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
她呆呆地应了一个字,枕在兰陵王的臂弯里,慢慢地有些困倦了。
他伸臂将她揽在怀里,懒懒地说道:“更何况月前我已被削了兵权,即使怠慢了那些宫侍,叔父也不会拿我怎么样。睡罢,好不容易得了空闲。”随后,一个轻柔的吻落在了她的额头上。
她闭上眼睛,模模糊糊道:“当真不要紧么?”
“呵。”他轻轻笑了一下,安抚地吻了吻她的眼睛,“无妨,睡罢。”
他的一边手揽在她的腰上,有意无意地摩挲着她的腰窝。片刻后他的手停留在了她的小腹上,反复摩挲着,掌心干燥且温暖,隐隐带着一丝不可言明的僵硬。
她按住他的手,糯糯地说道:“不要闹了。”
云瑶似乎是真的累了,声音里犹带着一点鼻音,软糯糯的,仿佛是在撒娇。他又轻轻笑了一声,将她整个儿抱在怀里,轻轻抚拍着她的背,低声道:“睡罢。”
她轻轻地唔了一声,整个人犹处在半梦半醒间,不知不觉地嘟哝道:“我用过药了……一点儿都没有浪费……唔……我记得药方……你同我说过的……我寻过医者了……”
半梦半醒间的话语支离破碎,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但是他的动作僵住了,叹息着将她抱在怀里,一下下地抚拍着她的背,低头轻吻着她的鬓发,温柔且凝重。
慢慢地,她的呼吸声变得细微且绵长,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几下,在他怀里沉沉地睡过去了。
兰陵王犹自出神,一下下温柔地抚拍着她的脊背,不知在想些什么。
啪嗒、啪嗒。
屋檐上的水珠一滴滴落在青石板上,声音清晰可闻。整座府邸都安静得不可思议,他甚至可以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还有她的呼吸声。他低低喟叹一声,在她的小腹上摩挲片刻,忽然慢慢地抽出了自己的手臂,起身下榻。
他的动作很轻柔,丝毫没有惊动云瑶半分。
在军中呆得久了,兰陵王也习惯了事事亲历亲为。他自顾自地更衣束袍,又抱过一床薄被,小心翼翼地盖在了她的身上。等遮好之后,他才起身走到外间,唤来了一个医女。
自从重生以后,兰陵王府里便常备着两个医女,以备不时之需。
医女提着药箱,蹑手蹑脚地走到王妃寝屋里,给王妃诊了脉。期间兰陵王一直伫立在旁边,看着医女的一举一动,惹得医女一个哆嗦,差点儿惊醒了熟睡的王妃。
约莫三两刻钟后,医女随兰陵王来到院外,尽职尽责地禀报道:
“王妃身体有些孱弱,是为先天不足之相。但因王妃生长在勋贵之家,即便有些先天不足,也被调理得妥当了。日后只要大王如先前一般,留心着王妃的身子,偶尔以人参鹿茸之物滋补,当令得王妃身体康泰、长命百岁,永无疾病之虞。”
兰陵王问道:“可有隐疾?”
医女仔细回想了一下王妃的脉搏,摇摇头,道:“未有隐疾。”
兰陵王低低地唔了一声,又道:“我曾听闻王妃先天孱弱,后天不足,怕是今生无法生育。依你看来,这是无稽之谈了?”
“怎会有这般虚妄之言?”医女吓了一跳,随即忿忿道,“医者父母心,哪怕再是庸医,也不该妄胡诌这般狠毒的歪理邪说……禀大王,王妃的胞宫恒温如春,冲脉畅通,心脉无损,当属少女肾气充盈之相。此生无子之言,当属虚妄之言,断断是不能够的。”
兰陵王微微颔首,原本有些悬起的一颗心,慢慢地放了下来。
医女福了福身,有些紧张:“大王……大王可还有要事么?若无要事,属下便告退了。”
兰陵王挥了挥手,道:“退下罢。”
医女提着药箱退下了。兰陵王以指揉着眉心,隐隐有些头疼。他本想再去睡一会儿的,但现在既然已经清醒,便再也睡不着了。他捏了一会儿眉心,想起外面那位宫侍,心里腾起一股厌烦的情绪。
他不喜欢与宫里的那些人斡旋,不管前世还是今生,都极是不喜。
但逃避总归不是一个办法……兰陵王叹了口气,回屋取来了那张青铜面具,却没有戴上它,而是捏在手心里,慢慢地朝前院走去。
那位宫里来的侍从,早早便在前头候着了,与前世一模一样。
兰陵王微微低下了头,再抬起来时,已换上了一副温和的表情。旁边的小厮们见到他,都忙不迭地起身见礼。昨天夜里兰陵王虽然没有发作,但那铁青的脸色,却是骗不得人的。
今天兰陵王故意晚了两个时辰起身,仿佛便是风雨欲来的征兆。
那位宫侍倒没想那么多,依旧满脸堆笑地捏着嗓子,将皇帝陛下所要传的话,逐字逐句地复述了一遍。虽然这一世,二娘子的疯病提前好了,但兰陵王本人的天煞孤星之名,却流毒更广了。一番明讽暗刺的言辞之后,宫侍整了整衣角,笑道:“还有一道旨意,要请大王摆香案接着。”
兰陵王耐着性子摆了香案,朝皇宫那边拜了三拜。
宫侍捏着嗓子,尖尖细细地说道:“陛下口谕,着兰陵王即刻进宫,不得有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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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新婚的第二日接到进宫旨意,委实不像一件好事。
兰陵王随了宫侍的车驾进宫,暗地里却叫来亲随,命他们先将王妃送出邺城。当时云瑶犹在梦中,懵懵懂懂地便被侍女更了衣,被匆匆忙忙地塞进马车带出邺城,直到郊外的一处庄子才停下来。
她昨晚被兰陵王折腾得狠了,直到早晨醒来,精神还有些迷迷糊糊的。
侍女们遵从了兰陵王“让王妃好好歇息,切莫唤醒她”的吩咐,将她照顾得妥妥贴贴,直到日上三竿,她也未曾有醒过来的迹象。有贴身的侍女替她擦拭了身子,却被她那一身的青青紫紫吓了一跳,开始担心起王妃较弱的身子来。
据说……据说王妃有些先天不足呢。
但远在王宫里的兰陵王,却已顾不上那些莫名的腹诽了。他一大早便被宫侍带进了宫,在外间等了两个时辰。皇帝似乎有意晾着他,让他在殿外候着,也不曾命人服侍。初夏的日光火辣辣地照着,就连惯常在外的宫侍们都有些受不住了,但兰陵王却依旧安静地伫立着,不发一言。
等到正午过后,皇帝终于大发慈悲,将兰陵王召到了殿前面圣。
与兰陵王一同面圣的,除了数日未见的太子之外,还有原属北周的一干大臣和亲贵。
皇帝在龙椅边上来来回回地踱着步,似笑非笑地看着兰陵王,仿佛在昭示着什么。兰陵王依旧安静地伫立着,一言不发,仿佛一尊无言的塑像。身边那些(前)大周的将军和亲贵们,时不时会打量他一眼,目光里颇有些异色。
“长恭。”皇帝开口了,“他们说,可以毫不犹豫地将大周国土双手奉上,不过代价是取你的命。”
兰陵王身体微微一僵,但很快便又释然了。
“所以,朕很是为难。”皇帝飞快地看了他一眼,眼里有着淡淡的惋惜之色。
皇族里对兰陵王百般忌惮的人不少,想取兰陵王性命的人,也不少。
假如能用兰陵王一命来换取大周举国皆降,皇帝和许多皇族都以为,这是一桩不错的主意。
兰陵王侧过头,目光淡淡地掠过那些人的眼睛,将他们的表情一一收在眼底。随后他抬起头,望着眼前这位大齐皇帝,语气里带了些讽刺的意味:“陛下相信他们的话?”
他停了停,又有些讽刺地诘问道:“这一席话,是宇文护说的罢?又或是宇文扈?”
半年前的那场闪电战,横扫了北周一小半国土,也同时吓住了不少的人。用一个兰陵王来换取北周举国皆降,听起来的确是个不错的主意。但问题是,他们肯乖乖地降么?
照宇文大将军的性子,恐怕在兰陵王身首异处的那一日,便会杀了狱卒越狱而出,再顺便杀一两个皇族,逃回西面去召集旧部,像前世一样挥师东进,横扫邺城,一统天下,才是正理。
杀了兰陵王,北周便会举国皆降,这样拙劣的谎言,皇帝居然相信了。
一时间兰陵王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他又重新扫了那些人一眼,发现倒有半数的北周君臣变了颜色。
“……长恭,休得胡言。”
皇帝不悦地扫了兰陵王一眼,言辞间不乏责备之意,“不管那人是谁,你这般言辞讽刺,总归不妥。朕亦以为此事唐突,故便你召到殿前,商议此事。”
“不过,”皇帝停了停,又续道,“朕倒是以为,宇文将军诚意颇足。”
大殿里一时间变得静谧无比,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北周君臣里忽然起了一阵细微的骚.动,但片刻后又平息下去了。兰陵王第三次侧过头,略略扫了他们一眼,恰恰看见了一抹冷笑。
那抹冷笑极淡极淡,要不是他时刻留心着那边的动静,几乎便会以为那是错觉。
兰陵王收回了目光,亦笑问道:“与臣商议此事?”
与他商议要不要主动去死么?
大殿里又有了一霎间的静谧,片刻又听见了一声极轻的低笑。皇帝略微有些不满,声音也变得微沉了几分:“长恭,你逾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