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害怕的感觉,就算闫一曼在电话里口气不善,但我却没有一点惧意。
我想,是不是所有人都这样,在走到某一个点的时候,什么都无所谓了。
远远的,我就看到小区门口停着一辆面包车,闫一曼和一个男人站在车前。
男人斜依着车门,一手插在深色夹克的衣兜里,一手捏着烟,忽的抬头朝我这边看了过来。
我下意识的顿了下脚步,低下头抬手裹了裹身上的外套才又迈开脚步朝他们走去。
我才走近,闫一曼就骂我是不是爬着来的,我停下淡淡的回了句走着来的。
我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她听得清楚,她一下就火了,一边问我是不是没被打够一边就朝我走过来。
站在她旁边的男人一把拽住她的胳膊拖了她一把,她往后退了几步,后背抵在了面包车上。
“强哥!你干嘛呢?”
“忘了我刚才说什么了?”
男人声音听起来有些不悦,闫一曼一下子没了气,双手环胸别开头看朝另一边。
男人看了她一眼,然后朝我走了过来,在距离我两步的地方停下。
我这才发现男人很高,这个距离,我还要仰着头才能于其对视。
而且这个男人也没之前给我的感觉年纪大,他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之前那种二十多岁的错觉来自他身上咖啡色的夹克外套和深色牛仔裤。
他吸了口烟问我,“你叫周凝。”
我没吭声,只是点了点头,他到是笑了,“挺倔的啊。”
我想说还好吧,但是我没说,我只是问他找我什么事。
他低头,抬起手上的烟深深的吸了口之后鼓着腮帮将烟头丢在地上,然后用脚踩了踩后才将嘴里的烟吐出来。
我看到他将手伸进衣服里面,下意识的退了一步。
他应该是感觉到了我的动作,抬起眼看着我哼笑了声,手从衣服里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叠钱。
我蹙眉,看了看他手上的钱,又抬起头看他,“什么意思?”
“医药费呗。”
我没有伸手去接,只是垂下眼,视线又落在那叠钱上。
“嫌少?”
我抿了抿唇再一次问:“什么意思?”
“这件事就这样吧,闹下去没意义。”
他说这话的时候口气有些硬,那种感觉好似在说,今天这钱收不收这事情都得就这么算了。
那一刻我想笑,想问他那只眼睛看到我闹了?就算闹有用吗?就如那位医生说的,也就医药费是事而已。
我点了点头,伸手接过钱,当着他的面就开始数,然后我又听到他哼笑了声。
我没理会,数我的钱,两千块钱眨个眼就数完了,我捏着钱抬头看他。
他看着我,见我半响不吭声,两条浓密的眉毛拧了下,“你心挺大的啊。”
我摇头,数出八百揣进衣兜里,将剩下的递还给他,“782块7毛3,我没带钱出来,多的算打车钱。”
782块7毛3,那是我检查身体的费用,我外婆的医药费,他们赔不起,没人能赔得起!
他愣了愣,侧身抬手抵着鼻子就笑了起来。
我没有笑,因为我觉得一点都不好笑,别说两千,就算两万,二十万,这事都不可能算得了的。
我捏着钱的手一直伸在空中,他一直没接,闫一曼忽的从他身后窜了出来,一把从我手上抢过钱,骂我装逼。
我看了她一眼没吭声,转身要走,手臂就被人拽住。
他的力气很大,不过轻轻拽了下,我就往后退了两步。
他一把从闫一曼手中把钱拿了过来,然后直接塞进我的衣兜里,“钱收了,这事就没了。小雨那里不会再找你麻烦。”
他没有松手,只是看着我,眸子黑得发亮,我顿了两秒点头,他才放开我的手。
我转身就走,没做停留,身后随即就传来闫一曼的骂声。
“妈的,看不惯她就是这样,明明就是个婊子还装毛的清高,草!”
“你一个女孩子,一天草草草,你要草谁啊?”
“强哥!”
“我到觉得小丫头挺硬气的。”
“我说强哥,你不会是看上她了吧。”
“说什么呢,老子又没恋童癖!”
“哎哟……轻点打,脑震荡了!”
“得,赶紧上车,吃宵夜去……”
他们的声音渐渐被风吹得散乱而模糊,但我却记住了男人的那句话,‘草草草,你要草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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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男人说了,杨欣雨不会再来找我麻烦,但我还是退学了。在白主任的帮助下,我去了十四中。
医疗费和转学费让我们不堪重负,外婆把房子卖了,然后在十四中附近租了一间老旧的两居室。
一切好似又回归了平静,唯一不一样的就是外婆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
外婆三五个月就住院一次,一次比一次住的时间长。而我的生活除了学校就是回家,要不就是医院,这样三点一线的生活让我多了一项爱好,那就是看书。
从教科书到杂志,再到小说漫画,我一点都不挑嘴,随便都能看,然后我渐渐在书里面发现了另一个世界。
外婆老说,让我没事的时候多出去走走,交几个朋友,我这样整天窝在家里迟早要得病。
我总是笑笑不说话,我不会告诉她,学校的同学都说我有自闭症,没人愿意和我多接触,我也不愿意和他们接触。
而我,我是真得病了,不过不是自闭症,是心病。
在我初三下学期临近中考的时候,外婆又一次住进医院。
这一次和其它几次都不一样,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种感觉,外婆撑不过去了。
第三次下病危通知书的时候,自两年前之后再没出现过惧意的我,再一次手抖了。
不过最后外婆还是出来了,在晕晕沉沉后的第三天忽然有了精神,一整天拉着我的手不停的和我说话。
她说,年轻时候她可是街坊邻居公认的美女,追她的人都不知道排到哪里,只怪她眼瞎,挑了外公。
那时候她就是想安分过日子,而外公那人话不多,人老本老实的,就是没想到结婚之后会变成这样……
我问她变成什么样?她想了想说,也不是结婚吧,开始的时候对她挺好,是自从生了我母亲一切都变了。
结婚5年才怀上孩子,结果生的时候难产大流血,孩子勉强是保住了,但子宫也被摘了。
外公是重男轻女,看生的是个女儿,以后也不能再生,人也开始变。
喝酒,赌钱,夜不归家,过了两年忽然领着个大肚子的女人回来要和她离婚。
那时候她也觉得日子过不下去,点头就同意了,结果才隔天就听到人家说他死了,酒喝得太多还骑摩托车,整辆车都冲到桥下,他和那女人都死了。
我低头不说话,外婆拍拍我的手说,“阿凝啊,你不要以为外婆真什么都看不出来。每次提你妈你脸就变,其实她是有苦衷的。”
“你和你妈其实挺像,她小时候也不爱说话。”外婆又叹了口气,“不过她比你好一点,那时候我们住老房子,隔壁的方盛南对她很好……”
“方盛南?”我拧眉抬起头看向外婆。
“是啊,方盛南,他和你妈也算是青梅竹马了,本来都要结婚了……”外婆像似陷入某种回忆中,开始断断续续的给我讲当年我妈和方盛南的故事,讲我妈和我爸的恩怨,讲那些意外。
我静静的听,但脑海中却浮现出另一个名字,那个平时话都说不上两句,却在我抽屉塞了圣诞卡片的人的名字,方易。
外婆走了,在和我絮絮叨叨聊了一整天后凌晨2点多再次被推进急症室,这一次,她没撑过去。
心脏连着小腹一阵阵的绞痛,痛得我想哭,但我却一滴眼泪都掉不下来,只是麻木而又冷静的善后。
所有事情处理完,已经是三天后,我有些疲惫的回到家,回到房间,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本笔记本打开,然后在一堆人名下面添了一个名字,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