心事,当然是恶心的,不过段菁菁心有迤逦,这种事要是换了一个可心可意之人……脸上虽羞,身体是忠诚的。所以段菁菁一时羞怯,人却黏住了没有动。

李姜多么伶俐的人,就向李斐递过去询问的眼神。这个姑娘黏着不动,是在极力的巴结亲近着李斐,还是要怎么样呢?

要怎么样?段菁菁的嘴闭成河蚌一样,李斐也不能尽知。不过前有朱妙华的嘲讽,后有段菁菁借着萧懋的关系投靠了过来,说她是无知无觉的女子,一点儿都不懂风流韵事,李斐可不相信。

嫁入对一个女人有多重要,虽然有女戒女则锢着,私底下,别说自己早早的上心,一家子都跟着操心。而且段菁菁正在排斥给知府老爷家的二公子做贵妾……李斐对段菁菁为此投靠过来的行为是没有意见,只是心里有那么点迟疑,算是防患于未然的,道:“段姑娘也有十六了,左不过这两年的事。”

段菁菁马上羞愤起来,坐都坐不住,起身道:“请王爷王妃为我做主……”

李斐抬手示意她坐下来,截断了他的话道:“我不管外头的事,等王爷回来了再说。”

段菁菁默默的坐了回去,谁也不去探究这里的隐情,宋多福继续原来的话题,抚掌笑道:“姐夫那副清俊的模样,就算不要钞,姐儿也有爱的。”

“你是在幸灾乐祸?”李姜一个两个点着李斐和宋多福道:“我和曦哥时时都在一处,从未远离。你们呢,独守空闺的,夫婿要模样有模样,还有钱财权势,你们将来总有烦恼。”

宋多福果然就蔫了下去,嫁个夫婿太有出息,她还没有成婚之前就有烦恼了,不过这里头,最有出息的是李斐的夫婿。

李斐两眼望天,头低下来的时候眼神锋利,微微笑着道:“要说我这么人放在这里,殿下自己瞧上了别人,夫妻间的事一个巴掌拍不响,总有我的无能之处。要是别人主动勾引他,我不答应!”

段菁菁一直在垂头听着,这个时候强迫着自己不能抬头,手猛然抓在裙面上,指甲把挑线裙子勾出了丝来。前儿她和彭氏还觉得襄王妃是好相与的,今天又是留饭,又是看茶。怎么……怎么襄王妃是那么善妒的女人?还……不答应!

“别说苦不苦命的话,佛说众生皆苦。”李斐的模样很柔和,没有一丝棱角,偏偏就强硬着道:“我是看不上那等上杆子做妾做通房的,那样的女人,在豪族之家无非求三点,求财,求势,求人。若是求财,求绫罗绸缎,锦衣玉食的生活,只要按守本分用心服侍,我也不是一个吝啬的主子。脚没有踩在实地上,就想巴着一个男人在内宅过上安逸的生活,别叫我看见;还有求势的,这等心思存在心里,谁又是天生地养的,都是有父有母十月怀胎生下来的,还有兄弟姐妹,一家子都跟着上心,尽琢磨了旁门左道也少有清明的,千方百计的把女儿送了进来,然后他们在外面充起了老丈人小舅子,成天胡作非为不干好事,且他们又不是正经的老丈人小舅子,正要追究起来,白白玷污了府上的名声。这算什么?养了一只蛀虫,再养一窝蛀虫。”

宋多福很是赞同道:“这种事情太多了,有一等无赖就经常冒充谁谁谁家的舅爷骗吃骗喝。”

李姜很正经的道:“要是不知父母被人倒手买卖的可怜人,你也不答应吗?”

李斐冷笑道:“那等没有家世牵累的孤独子,就是没有顾忌的人了。这样的人求起权势才更加的凶恶,要是得了夫主的宠爱,稍微轻狂点儿,就敢给主母下眼药了。最后一点,求人,这对我来说,是最最不能容的。”

李斐未语,李姜先笑了起来。

李斐褪去了那层凿凿的劲风,把一杯茶仰头灌了,喝出了喝酒的豪气,颇为惆怅的道:“殿下贵人事忙,一走就不知道多少日不归。我守着一座空空的王府,且空枕寂寞着,要是再被别的女人分了去,由着别的女人用一腔柔情笼络住了殿下。我干什么,还有我什么事?我是王妃呢,还是管家呢。我还杵着呢,那些女人把真情实意捧出来,图谋我的丈夫,把我当什么?当管事的老妈子!”

“要是这样的女人真收了进来。我按例发着四季衣裳首饰,安排饭食仆妇,万一生下了孩子来,我还得管着孩子的吃穿用度。无须用我,我身边的季大娘也能把这些事情办下来。”

段菁菁掐着大腿,屏住气谦卑的道:“那些做妾的人,上立下女,本来就是卑微的人,也是服侍主母的人,恭敬还来不及,怎么敢教不孝敬王妃。”

“别说我要不要这份孝敬。夫妻既为夫妻,就是彼此心存了情义二字。”李斐紧紧盯着段菁菁的眼睛道:“要是别的女人以情义相许,长年累月以情义贴着自个儿丈夫的心窝子,要是把心窝子贴热了……我的心眼子就那么小,我不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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