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省纪委监察处处长陈祥义为组长的调查组悄悄的进驻到沂临。
按说,这样重大的事情应该和市委书记刘天成先打个招呼,但事情牵涉到刘天成,刘天成就成了当事人。所以,调查组从省城出发的时候,作为分管的第一纪委副书记邵泽川专门交代陈祥义,调查要悄悄的进行,到沂临后只能和代理市长吴作义联系,除了吴作义,任何人都不能知道调查组到了沂临,也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调查组的去向,在沂临的所有工作,也只能由代理市长吴作义配合,就是沂临市纪委书记郝大顺也不能让知道。
陈祥义按照邵泽川的安排,到了沂临后就找到代理市长吴作义,把邵泽川的话做了传达。
既然邵泽川做了安排,吴作义也心照不宣,在市委那边任何人都没打招呼,就连主管政法纪检的副书记张可路他都没通知。直接抽调了三个人参与配合调查组的工作,一个是沂临市委纪检委副书记冯义,另一个是他的弟弟,市财政局副局长吴作威,最后一个是刚从市人事局借调过来的市长秘书刘凯。而这三个人则是吴作义再三考虑,动了一番脑筋后才决定让他们参与的。既然是调查刘天成的,那就绝对不能让刘天成知道,也不能让刘天成的人知道。纪委书记郝大顺是刘天成的铁杆,主管政法纪检的副书记张可路也是刘天成的铁杆,所以,他不能通知。而冯义不一样,他是不会报告刘天成的,他对刘天成简直是恨之入骨,上一任纪委书记调到邻市后,纪委的两个副书记都极力竞争书记一职,当时作为分管的副书记吴作义是极力推荐第一副书记冯义为纪委书记的,而刘天成却破格把第三副书记郝大顺提了上来,因此,冯义恨死了刘天成,相反,他对吴作义是感激万分,特别在吴作义代理市长后,冯义公开站到吴作义一边,和郝大顺唱起了对台戏。
吴作威是他的弟弟,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他的弟弟理所当然会站在他的一边,另外,吴作威是财政局的干部,大凡干部,出问题大多出在“钱”,吴作威参与调查组,正好便于调查一些账目上的问题,所以,安排吴作威进调查组是师出有名,而且,即使后来出了问题,他也能说的清楚。
刘凯是新近调到市政府的,他是通过姜涛和吴咏的关系调到市政府做的市长秘书,这样,他相当于是吴作义的人,而且是吴作义的心腹,他对吴作义也是言听计从,对吴作义比对他的亲娘老子还亲。
吴作义之所以安排刘凯参与,他是想让刘凯借着调查吴作义的案子顺便调查康庄,把康庄也给送进去。
从省城回来,吴作义大脑就没安稳过。
这一阶段换届工作会议即将召开,南外环四路工程招标工作在即,全省招商引资工作也于下周在沂临召开,市开发区办公大楼也要破土动工,还有市博览选址也迫在眉睫,……各种工作千头万绪,按说作为代理市长的吴作义应该一门心思放到工作上去,抓好城市的发展工作,但吴作义根本没心情去考虑这些,他考虑最多的是如何在两会上顺利去掉一个“代”字,以及是谁在背后戳他的小刀子,是什么人向省纪委反映的他,又是谁指示他们这样做的。
他首先怀疑的是市纪委书记郝大顺,他和郝大顺宿怨最深,他们是多年的政敌,但他很快就否决了自己的怀疑,否决的理由是,郝大顺本身就是纪委书记,而且一直在纪委工作,对于反映一个人,他根本不会用那种拙劣的手段,他完全可以亲自向省纪委反映,作为一个纪委书记向上一级纪委反映问题是习以为常的,任何人都无权干涉,就连市委书记刘天成都无权干涉,他一个代理市长更无权干涉。而且,郝大顺只要反映,省纪委就要成立调查组,全面调查所被反映的对象,那样的话,今天调查的对象就不是刘天成,而是他吴作义了,所以,他又第一个否决了自己的怀疑对象。
他马上又怀疑到刘天成,但马上又以同样的理由否决了自己的怀疑。
否决了一个又一个怀疑对象,他开始把怀疑对象向外拓展,向外延伸。但他想了一上午,也没找出合适的怀疑对象。
就在挖空心思想找出怀疑对象的时候,新任市长秘书刘凯走了进来。
刘凯是向吴作义汇报本次换届工作的准备情况的。吴作义最关心的是换届工作,是在本次换届上他的代字能不能去掉,所以,对于换届工作的筹备,他几乎全安排了自己的心腹参与。
刘凯是他的心腹,是他儿子吴咏竭力推荐的人选,所以,刘凯刚来,他就刘凯参与到换届会议的筹备工作中。
工作汇报完之后,刘凯无意中把目光扫到办公桌上的信封上,信封上的字,他认识的,是康庄的,他跟康庄共事多年,他跟康庄也斗了多年,他最关心康庄的事情,他也最熟悉康庄的情况。他对康庄一直心存不满,也一直不服气,总想找个机会和康庄比一比,特别在康庄做了市委秘书之后,他的心理更是无法平衡。所以,他更加努力巴结姜涛,姜涛出于感激,把他介绍给吴作义的儿子吴咏,在吴咏的帮助下,他得以圆了一个梦想,调到市政府做了市长秘书,市长秘书虽然不如市委秘书风光,但他感觉值,他庆幸自己跟对了人。因为,在他的心目中,沂临的未来是吴作义的,只要跟定了吴作义,他就会前程似锦。在他的眼里,刘天成已经成了秋后的蚂蚱,蹦不了几天,刘天成都蹦不了几天,康庄就更不用说了。在官场上,最重要的是跟对人,从这点来说,刘凯庆幸自己是跟对了人。
他也知道吴作义不喜欢康庄,但没有把握的事,他不敢下定论,特别在官场上,很多问题都是表面的。在官场上,表面上谁和谁是挚友,但背后说不定是宿敌,暗地里会拼个你死我活。表面上看谁和谁是政敌,但可能是他们故作假象,迷惑对方,说不定他们暗地里拧成一条线,达成一致,比一娘养的弟兄还亲。这就是官场,扑朔迷离的官场,任何人都无法真正把握透的官场。官场如战场,甚至比战场还惨烈,还让你无法分析。
基于这一点,刘凯最想知道吴作义对康庄真正的态度。但他不能直接问吴作义,他只是个小小的市长秘书。市长秘书说好听些是市长的跟班,说不好听的,就是市长使唤的,做的是伺候人的活,所以,他们必须小心谨慎,不能出现半点纰漏。
他打个马虎眼,小心翼翼地说道:“刚才在会场上,我看见刘书记的秘书康秘书。”
对于康庄出现在换届会议的会场,吴作义很敏感,因为康庄是刘天成的人,而且是死敌,不仅是死敌,而且是情敌,这样的敌人,他最不欢迎,所以,他挂着脸问道:“他去会场做什么的?”
“他说,他奉刘书记的指示到会场看大会准备情况的。”
“噢。”吴作义“噢”了声,继续道:“他还说什么了吗?”
“别的他也没说,只是……”刘凯欲言又止。
吴作义抬头扫了刘凯一样,很不满意的追问道:“只是什么?说。”
刘凯很不情愿的说道:“我说出来,请老板您一定不要怪罪我啊?”
“又不是你说的,我怪罪你做什么。说,他到底说了什么?”
“他说您笔法功底不厚,您题的那两条标语难登大雅之堂,让我们换上刘书记的亲笔题的那两条标语。”刘凯终于鼓足勇气,把自己杜撰的话说了出来。
刘凯的话够毒的,既能探听出吴作义对康庄的态度,又相当于背后打了康庄一棒子。因为领导最不喜欢的就是下属的指三道四。更何况,吴作义的字本来就写得不好,再加上他本来就不喜欢康庄,现在听刘凯说康庄竟然在背后贬谪自己,他怎能不恼,脸马上就变了颜色。
但刘凯还不敢确定吴作义的态度,他打了巴掌,马上又送上一块糖果,继续道:“他康庄其实是有人不识泰山,老板您的是飘逸潇洒,功力深厚,就是王羲之在世,也要甘败下风,他一个小小的市委秘书,他懂什么,他怎么能和您比。你看他写那字,乱如鹅毛,说行不行,说草不草。”边说边拿起桌面上的信封,指着信封的字说,我真怀疑,就像他写这样的字,刘书记怎么会看中他,把他调到市委做秘书。”
“什么?你说这几个字是康庄的写的?”吴作义盯着刘凯,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刘凯也怕搞错了,仔细的盯着信封上的字有瞅了几眼,道:“是康庄写的,千真万确,一定是他写的,我认识他的字。”
吴作义是无意中把信封放到桌面上的。
这样的信,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人看到的,但他想知道写信人是谁心切,只要没人的时候,他都拿出信封来,仔细研究信封上那几个字。刘凯进来的时候,他一时忽略,顺手就放在了桌面上,没想到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刘凯一句无心的话就让他知道和作对的人是谁了,他苦苦寻找了三四天没找到的敌人,竟然因为刘凯的一句话就找到了。
他追问道:“肯定吗?”他的脸开始扭曲,扭曲的有些怕人,扭曲的让刘凯感觉他面对的不是市长,而像是在面对市井中的一个恶霸。
刘凯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胆战心惊的答了句:“是真的,我敢肯定。”
吴作义“啪”的一拍桌子,咬牙切齿地说道:“康庄啊康庄,这次你别怨我心狠手辣。”说完后,才想起刘凯还在。对刘凯说:“你先出去吧。”
刘凯刚走到门口,吴作义又叫住了他,交待道:“今天的事,任何人都不要说。”
刘凯信誓旦旦的保证道:“请老板放心,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既然搞清楚背后向自己戳刀子的是康庄,吴作义决定一定不能放过康庄。
不过,他轻易不想再对康庄下手,他要吸取上次的教训。
上次就因为考虑不成熟,让康庄侥幸逃脱,这一次,他一定要治康庄于死地。所以,他准备等待时机。
现在,机会终于来了,省纪委调查组要调查刘天成就是他最好的机会,他不能错过这次机会,他要把刘天成和康庄都连根拔起,让他们在他的眼前都永远消失。所以,他专门把刘凯安排进调查组,因为他知道,刘凯和康庄一直是对头。
他想让刘凯借着调查刘天成的空子顺便调查康庄,只要查出来康庄存在问题,哪怕是一丁点问题,他能小事化大,大事化成罪过。为此,他把刘凯单独叫到办公室,让刘凯在调查组中一定要注意刘天成调查的进展情况,只要是牵扯到康庄的问题,哪怕是米粒大小的问题也必须向他汇报。
刘凯不是傻子,他心知肚明,头点的根鸡啄食似的,连声说“是。”
按照吴作义的安排,联合调查组进驻以来,一直驻扎在沂临市市郊一座小山旁的一个僻静招待所里抽调查看财政局的有关账目,这些账目都是他通过他的弟弟吴作威偷偷从财政局偷出来。因为他们调查的是市委书记,如果明目张胆的进驻财政局,一定会惊动刘天成,那样的话,就会什么都查不出来。
为了回去交差,调查局接受了吴作义的建议,调查秘密进行,既然秘密进行,所以一切都不能公开。就连抽调查看财政局的相关账目这种最合法的途径他们都没用,而是采取了非法途径,让吴作威把账目偷偷的偷出来,查完后再偷偷的送回去。
吴作义之所以这样安排,他是怕财政局局长高建设,高建设是刘天成的人,既然刘天成是刘天成的人,他做的一切一定不能让高建设知道。
沂临市的换届工作会议终于如期进行,市长的选举已经没有悬念,代理市长吴作义作为唯一的候选人那天是英姿勃发、红光满面。他穿着笔挺的西装,随同省委下派到沂临负责监票的领导同志和市委书记刘天成一起,挨个代表团进行慰问。每到一个团,吴作义都会亲切地向与会的代表们表示慰问。现在,他像换了一个人,彻底的放下了一个代理市长的架子,见到谁,脸上都堆满了谦卑的笑容,好像今天他不是市长,而他所要慰问的每一个代表才是市长,他好像是作为一个下属在向上级汇报工作似的。
那位省委领导显然对吴作义很欣赏,走到哪都会抢在刘天成的前边推荐吴作义,他说:“吴作义同志是我们党的好同志,是一个非常有魄力的同志,他不仅熟悉人事,而且善于抓经济工作,思想作风过硬,能力过硬,这样的干部真是太少了,这样的干部来做市长,一定是你们沂临的好事,是你们沂临的幸事啊,既然吴作义同志是这么好的干部,不选他,你们选谁呢?希望大家能齐心协力,都能投他一票,确保他能够高票当选。”吴作义站在他的旁边,脸上堆满了的笑容,那市长演说辞就在他的衣兜里揣着,他已经背诵了无数次,只等着选举结果公布后,他将站在主席台上慷慨陈词。
对于这样的安排,刘天成虽然很不满意,但是他也知道,他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所以,他息事宁人的躲在一边,不发表任何意见。
从选举的阵势来看,他这个市委书记已经驾驭不了大会了。
再说了,省委在大会召开之前已经和他交谈过了,让他安心工作,等半年后的党代会开完,就让他回省里,而且,和他谈话的领导也说,回省里,省委一定会另有安排,让刘天成放心,省委是不会忘记他,省委一定会给他一个合适的安排,至于能不上做上副省长,那个领导没说,也不是那个领导所能决定的范畴,既然是等,他就耐心的等,既然大会自己驾驭不了,自己又何必揽那份闲心,自寻烦恼。
那位领导还告诉他,让他确保换届不要出事,他也知道,大会出事,他这个市委是第一责任人,所以,他不想关心大会,他还必须关心大会,有时候,他也不得不违心的应承两句,无非是:“领导的决策是英明的,省委的决定是正确的,我们市委坚决按照省委的指示办,作义同志的确是位好同志。”他说的很违心,但还不能不说。
在官场上的人就这样,有时候的确是身不由己,刘天成现在就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