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纾在原地愣了许久,直到清脆的风铃声再次传来,才惊醒了她呆怔的思绪。
她定了定神,迫使自己从刚才的插曲走出来之后,才抬步进入门内。
西苑的小楼有上下两楼,靠一座雕花旋转楼梯连接一二两层。
小楼占地不少,但是房间并不多,其中二楼有两间卧室,一间储藏室,一间茶水室,其余都归置为会客厅的空间。
一楼较于二楼更为简单,玄关进去后,是狭窄的大厅,大厅之所以狭窄,是因为本应该用于建设大厅的空间大部分被黎煜改成了一间宽敞的画室,除了画室外,还有一间小厨房,但是一楼的所有优势几乎都被这间画室占了去撄。
阿纾沉了沉眉,握上了门把手,画室的内容顿时跃然于眼前。
画室空间很大,里面整齐地排着画架,画架之间也如同西苑各处的摆设一样,错落有致,只是与阿纾印象中唯一不同的是每个画架上面无一例外地蒙着洁白的遮尘布,白布下掩去了或许原本惊世的画作偿。
黎煜生前最爱逗留的地方就是这间画室,画室里的东西保存得很好,除了这些画架,就连他调好没用的颜料盘都安放如初。
在阿纾的印象里,不仅西苑有画室,就连他们在外的寓所也有一间不小的画室,处理完公务的时候,黎煜的大部分时间都消耗在画室里面,但奇怪的是,她从来没有见过黎煜作画,所以有时候她会怀疑画架上那些不少让人眼前一亮的画作,究竟是不是出于他之手。
只是这个疑惑很快就被她打破,因为黎煜从来不肯让其他人进入画室,就算是必要的洒扫也是亲自动手,阿纾知道里面有不少惊人的画作也不过是因为一次误闯,而那次误闯的代价,至今想起来她都心有余悸。
思及此,她抬手摸了摸覆着在画架上的白布,可最终还是缩回手,保持了它初始的样貌。
脚尖调转,她毫不犹豫地离开了画室,顺着雕花扶梯,缓步踏上二楼。
诚然如管家刘全所说,西苑每天都有人洒扫,无论是墙面或是地板上都不见一丝灰尘,阿纾在楼梯上走走停停,有时候望着墙上的挂画,有时候看着墙角处摆放的小饰品,都会不自觉逗留了一会,如此走走停停,一段本不算长的楼梯竟然被她走了十分钟有余。
她感慨时间易逝的同时也诧异着自己那些缅怀的心思,分明她来西苑的次数不过寥寥,怎么就能如此惦念?
这一点让阿纾颇感惶恐,在她心里,过去的种种都譬如昨日死,可是为什么最近它们越来越能在自己心底无端掀起波澜?
那些开心的、不开心的犹如连环画一样钻进她的脑中,一帧帧开始翻页。
不可否认,她是个恋旧的人,可却不曾因为这样的情怀而耽于过去,在她心里,过去的即是过去,曾经多美好的东西放到现在都是徒然无功,曾经觉得撕心裂肺的痛苦,如今看来也不过是置笑而过,如苍茫碧波中的细密涟漪,波澜渐渐平息,譬如她曾经翻天覆地的爱情。
只是,此时不免触景生情,那段不为人知又或者说是人尽皆知的日子再次翻涌而上,伴随而来的是她嘴角轻微的苦楚。
物是人非啊……
脚步上移,楼梯直接连接是会客厅,如果阿纾记得不错的话,会客厅外有个狭长的阳台,阳台处置了一座简易秋千架,秋千椅是由茶褐色的藤条编制而成,夏日的时候,捧一本书坐在其上,纳凉刚刚好。
当阿纾遵从潜意识在藤椅上坐下的时候,心想已经不用再看其他地方的模样。
因为她知道,其它地方必定与她记忆中的相差无几。
其实她一直认为,相较于建筑群庞大的黎家,隐匿在黎家幽僻处的西苑更像是黎煜自己建造的一个家,处处透露着温馨,而她有幸成为这个家的住客。
她轻轻蹬着腿,藤椅随着她的动作在半空中小弧度晃动着,阿纾大半个身子都蜷缩在藤椅上,闭目思忖着黎宗光让人把她带到此处的目的,难道只是想用黎煜生前最喜爱的地方激发她的愧疚之情吗?
如果仅是如此,那么未免太小材大用了,毕竟她没心没肺惯了,这么点旧物顶多只能触动她分毫,却不能真正牵动她的心绪。
藤椅摇晃的弧度渐慢,阿纾有些昏昏欲睡,在将睡未睡之际,脑袋却突然有道白光一闪而过,她倏地睁开眼睛,似是想起什么般朝楼下急步走去。
院子里的白翼扶桑花被风抖落不少,在鹅软石小径上零零散散扑了一层,阿纾走得急,劲风带动了绵薄的花瓣,它们在地面上打了两个转,花瓣再次落地的同时,阿纾已经行至院门处。
原本虚掩的院门不知何时被人从外合得严严实实,她动手拉了拉,铁门震了震,却没有打开的迹象。
阿纾的眸光顿沉,目光行至一旁的院墙,黎煜为了有自己的私人空间,院墙防范得不是一般的严密,此情此景无一不告诉她,那就是她被软禁了。
她不由摸向口袋里的手机,刚翻开电话簿手指就堪堪止住了。
报警吗?用什么理由?
无论黎煜逝去与否,她如今在青城的身份都是黎家的三少奶奶,一年前,丈夫去世后,她连灵堂都不曾踏足一步就在青城消失地杳无踪迹,一年后,她重回黎家,黎家非但没有半分为难,还不计前嫌把她迎进黎煜生前最喜爱的院子,这无一不彰显着黎家的豁达。
跟人说起来,无疑从哪方面她都占了下风。
在处事方面,阿纾远远不及黎宗光老奸巨猾,刚才二人的见面,他看起来不动声色,实则早已安排好了一切,只等她能够入瓮,她早就该料到,她当初做了那样的事情,本来就对她不满的黎宗光怎么会轻易放过她,现在只是软禁,后面又会做什么呢?
设想着会发生的各种可能,阿纾的后背忍不住冒起一团团寒气。
若是早知如此,刚才就应该顺水推舟答应黎之语的要求,说自己嫁给黎煜不过是因为贪图他的财产,然后拿了她给自己的钱带着念念远走高飞。
只是为时已晚……
阿纾竭力迫使自己压下心中的慌乱,好有副清醒的脑袋去捋清当前的形势,首先她想到的便是沈念。
显然,黎宗光已经知晓沈念的存在,凭借她是黎煜女儿的这层身份以及顾如归的承诺,应该暂时不会出什么问题。
意识到沈念是安全的时候,阿纾浑身的紧张也就卸下了大半,她扯了扯唇角,本来紧紧扣着大门的手缓缓垂下。
她后退了一步,望着高深的院门,想看看外面都是奢侈,不知为何心中顿生出一种“一入侯门深似海”的感觉,于是阿纾莫名又想起沈太太在她二十五生日那天说的那句话。
沈太太说:小纾,轰轰烈烈是一辈子,平平顺顺的也是一辈子,你这孩子怎么偏爱往尖里钻呢?
此时此刻,她竟然没有比什么时候更赞同母亲的话语,再多的轰轰烈烈都抵不过一辈子的平顺,在感情这条路上,她钻了不少的牛角尖,付出了不少代价,它们就好像一滩不知深浅的泥淖,拉扯她,令她裹足不前。
仔细思索着这两年,除了念念外,她似乎一无所有。
灵台清明之后,黎宗光要做什么,已经显得没那么重要,在这种四处被掣肘的时候,她能做的唯有等待,等待对方阐明他的用意,等待未知的一切,等待着她钻牛角尖的代价。
想至此,阿纾盘腿在鹅软石小径上坐了下来,石子有些凉,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她伸手拨弄着落了一地的白色扶桑,自言自语道:“佛家偈语:世事无相,相由心生,可见之物,实为非物,可感之事,实为非事,物事皆空,实为心瘴。你主人之所以如此钟爱你,是否是因为你的品貌恰恰迎合了他的心境?”
白色的扶桑花安静地躺在地面上,不曾因为她的话语而起一丝波澜,事实上,它们既已委地就已是死物,想要期待它表现出些许不同,显然是天方夜谭。
阿纾叹了口气,不再与它们较劲,“你们虽然是死物,却知道驻守一处,时时信守花期,争抢在枝叶末梢绽放,与你们相比,你的主人又何其自私?”
说完,她抬手拨乱了一地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