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琳乃一能吏,十足的干才,印证了那句“高手在民间”的老话。
钱琳之所以深受陈县令的赞赏,在于他心中有一本明细账,缙云近万户,谁家田产多,谁家田产少,谁家殷实,谁家豪富,一一了然于胸。
主簿先生将缙云境内田产两三百亩的小地主,千亩左右的中等富户,以及数千亩的大户豪绅,一个不漏的请了个遍。还有缙云城中,开杂货店的、开布庄绸缎庄的、开粮行的、开客栈的,亦无一漏网。甚至是卖棺材寿衣的,治跌打损伤的、为产妇接生的,也在应邀之列。兰桂坊的老鸨,就更不用说了。至于像玉楼春这类没有业务往来的,钱琳照样发放了请柬。
十一月初一这天,县衙门口的街道上,一溜排开二十张方桌,流水席自晌午时分就开始了。想那唐朝时的小方桌,再怎么挤,一张桌子也只能挤下八个人,二十张桌子,一次最多容纳一百六十人同时就餐。这一批人就餐时,那些送了人情的,等待就餐的另外一批人,把个街道挤的水泄不通。
本来发放了请柬的就有近千人,再加上县衙附近的普通民户,许多与徐驰一起修过冯陈楮卫大道的工匠民壮,还有许多存心吃白食的,那些的县衙衙役及其家属,零零整整加起来,怕有两千人。
一次只能吃一百六十人,按两千人算,吃上一轮,就得开上十几批次,一批次小半个时辰,一轮就得吃上五个时辰。五个时辰十个小时,意味着从中午十一点开饭,到晚上的二十一点,才有可能完成宴请的任务。
任务不任务的倒在其次,你想,那些送了情没送情赶来吃生日宴的,总不好不吃就走吧。虽然只送情不吃饭,县令大人毫不介意,但好像太对不起自己了。所以,许多的人饿着肚皮,紧贴着那些坐上了席面的人,预备着一旦人家下桌,就赶紧补上去。
那些好不容易占了位置的宾客,吃起宴席来也是极为的不爽,菜式虽还过得去,但身左身右身后三面都挤满了人,有人还不停地催促“快点快点”。人家越是催促,坐宴席的越是优哉游哉,反正大家都很不爽。
更过分的是,有些人本是吃过了一批的,等到第三批第四批,感觉肚子又饿了,于是又重新占座位。有些人一看形势严峻,素性占住位子不下来,第一批自己吃,第二批替亲属朋友占位子,第三批再打包。
如此一来,饿着肚皮等吃饭的,意见可就大了。等着吃饭的,正在吃着的,时不时的要发生摩擦与争执,幸好碍于徐驰的淫威,才不致大打出手。
十一月初一日的缙云县城,好似全缙云的乡亲父老都挤到了县衙门口,人喊马嘶,蔚为壮观,那阵势丝毫不亚于后世天朝春运期间,人们抢购火车票飞机票的紧张程度。
让徐驰始料不及的是,陈县令的生日,过得民怨沸腾,怨声载道。
徐驰不是一个好面子讲排场的人,他是有口难言。徐驰的本意是煞有介事、虚张声势,目的是引蛇出洞,诱骗周瑰上钩。只是没想到钱琳如此能干,县令大人十八周岁的生日,几乎惊动了整个缙云。
括州,刺史府。
周萱劝道:“大人还是去一趟罢,看在银子的份上兄弟估摸着,那小子至少也得分给大人上十万贯的。”
周萱是个好人。徐驰上任伊始,抢了他的风头,他忍了;徐驰取消市金,断了他的财路,他忍了;徐驰气焰嚣张,肆意妄为,毫不将他放在眼里心里,他还是忍了。原因无它,只因色迷心窍,垂涎单绫美艳,妄想拥美入怀。为了目的,有所付出有所代价,是值得的。
到后来,单绫只玩暧昧,却不情动,加之武功高绝,周萱无从下手,只有望洋兴叹的份儿。好在徐驰的大刀阔斧,大兴土木,以工代赈,让周萱过足了当领导的瘾,消弭了不少对徐驰的怨气。再到后来,徐驰出手阔绰,一下子扔给他一千贯,使周萱更加没有脾气了。心想,以周瑰为靠山,再跟着徐驰混,政治生命与经济利益皆可顾及,不失为不错的选择。
早在张易之缙云宣旨的那天,周萱就与周瑰通过气。临到当天,周萱担心周瑰顾面子拿架子,更是一早赶到括州,极力游说,以促成周瑰成行,从而达到他的念想。
周瑰耐不住周萱的游说,加之对徐驰的孝敬早已心动,几番权衡之下,终于同意往缙云走一遭,借巡视工作之名,行索贿敛财之实。
周瑰也是个好人,临到缙云之前,不忘挑了个俊俏的小丫头,与其一同前往。只要徐驰规矩一点,老实一点,孝敬多一点,那个小丫头就归徐驰了。周瑰是不吝礼尚往来的。周瑰知道团结部下的重要性,深谙御下之道。就这一点来说,值得所有为官的人学习和效仿。
反观徐驰,只知道一味的嚣张,肆行无忌,很难在官场上混得开。
午后时分,几十名刺史府侍卫簇拥着周瑰,威风凛凛地进了缙云城。
大街上争吃流水席的缙云百姓傻了眼,一下子安静下来,心想,这毛头县令果然不简单,一个平常人家毫不在意的十八岁生日,竟整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连官居三品的刺史大人都祝寿来了。
老百姓傻了眼,周瑰一看这阵势,何尝不是傻了眼?周瑰活到了四十岁,位居刺史,什么样的大场面没见过?但像陈秦这般闹腾的,还真是叹为观止。
周瑰一心想着,怎么在陈秦革职杀头之前,多弄到银子。陈秦抢夺圣旨,殴打钦差,得罪了皇上身边的大红人,再加上自己的两道弹劾奏章,被撤职查办尚是轻的,极有可能杀头处死。
周瑰莫名替徐驰伤起心来,才十八岁呀,大好年华,眼看着头颅即将不保。尤为可悲的是,身处死地而不自知,更是可悲可叹。
周瑰心情复杂,对徐驰既可怜又可恨,施施然地接受着缙云百姓的注目礼。
徐驰一反常态,热情满面地接待了上司,对周刺史执礼甚恭,躬身拜揖道:“刺史大人来给下官祝寿,下官深感荣幸之至呀来里面请,外面太吵,里头要清静得多,下官特意在后衙为大人预备了一桌,下官打算好好的陪大人喝一杯,不醉不休。”
这个混蛋,真会自作多情,脸皮堪比城墙,自己不知道自己的斤两,你想得美罢,老子给你祝寿?老子不是看在银子的份上,对着你撒尿都嫌晦气。
周刺史心有千千结,脸上却平易近人地微笑着:“不必不必,本官自可与缙云父老一起,当街饮宴,与民同乐,无须大费周章。”
徐驰本想避开缙云百姓与刺史府侍卫,出其不意,偷偷摸摸的下手。但周瑰头脑发热,要与民同乐,徐驰心想,索性当着缙云百姓的面,将周瑰的溴事当众抖落出来,效果应该更佳。
“既然如此,下官就尽量满足大人的心愿,让我们一起与民同乐。”徐驰微笑着看着自己的猎物,打定主意要演好青天大老爷为民请命的好戏。
徐驰陪着周瑰,一边喝酒,一边天上一句地下一句地乱聊一气,唬得周瑰一愣一愣的,却硬是不提孝敬的事儿。
周瑰按捺不住,提点道:“陈县令卖地的收入,怕是所入不菲罢?”
“嘿嘿,嘿嘿,”提到身外之物,徐驰也是兴奋不已,说道:“还行还行,托周大人的福,下官小赚了一笔下官听说,周大人挺喜欢小丫头的,不知道下官能否请周大人帮我物色物色,当然,下官的酬劳,也是必不可少的,请大人放心,下官以人格担保。”徐驰话锋一转,聊起女人来。
周瑰心想,这小子还真的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上不得当的主,岂不知你现在有求于我,指望老子替你说好话呢,竟然还敢和老子讨价还价。周瑰道:“女人的事情好说,本官倒要看看陈县令的意思了。”
徐驰哈哈一笑:“周大人啊周大人,您要看本县令的意思,但是本县令的意思还真不是太友善哦!”徐驰拖长了声音,拿腔捏调,阴阳怪气的。
周瑰一愣,这混蛋怎么又变脸了?难道是喝多了发酒疯不成?便冷笑道:“陈县令大可打开天窗说亮话,本官倒要看看,你的意思是如何不友善法?”
“好!爽快!”徐驰一拍桌子,大喊道:“周瑰接旨!”
周瑰愕然,他还真的是喝疯了,哪来的圣旨,即使有圣旨,也轮不到县令对刺史宣旨。周瑰大度地对衙役们道:“这厮怕是喝醉了,把他弄进去醒醒酒,别在这儿丢人现眼的。”
“嘿嘿嘿,”徐驰阴笑着,从怀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圣旨,朝周瑰扬了扬,“周大人认识这个东西吗?”
事发突然,两人刚才还是一团和气,你侬我侬,突然之间,陈县令就对着周刺史拍桌子,还嚷着要他接圣旨。既然有圣旨在身,怎么不先宣旨,再轻轻松松地喝酒呢?
缙云百姓错愕不已,看来县令大人又有惊人之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