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诀别五十六(1/1)

李治在这里纠结万分,媚娘在另外一边,又何尝不是痛苦无奈?

立政殿中。

内寝之内。

眼瞅着子时过半,媚娘却毫无半点儿睡意,依旧倚在榻上,直愣愣地看着纱缦之外,瑞安实在不忍,上前一步道:

“娘娘,且莫多想了……

多思伤身,何况眼下还未就定了事不是……”

“不是什么?

不是他的错么?”

媚娘冷冷一笑:

“事已至此,长孙氏之过已定,他能不能办得出这等事,到底是不是他办的这样事……

我心里自然是清楚不过的。

而且我也并非是气他如此……

从我入宫那一刻起,他便是事事处处,都针对我……

我也曾料想过,会不会有别的原因……

也曾约略猜到,会有这样,甚至是比这更过分的事情,是他所为……

所以我虽伤心他如此,却也未曾觉得被辜负,被伤害……

我气的,却是治郎。”

她摇了摇头,惨然一笑道:

“瑞安……

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么?

这样的事情,既然能传入我耳中,难道治郎便不知?

他既知道,为何又要瞒着我?

是怕我怨恨元舅公,对元舅公做些什么事?

还是怕我与元舅公相敌,他夹在中间难为?

瑞安啊瑞安……

我与治郎这些年恩爱异常……

我对他的心,对他的情,事事处处替他着想,考虑……

他难道竟是半点不知么?

若是他知晓……

那又为何如此不信我?

不信我能够好好儿地面对这样的事情,好好儿地体谅他的难处,好好儿地将此事做个圆满的答复呢?”

一连数问,竟是问得瑞安也无话可说,只能张了张口,却不能发出只字片语。

好半晌,瑞安才道:

“或者……

主上其实并非不知娘娘心思,只是他也多少有些怨恨元舅公办事不当,又有些担忧娘娘眼下身子不顺,这样的事情……

终究还是太过伤人,所以才选择了隐瞒呢?”

媚娘沉默。

她也只能沉默。

……

永徽三年十二月末。

高阳案已然开审。

立政殿中。

媚娘安静地端坐在殿内,看着李弘呀呀地在铺了暖毯的地面上,爬着来回玩耍。

文娘看了眼瑞安,试探着笑道:

“娘娘,说起来,这些日子主上都忙着整理前朝事务……

已是许久未至后廷了。

这般辛苦,娘娘是不是……

带着代王殿下去慰劳一番?”

媚娘不答反问:

“前些日子萧淑妃不是去过了么?”

“呃……”

“好像等了足足半个时辰,又被请了回来,不是么?”

媚娘语气极淡:

“既然如此,便说明太极殿那边儿忙得也是极紧……

还是不去打扰的好。

他若闲得下来,又思念弘儿,自然便来了。

眼下既然还未来……

那便说明前朝事务烦多,不及来思念孩子。

何必去呢?”

一番话不软不硬,却顶了文娘与瑞安一个无可奈何。

……

同一时刻。

太极殿中。

李治看完了大理寺新奉上的关于高阳一案的文书,发了好大一通火气,吓坏了几个近侍之后,这才停了下来,向后一瘫,呆呆地坐在龙椅里,看着那些小侍们跪行着捡拾自己丢得满地皆是的奏疏。

一侧的王德见他停了下来,表情也是颓然,心中老大不忍,上前一步柔声道:

“主上连日辛苦……说起来也是好几日没见过昭仪娘娘与代王殿下了。

要不……

老奴替您安排着,往立政殿一行?

或是请了昭仪娘娘与代王殿下来太极殿,叫主上您瞧一瞧,这些日子他们母子可曾有些清减不?”

李治看了他一眼,不说话。

好半晌,他才幽幽道:

“大唐天下,都是朕的。

三宫六院,朕想见谁,都可以随意去见,去召……

只有她……”

他苦笑着摇摇头:

“你以为,是朕想见,便能见着的么?

若是她心里没有气,没有怨朕……

此刻只怕早已抱着弘儿来看朕了……

她既不来,便是心里还有气……

朕若去了,岂非徒然惹她恼怒?

眼下她身子正不安着,又不似往常,便是惹得她哭一哭,也不过是伤心一会儿……

何况以往那些事,只要好声好气地认个不是,赔个错,她那样的海宽心肠,再不有不谅解的。

可眼下这是什么事?

朕的亲舅舅,朕的亲舅舅啊!

害了她的父母一生不豫不提,还要处处防着她……

你叫她如何能够这般快地便原谅朕?

便是她再大度,再明白此番之事,与朕无关之理……

她也未必便能够立时与朕素如往常一般亲昵无间啊!”

李治痛心道:

“既然如此……

既然明知朕一旦开口求了,她再不能忍的事,也会为了朕忍下来……

朕又如何忍心开口叫她忍下这等事?

还是叫她清静一番时日,朕再去瞧她罢……

只要她能够想通,自然会来见朕。”

王德一时倒也是无言。

沉默片刻之后,李治又叹了口气,抹一抹脸,换上一副正经神色问道:

“三哥那边儿如何了?”

王德上前一步,轻轻道:

“吴王殿下倒是一切还好,只是每日里总是有数个时辰在发呆……

老奴前日偷偷地去瞧过,他竟似老了数岁也似的……

主上,怕是事机不好啊!”

李治咬了咬牙,目光微黯,半晌又问道:

“四哥的事……

可传来了?”

“前些日子发了消息过来,说是信儿已是传到离长安城六百里远的驿站内了。

估摸着慢则一两日,快则明夜……

消息便要传入宫中了。”

李治神色黯然,半晌才轻道:

“也好……

早些儿来了……

四哥好歹也能好生安葬着了……”

说着说着,眼圈儿又红了起来。

王德见状,实在是大不忍,回首看了一眼德安。

德安会意,转身快步离开,招手唤来了明和,如此这般地嘱咐了几句之后,便低声道:

“你且快些去罢!”

立政殿。

听闻李德奖请见,媚娘立时起身,急急说了声请。

侧殿之内。

小书房中。

媚娘听毕了李德奖连日来的访查之果,一时竟也是无语。

良久,她才轻轻道:

“有劳李师傅了,这些日子辛苦,又近年关,还是早些回去,与素琴团圆罢!

听说素琴也已有孕三月了……

抽个时日,我也好去瞧一瞧她。”

李德奖点头应诺,又看了看媚娘黯然的神色,轻轻道:

“娘娘,临行之前,德奖尚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师傅论起来虽是治郎的剑师,可却也情谊非浅。

何况还有素琴在……

有什么话儿,但说无妨。”

“娘娘,德奖与素琴平素里说起旧事之时,也曾多番怨恨,怨恨那王皇后等人,害了先太妃;怨恨元舅公为了达成目标,将素琴也置于险地等事……

可是如今想来,却也不觉造化弄人。

若是当年无元舅公为衡宫中之势,而强使素琴入宫,德奖又如何与素琴相遇?

又如何与她相知相守?

又如何得蒙主上恩赐,终究成了良缘?

若是当年无王皇后等人如此谋算,元舅公又如何能够让素琴入宫?

说起来,天下之事,冥冥之中竟似有定数。

无论是谁与谁,但凡想要有些交会,必然都会有些千丝万缕的前缘在。

而这些前缘,却未必见得都是好事……

甚至有些缘份,竟是要百般磨炼,千般苦难,方成其一……

所以娘娘,德奖觉得,娘娘实在不必为前人之事苦恼。

进或说句不太中听些的话儿……

娘娘,若是无当年元舅公这一番设计,娘娘生母这般心思,应国公老大人这般受苦受难……

又何来今日的娘娘,何来今日娘娘与主上这一番姻缘呢?

可见天意造化,竟也是不假的。”

媚娘闻言,眼前突然一亮,这几日夜里哭得闷痛的眼睛里,竟生出千万丝缕清爽之气来一般,瞬间觉得面前如突现一条金光大道一般。

心中纠缠了数日的苦痛,竟也一瞬间全然消失不见,直若寒冰瞬时化水,春风轻拂生涟渏一般舒畅柔顺。

正待感言一二时,却突然闻得瑞安匆匆奔入道:

“娘娘,明和来了!

说是太极殿那边儿,只怕今夜要出些大事!

还请娘娘务必前往,替主上稳住了神才好呢!”

媚娘闻言,立时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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