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小高让我去激赵迁,是不是也打的这个主意?”周武他们一走,赵政就直接问起许多年前的事来。那时候赵迁欺负他的事情被赵高知道了,当天赵高就去找了郭开。那时他只知道赵高有意要推赵迁做太子,却不知道为何,如今细细回想起来,方才知道赵高那时候就在为他铺路了。
赵高微微颔首,直言道:“是。”赵政没有忘记当时赵高的话:
我这么做自有我的理由,现下却无法和你解释太多。如果你信我,就往下等,等到今后时机成熟再回过头来看,自然会明白这其中的缘由。
是不能说吗?
是不知道该如何说。
“当年小高为何就笃定我能即位,现下能解释么?”说完赵政发现自己的语气有些生硬,而赵高神情有些忡怔,又忙补充道:“我不是不相信小高,因为相信,这些年很少问你,可是许多事情并非常理可以解释的,我心中着实疑惑。”
赵高微微低头,目光变得有些缥缈,一动不动地瞧着地面,过了好半晌才重新抬头道:“赵高不想欺瞒大王,可是有些事情的确非常理能够解释,赵高甚至不知道当说不当又或是该如何说。”毕竟穿越这种事情……
赵政敏感地注意到了赵高称谓的变化,从“我”变成了“赵高”,不过是一个字两个字的差别,这其间的感情却差了太多,心中一沉,突然有些后悔问出这些:“小高我不是逼你,以你我二人如今的情形,无论我说什么,你都心中都会有顾虑,我不勉强你,但是我还是想让你知道,当年那句话,如今仍是我愿。”
终有一天我要把这些都变成我的,那个时候小高还是会像这样站在我身边对吧?
的确,从今往后,赵政为君,赵高为臣。若说赵高没有任何顾虑那是自欺欺人,自古帝王之家就没有“永远”这一说,今后二人何去何从,赵高心里并没有底,所以他一直都只是在做好当下。他虽愿意一心一意辅佐赵政,愿意和他共创盛世,却拿不准赵政之心会不会也一直如此,毕竟今后的变数实在是太多。
不过赵高虽然自己心中芜杂,却还是感受到了赵政心中的不安,稳一稳情绪安慰道:“大王让我想想罢,以后做好准备一定告诉大王,眼下的确……”赵政见他为难当即打断道:“小高你不用多说,我等。”
就在此时,二人听殿外有人通报:“大王,老国尉和蒙都卫风风火火地过来说要求见大王。”赵政心中奇怪,眼下没有战事,自己又刚刚回来,怎么尉缭和蒙师傅这么着急。而赵高听说是尉缭来了,想起先前诓他入秦的事情,知道今日必然是纸里包不住火了。
不过赵高原本就是个不知道脸红为何物的主,眼下不疾不徐地站起来,面上恢复了一派悠闲的神色等着他。“快请进来。”赵政的话音刚落,尉缭和蒙武就你推我,我推你地走了进来。赵政看着两人这么一起进来,隐隐察觉到他二人的意图,突然觉得有些头疼。
然而令众人没有想到的是,原本还在和蒙武相互推攘的尉缭见到赵政身旁那抹素淡的身影时,突然脚底一个踉跄。一旁的蒙武也懵了,心道:这老家伙见鬼了?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见一个二十出头嘴角噙着微笑的清俊男子站在一旁,看着这边。
赵政见此情景,狐疑地看了一眼赵高,仿佛在问:小高你把人家老国尉怎么了?而赵高察觉到他的目光回头抱以“无害”一笑,惹得赵政嘴角一抽,有些同情地想:老国尉必然是栽了。然而转念想起府库中的那些好酒,又不厚道地觉得解气。
“见过大王。”尉缭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就连拱手行礼都不忘看着罪魁祸首。蒙武不明所以也跟着看向赵高想要探个究竟。“老国尉、蒙师傅免礼。”
尉缭直起身子,立马看向赵高有些咬牙切齿地问道:“真是大王的老师?”赵高如实点点头,尉缭从来没见自己的这位小友这么老实过。赵高这副样子就连赵政都没瞧见过,一时间也是觉得新奇。
尉缭皮笑肉不笑地又问:“就见过几回?”听尉缭四个字四个字的问,蒙武却不知道他二人打的什么哑谜,心中好奇得很。而赵政在一旁却是不急,全然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果然赵高就不知道脸皮为何物,又一脸无辜地点点头。尉缭黑着脸道:“拿剑。”赵高好笑地点点头,转而看向赵政道:“能借大王的剑一用么?”反应过来二人要比剑,赵政哪里会拒绝,那天赵高出手的时候赵政就没看够,今次听说二人要比剑,怎可错过机会。当即差人取了几把剑来让赵高和尉缭自行挑选。
蒙武这回是彻底摸不着头脑了,今日他和尉缭打赌,要猜自家大王带回来的小白脸老师是何方神圣,为了一探究竟这才相邀而来。谁知尉缭见了人才问两句不相干的,就要和人家动手。并且看样子二人不仅不是什么深仇大恨,反而殊为熟稔,有这样的反应就着实奇怪了。
四人走出宫室,就见周武在外面等着了,他身为统领禁军的卫尉,这点风声也是一早就闻到了,所以赶紧过来凑热闹,好在礼数没忘,他还知道要给自家大王行礼,见自家大王只是淡淡瞧了他一眼,就知道自己得了默许,更是赖着不走了。
而这边赵高不慌不忙地从宫人手中挑了两把剑,一把重剑递给尉缭,轻剑自己留着。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他二话不说就和尉缭打在了一起。蒙武傻眼了,周武也傻眼了。这看着斯斯文文,有礼有节的一个人,怎么对上尉缭这样的前辈,连礼数都省了?而尉缭也是越活越回去,竟然和一个后生一般见识。
尉缭自小习剑,根基深厚,走的是刚劲凌厉的路子,招招逼人要害毫不手软。而赵高学了不到十年,可明显感受到他修为不足,但他出人意料地选择了四两拨千斤的路数扬长避短,动作潇洒飘逸也还看得过去。
而且最奇怪的是,他和尉缭这样的高手比剑,至始至终都处在劣势,尉缭下手半分不留情,但他似乎次次都能摸准尉缭的路数,想出法子化解,让自己不至于马上落败。分明战局紧张,他脸上从从容容的神情,倒似闲庭信步一般地自在。
那日毕竟要应付刺客,赵政不敢太过分神,今次心无旁骛这么认真看起来,只觉心中躁动不已。赵高在他心里从来都是最特别的存在,如今心中莫名出现了别样的情愫,他也轻易就察觉到了:难道自己将小高当作了女人,竟对他起了那样的心思?
然而再一次看去,正和尉缭比剑的小高既有男子的阳刚,有又带他一贯的从容。整个人看着也隽逸似月,端方若竹,分明是实实在在的男子,哪里有半分女子柔美的样子?赵政心中一片茫然,一时愣在原地,竟不知如何是好。这一出神,就连二人比剑何时结束的都不知道。
“晚辈输了。”赵高认输认得大大方方,在周武心中赚得不少好感,外形像个小白脸,但确实是个爷们儿。尉缭把嘴一撇不客气地说道:“小友这几年在外行走,功夫是有些长进,总算没有给老夫丢脸。”
小小小小小小友?就是说小白脸不是古稀前辈?周武都想抽自己一个大耳刮子。但是年轻成这样,那他究竟是几岁开始做大王老师的?想想两个娃娃凑一起,难道不是小孩子过家家,能学到个啥?这些问题一个接一个地蹦出来,周武竟是愣在当场。
被二人的对话拉回现实,赵政怕人察觉自己的异样,强自敛了那些不该有的心思,稳一稳情绪笑道:“原来老国尉和老师竟是忘年交。”尉缭答道:“大王见笑了。”赵高也说:“赵高的剑术便是承前辈亲授。”
蒙武听赵政当真唤赵高老师,也是十分错愕。原本还道众人所传的小白脸老师是个虚有其表的草包,跟着好友尉缭过来一瞧,却发现这人气度神韵的确与常人不同,是有那么几分意思。而且就连尉缭也心甘情愿地称他一声“小友”,也足见这人的本事了。
在场的人多多少少都了解尉缭的性子,对赵高既然师承尉缭,二人却不是师徒关系,反而一个称对方“小友”,一个唤对方“前辈”一事并不感到奇怪。反而是想不明白的是,赵高要不说出来,在场所有人都看不出来他的剑术是由尉缭亲自教授的。
“小友习剑太晚,要走刚劲的路数太慢,我们在楚国闲来无事就琢磨些新招试试,好在效果不错,就让他一直用下去了。”这两人……众人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把剑丢给赵高,尉缭没好气地说道:“看你这些年在剑术上没有懈怠,诓老夫入秦的事就这么算了。”赵政总算知道为什么先前老国尉看到小高会脚底一个踉跄了。想到身为前辈的尉缭也是自己小时候的遭遇,赵政心中总算稍觉“安慰”了。
他有些“同情”地看了尉缭一眼,再睨一眼赵高道:“老国尉不过是被老师诓骗了一次,寡人却是自幼受他诓骗,这么来看,老国尉心中是不是好受了些?”眼下这些人都算是赵政心腹,并且前辈居多,所以他说起话来也没那么多忌讳,丝毫不摆为君者的架子。
赵高的“罪行”被尉缭和赵政这么公之于众,他本人倒是没有半分被拆穿的自觉,笑得那叫一个温良端方。周武再看他的眼神,总算变成了彻底的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