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让钮焕然心情烦躁,他挥挥手跟轰苍蝇似地,垂眸看着田果口吻冷淡地说:“你愿意干什么是你自己的事,不用向我一一汇报,我也没时间听你唠唠叨叨,你不是还在秀水摆摊儿吗?那就摆摊儿去,从今往后我也不再管你,你也别再上我们家来,咱们就当不认识!还有,这些印着字母的洋东西你拿回去,我钮焕然要不起。”
“这不是给你的!”田果冷冷地说,心里气,真想一巴掌扇在钮焕然脸上,“这是我给你婶子还有爷爷拿来的,你不吃就放这儿,我给他们送过去。”
“爷爷?”焕然冷哼,“他是你爷爷吗?叫得那么亲!”
他这样,就像一个未满十岁的孩子,与最初认识他时那种内敛稳重的形象完全不一样。田果心想钮焕然是更年期提前了,还是换了个内芯?一叹气,说:“焕然,你能别那么幼稚吗?也二十五岁的人了,成熟一点好不好?”
焕然。她第一次没有叫在他的名字后缀上那个关系分明又带着些尊敬的“哥”。
“我知道你对我摆摊儿一直有意见,这是环境跟眼界造成的,你生气,不理解,这我都不怪你,哪怕从今往后你不搭理我也行,本来咱们也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但是婶子和爷爷跟这件事一点关系都没有,作为晚辈,我看看他们总行吧?难道这也过分了?我是来送东西的,不是偷东西的,你至于那么生气?”
田果是真的奇怪,虽然管焕然叫“哥”,可他毕竟不是自己的亲哥,管这么多事他不累?就算是亲哥,也不至于因为妹妹不听自己的话而如此大发雷霆吧?
焕然独自运气,田果的话让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没长大的小屁孩。还有,她那句“咱们也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怎么想怎么别扭,引得胸口一阵一阵的发闷。她气定神闲地说了那么说,他却一点抓不住重点,唯一明确的是——此刻,他很生气。
“米田果,你刚才骂谁幼稚呢?”
田果一愣,想钮焕然的反射弧也太长了......“你误会了,我没骂你,幼稚不是骂人的词,是说你心智不成熟。”
焕然鼻子气歪,双手叉腰上下扫一眼田果,“这么说,你很成熟了?”
反正比你成熟......两个人正跟斗鸡似的互相瞪着对方,蝌蚪跟徐强勾肩搭背从胡同口晃悠了过来。
“哎呦,然哥。”两个人一脸谄媚地跑过来,见焕然脸色不好,而对面站着同样脸色很臭的田果。蝌蚪不嫌事大,用胳膊肘统统徐强,道:“哎呦,这是怎么啦,三伏天不能生气啊,田果,是不是你又招我们然哥生气了,告诉你啊,然哥下礼拜有场相亲,你别把然哥气坏了。”
“就是,就是,田果你懂点事,然哥已经到了人生最关键的时刻,我们几个还等着年底喝喜酒呢。”徐强嘻嘻哈哈地附和。
田果一愣,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焕然:“你,你要去相亲?”
焕然没说话,似乎是懒得搭理她,把手里地塑料袋往蝌蚪怀里一甩,说:“拿着,田果给你们买的。”
田果又是一愣,这些东西什么时候变成给蝌蚪的了?刚要伸手把塑料袋抢回来,蝌蚪与徐强已经各自剥开一块好时巧克力。“哎呦,外国的巧克力呢,谢谢田果啊,有什么好东西还都想着我们哥几个。哎然哥,你不吃啊?”
焕然挥挥手,凌厉地目光落在田果脸上,“本来就是给你们拿的,是吧,田果?”
这无异于是挑衅,田果不说话,紧抿双唇怒视钮焕然,如果目光可以变成火,现在的焕然早就化成一堆灰烬了。
“谢谢啊,小果儿!”蝌蚪跟徐强继续“火上浇油”,各自又剥开一块巧克力。
“这外国巧克力真好吃。”
“我cao,这兜子里没几块,你丫悠着点吃!”蝌蚪气得打了徐强脑袋一下,“然哥,你跟小果儿先聊着,我跟徐强先回家了。”蝌蚪机灵,瞧出焕然跟田果都有点不对劲儿,生怕踩了雷,把塑料袋一系,拽着傻不拉几的徐强迅速离开是非之地。
胡同里又安静下来,田果把手里的毛巾往焕然脸上一甩,咬牙说:“钮焕然,今后我要是再给你买东西,我就是大傻逼!”
焕然没说话,杵在原地石化了似的,毛巾掩映下,他的脸上像是涂了一层灰。过了一会儿,王大妈推着外孙子出来遛弯,看见焕然脑袋上蒙一个毛巾,跟雕塑似的站在自家门口半天不动换,不禁纳闷地问:“然子,大中午的不回家睡觉,你这是干嘛呢?”
“没干嘛。”他闷闷的声音从毛巾里传出来。
“那你脑袋上蒙一个这毛巾......”
“噢,我练气功呢。”焕然讪讪地把毛巾摘下来,推开自家院门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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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还得继续。
周末,田果休息,匆匆吃过早饭就提着从友谊商店买的礼物去了秀水。刘麻子上个月一直待在广州挑货,前天才回到北京,今天估计会来秀水。张莉上午有外语课,田果想正好趁着张莉不在,把礼物送出去。
田果这几天思考了挺多,虽然给张莉打工自己省去不少麻烦,但寄人篱下终究不是常事,张莉终归是这个时代的人,再与众不同,可跟田果相比,某些思想还是落后,做事放不开手脚,这不怪她,毕竟谁也没有透视眼能看到几年后飞速发展的中国。
上个礼拜,张莉已隐约透露自己想去当导游,“我打听过了,导游挣得特多,咱国门打开了,以后旅游这行绝对是热门,英文导游肯定挣得就更多了,除了团费小费去某些景点购物,景区还给导游钱呢!”
听她的意思,先去把导游证考下来,先从国内导游做起,英文可以慢慢学。田果想,如果张莉执意去当导游,她就把这个摊位盘下来,钱不够就去借,导游看似挣得多,但比起做生意还是差了许多,而且风餐露宿,还不如摆摊儿。到时候免不了跟刘麻子打交道,随着时代发展,个体户会越来越多,秀水的摊位肯定也越来越紧张,田果得提前做好准备。
总经理办公室原先是一家国营小商店,现在一楼还是商店,卖点日用品啥的,二楼的一个房间给了刘麻子。
说是办公室,里面的布置极为简单。那时还没有电脑,一张书桌摆在屋子一角,后面一把普通的带靠背木椅子。墙上挂着美人挂历,桌子上摆着电话,算盘,收据,纸笔等办公用品,还有一台在八十年代看来非常罕见的松下电风扇。
在楼下,田果碰到了刘麻子手下的一个小弟。
“刘哥还没来呢,你直接去办公室等吧。”小弟说完,骑上自行车走了。
田果提着礼物往楼上走时,心里不免有点忐忑,想刘麻子一个粗人会喜欢这套西洋餐具吗?哎,当时应该在商场里再多挑一挑的。
比较意外的是,田果推开门时,办公桌后已经站了一个人,正低头翻着收据之类的东西。
听见脚步声,那人稍稍抬头。四目相接,田果暮然一愣!这不是那天在友谊商店看见的白衬衫男吗?他怎么在这儿?
显然看见田果,白衬衫男也有点吃惊。“你......”
短暂沉默几秒,田果轻声开了口:“不用怀疑,咱俩是见过。”打哑谜没意思,装傻又太累,还是直接了当的承认省时间,“那天在友谊商店门口,您忘了带火柴,我说帮您点,但是您拒绝了。”
衬衫男一笑,有点伤心似的:“原来你记住的只有这些。”
“当然不是。”田果把手里提的东西先放在沙发上,虽然屋里有电风扇,但因为朝阳,加上天气闷热,她身上的衬衫已经快湿透了,随手拿起一张白纸当扇子,边扇边说:“谢谢您那天帮我,本来进了商场还说请您喝咖啡,但是您走的太快,转眼就找不到了。”
这当然是客套话,田果可没钱请他喝咖啡。不是转眼找不到,而是压根就没想找。
“很热吗?如果热,就过来吹电扇。”见田果用纸当扇子,男人好心指指电风扇。
“不用了,我在这儿挺好,门开着,通风。”转身看向窗外。
阳光升起,已将整条秀水街点亮。
男人右眉一挑,盯着田果的背影瞧了几秒,忽而一笑,问:“你来找刘麻子?”
“嗯。”田果随口一应。
“找他什么事?”
“没什么事。”就是有事也不能跟你说啊。你算干嘛地?
“如果有事,跟我说也一样。”男人缓步走了过来。今天,他穿了一件淡蓝色衬衫,陪着下面熨烫平整的黑色西服裤,气质看起来更加儒雅。眼睛往沙发上的塑料袋里一瞥,淡笑着问:“这就是那天在友谊商店买的东西?”
“是的。”田果没否认,手却在不经意间把塑料袋口一笼,不让男人看清里面的东西。
男人当然看懂了她的意思,视线从塑料带移到了田果脸上,“是给刘麻子买的?”
田果没说话,心想你管得着么。
“你在秀水摆摊儿,还是想来秀水摆摊儿,所以有求刘麻子?”他从兜里掏出一根烟。
田果还是不说话,主要是不知道说什么,听这人口气似乎跟刘麻子很熟。真是倒霉,怎么会有这样巧合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