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去请狄侍郎过来看看。”则天皇帝对旁边的一个小太监说道。
小太监领旨出去了。上官婉儿若有所思,复从圣上手中拿过那份奏折,一页一页翻到最后。果然,最后那一页的标题,赫然写着“注释”二字。而下面的正文写道:“零记作0;壹记作1;贰记作2……玖记作9;拾记作10。”
“例一:二十一记作21;例二:一百三十五记作135;例三:八百八十八记作888……”
婉儿将那张“注释”单独放在一边,再拿起那些的图表,与之一一对照、推测。
片刻之后,婉儿似有所悟,对武则天道:“陛下,您看,是这样子的……”
上官婉儿将她的研究成果直接运用到图表上,一条数据一条数据地为皇上解说起来。
皇帝不住地点头颔首,“恩,是的,恩……这个陈秦真是个怪胎……”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狄仁杰不知何时进了紫宸殿,嘴里一边念叨着,一边朝皇上躬身施礼。
“你这个老滑头,朕何喜之有?你且说来听听。”皇上笑道。
狄仁杰道:“陛下明知故问这个陈县令何止是个怪胎,简直就是奇才、怪才,这难道不是上天派来辅佐陛下的么?此乃是天赐祥瑞呀!”
十年前,武则天还没有登基时,暗地里唆使各地官员敬献祥瑞,为自己篡位制造舆论。一时间,公鸡能下蛋,母鸡能打鸣,大唐到处盛产祥瑞。
武则天明知道狄仁杰在挖苦自己以前常常干的好事,也不生气,说道:“祥瑞是你狄阁老献的罢,朕却不知道他祥在哪里瑞在哪里?奇在哪里怪在哪里?”
“以工代赈、卖地造城且不论他,单就其生造的这些稀奇古怪的文字,老臣就觉得大有研究的必要。”狄仁杰答道。
“老祖宗留下来的文字已然用了数千年,早已约定俗成,通行天下。如今再去生造些谁也不识得的文字,岂不是多此一举?”皇帝摇了摇头道:“那小子以工代赈、卖地造城的奇思妙想,倒是值得赞赏。”
狄仁杰笑道:“陈县令的奏折想必陛下已经御览过了,不知陛下有何想法?”
“莫非阁老有简拔人才之意?”
狄仁杰道:“不瞒陛下,以老臣愚见,不如将其选入朝中,量才而用。一则打磨掉些锐气,二则使其时时处于掌控之下,免得他任性胡为。”
狄仁杰之所以火急火燎地将徐驰的奏折呈送给武则天,再建议将徐驰调到中央朝廷,其目的便是保护他。得罪了皇上的小蜜,能有好果子吃吗?如今看来,皇上的心情不差,奏折应该有些效果。
高延福奉旨南下缙云缉拿徐驰,只有皇帝的几个近侍及上官婉儿知情,否则,狄仁杰便无须着急了。
婉儿笑道:“陛下早有此意,已着高公公亲自去缙云延请大才了。”
武则天大汗,这个混蛋,差一点就让老娘给一刀剐了,幸亏张易之心存报复之心,才不致酿成大错。
君臣三人正研究陈秦生造的那些文字,梁王武三思觐见。
武则天笑道:“梁王有甚么事急着见朕?”
武三思伏地磕头道:“微臣视人不明,特意来向陛下请罪微臣恳请陛下革职查办缙云县令陈秦。”
高延福与武三思走得比较近,高延福去缙云之前,就通知了武三思。至于武三思如何处置,那就是武三思的事了。
“哦?”武则天微微一笑:“你听到了甚么风声?那陈县令可是犯了甚么事?”
武三思答道:“陈秦倒没听说犯甚么事,只是犬子崇训接到了陈秦的一封信,才让微臣打定主意,恳请陛下将其革职。”
武则天一愣,一封信有甚么打紧的?“难道是陈秦串通武崇训谋反不成?”忤逆谋反,就是武则天心目中的红线,任何人不可逾越,连露头的机会都不允许出现。
“陛下言重了,”武三思答道:“陈秦不过是一介无根无底的毛头小子,借他一百个胆也不敢谋反的。”
“既不是谋反,区区一封信,又何罪之有?”武则天就不明白了,一封信,除了串通谋反还能干什么。
武三思答道:“微臣之前听信了台州刺史张元瞿的一面之词,误以为陈秦可堪大任,所以向陛下举荐了陈秦。如今看来,微臣是大错特错了。”
武则天笑道:“凭那封信知道你大错特错了?”
“正是!”武三思答道:“虽非谋反之信,但已然大不敬,足以凌迟处死。”
“那封信带来了吗?你快给朕念一念。”武则天来了兴致,陈秦称呼自己为“亲爱的陛下”,她迫切想知道,陈秦称呼武崇训,是如何“大不敬”的?
“微臣不敢念,恐有污圣听。”武三思扭扭捏捏的。
“朕听,则有污圣听,朕看,则有污圣视,朕听也不能听,看也不能看,那你跑过来干甚么?”武则天动怒了,自己这个侄子,才智平庸,胆小如鼠,不足以堪大任。
“是,是,陛下教训得是,微臣知罪。”武三思战战兢兢,唯唯诺诺。
“婉儿,你替他念罢。”
上官婉儿从武三思手中接过信笺。那信笺上的字体,僵硬干燥,须发怒张,正是徐驰的杰作。
上官婉儿看着那信笺,半晌没吭声。
“怎么了?”皇上疑惑地问道。
婉儿脸一红,低声道:“奴婢也不敢念……”
奇了怪了,一封信竟然还都不敢念,“拿来罢,朕自己来看,不麻烦你们了。”
婉儿将信笺呈给皇上。皇上接过来念道:“武崇训你这个王八蛋,你他妈的,说好了来缙云和老子一起喝酒的,怎么说话不算话?收到老子的信就赶紧到缙云来,咱哥俩不醉不归。你要是不来的话,生的儿子没屁眼,生的女儿就是给人家打飞机的料,你看着办吧……”
“打飞机?打飞机是干甚么?”皇上不耻下问,抬起头来,扫视了两位侍郎和上官婉儿一眼,疑惑地问道。
“臣等不知。”三人俯首躬身。三人的学问虽不是大周王朝最最杰出的,但能超过他们的,恐怕两个手掌都数得过来。
“打飞机……打飞机……”皇上喃喃自语,心中暗想,“飞机”究竟是甚么个物事?
上官婉儿见皇上念念不忘打飞机,猜测道:“打飞机或许便如打豆腐一般,乃是极下贱的营生这陈秦着实可恶,竟对王爷如此不恭。”
武则天摇头道:“豆腐,朕是知道的,飞机却闻所未闻,颇令人费解。”
梁王笑道:“那陈秦不学无术,微臣以为,飞机乃是灰鸡之误,打灰鸡乃是宰杀灰色的鸡子,原也说不定。”
“牵强附会,无稽之谈。”武则天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狄阁老你看呢?”
狄仁杰抚须笑道:“圣上童心未泯,难能可贵……”
“你就少拍马屁了,只说打飞机的意思便可。”武则天抢白道。
狄仁杰愣了愣神,实在不知道皇上为什么对打飞机如此情有独钟,非要弄清其意思不可。心想,我又不是陈秦肚子里的蛔虫,如何知道是甚么个意思,或许真如梁王所言,不过是陈秦的笔误而已。
狄仁杰苦思冥想了好一会,答道:“打飞机应该与打酒差不多的意思,给人打飞机的料便是给人打酒的料陛下想想,当街卖酒,倚栏卖笑,再看陈秦信里的意图,说是武郡王若不履约,将来生出来的女儿,必定是青楼女子,只配为婢为娼,倚栏卖笑。”
狄仁杰不愧为狄仁杰,智商果然比一般人要高得多。
武三思脸都绿了,暗骂狄仁杰不是人,你生的女儿才为婢为娼,倚栏卖笑呢。
皇帝点了点头,道:“这倒是说的通,生的儿子没屁眼,生的女儿打飞机,这个陈秦,还真的挺会咒人的。”
武三思道:“禀陛下,不管打飞机是甚么意思,反正不是甚么好话。陈秦不过是一介小小的县令,竟敢对堂堂朝廷郡王肆意咒骂侮辱,如此大不敬,真是岂有此理。”
皇帝笑道:“小孩子之间的玩笑之语,梁王不必当真那陈秦若真是可塑之才,你与狄侍郎还有举荐之功,梁王无须介怀。”
武三思一窒,心想,今天皇上怎么这么好说话了,不但不追究陈秦,反而庇护有加,着实诡异。
武则天的心狠手辣,天下无人不晓。她为了肃清登基的道路,不惜大开杀戒,多少皇亲贵胄、朝堂大臣、甚至自己的亲生骨血,都惨死在了她的淫威之下。但是,话又说回来,武则天作为中国历史上唯一的一位女皇帝,其心智的过人之处,更是无可否认。
好在徐驰写给武崇训的信并不长,中心意思就是要武崇训去缙云陪他喝酒。除了“打飞机”比较难于理解之外,其他的倒也读得通畅,弄得明白,否则的话,君臣几人说不定要开个研讨班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