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进忠见得李秘,也是脸色煞白,李秘知晓一眼便能看出他的心虚,知道他心中有鬼,也不打马虎,直截了当问道。
“说吧,张华到底给了郑贵妃甚么药?”
李进忠听得此言,也是头都不敢抬,朝李秘道:“前段日子娘娘说身子不适,便来支了些补益的药……”
李秘总算知道李进忠为何能够成为提督太监,原来是攀上了郑贵妃这棵大树,也不得不承认,这小子的眼光也是毒辣,阿谀奉承的本事也不小。
不过李秘没工夫收拾他,还是救郑贵妃的命要紧,当即问道:“都是些甚么药,全写下来!”
李进忠哪里敢含糊,当即点头答应下来,李秘待他写完,拿了方子便回到寝宫,李进忠哪里敢走,只能跟着李秘过去了。
此时陆济也从福王那里回来,看了方子之后也是心惊。
“这尚药奉御也果是大胆!这方子看起来是补益扶阳之药,可配伍极其毒辣,而且里头暗含射罔之毒,少量无碍,每日进服,毒素沉积,却是要命!”
李进忠听得此言,也是心头大骇,当即跪下,抱着李秘的大腿便求告道:“大人饶命,奴婢着实不知内情,你也知道,奴婢没正经读过甚么书,哪里知道这么多弯弯绕绕的药理啊!”
见得李秘阴沉不语,李进忠又跪求道:“大人,咱们也是旧识,奴婢的富贵都托了贵妃娘娘,又岂会做这等大逆不道之事,都是那张华,他是潜伏宫中的歹人,许了奴婢不少好处,奴婢也是财迷心窍,还请大人饶了奴婢一命!”
李进忠也着实是吓坏了,李秘见得他这等模样,也知道经过这几次的震慑,该是收服李进忠的时机了,便朝他说道:“你在外头等着,过后再说。”
得了李秘的回应,李进忠也是如蒙大赦,赶忙退了出去。
李秘此时才朝陆济道:“这射罔之毒可有解救之法?”
陆济也是露出笑容来,朝李秘道:“早先也是不知详情,如今知道了毒性,也就好办了。”
李秘也松了一口气,朝陆济道:“如何解毒?”
陆济信心满满道:“眼下是急症,当用肉桂煎水,分时服之,又用泻下之药以排毒,长则半月,短则十天,待毒尽去,也就无险了。”
李秘闻言也是点头,此时于济侗却反驳道:“老神医这是老成的方子,如何拿来治急症?当用姜汁灌之,小半个时辰一次,直到吐尽毒素,如此才是稳妥。”
陆济顿时皱眉,摇头道:“姜汁这等寻常之物,又岂能用来解毒!”
于济侗也不甘示弱:“那肉桂还是调味之物呢,你不也用?”
李秘见得两人要争起来,也瞪了于济侗一眼,朝二人道:“眼下危急,还争甚么争!先缓住情势再论其他!”
李秘其实心里想说,你们两个也就缓解一下危急,待得索长生得空了,自然会过来解毒,不过这话到底是太伤自尊,李秘也就忍住了。
二人自是吩咐众人熬煮汤汁,陆济又取来救急的蜜丸,给郑贵妃和朱常洵服下,又在手脚穴位上放血排毒,自是忙活起来,于济侗在一旁窃窃嘀咕,两人难免暗暗争吵。
李秘却是走到外头来,李进忠赶忙也是迎了上来,埋着头,也不敢开口求饶了。
李秘看了看他,也是轻叹一声,朝他说道:“陪我走走,透透气。”
李进忠自是顺从,走到无人之处,李秘便朝李进忠道:“我且问你,你到底想干甚么?”
“大人明鉴,奴婢没甚么企图,可没敢干甚么见不得人的事……”
李秘抬起手来,盯着李进忠,压低声音道:“我想问的是,你入宫到底是为了甚么,想过自己往后要做甚么大事么?”
“大事?”李进忠总算是明白过来,李秘想问的是他的志向。
也是实话,这宫中太监,能有甚么志向,若不是被逼无奈,谁愿意割了卵蛋?
只是一入宫门深似海,想要存活下去,只能不断学习,不断变黑,野心也就不断被养大,在大明朝当太监,权柄可是极大的。
若仅限于太监这个门路,外派当个镇守,搜刮地方,那是美滋滋的事情,宫里机会不大,要等那些老前辈失宠或者老死出宫,自己才有机会上位,能秉笔掌印,也足以大富大贵,权势无边,当个东厂督主也是条路子。
只是这些东西,眼下的李进忠又如何敢想。
自打魏朝倒台之后,他在宫里过得也很不如意,太监张明发了事,死在了翊坤宫里,郑贵妃这边有空缺,他才趁机钻营,爬上了郑贵妃这条船。
谁知这才短短两三年,李秘已经翻云覆雨,硬生生将朱常洛给扶进了东宫,郑贵妃和朱常洵失宠没落,他也不是很好过。
眼下终于知道,李秘才是决定时局和未来的人,李进忠便朝李秘表忠心道。
“奴婢本就是市井之人,被逼无奈才入宫讨生活,本是个碌碌之人,也没甚么大野心,就想着伺候主子,混个温饱,若大人不弃,奴婢愿听差遣!”
李进忠这话已经是非常直白的了,因为太监是服务于皇帝和后宫的,也仅仅是服务于皇族,又岂能向李秘效忠,这可是把李秘放在火上烤,让人听了去,外臣內监相互勾结,是要杀头的!
李秘自然是知道这一点的,李进忠是个极其机灵的人,能说出这番话来,足见其忠心,便朝他说道。
“这次多亏你写了方子,救了贵妃娘娘和福王,待贵妃娘娘醒了,我会为你美言两句,让你待在贵妃娘娘身边,前后服侍,你可明白?”
其实李秘也并非心血来潮,更不是良心发现,而是知道郑贵妃铁定不会死心,她对李秘太过警惕,李秘不可能在她身边安插人手。
而李进忠本来就已经搭上了郑贵妃这条船,趁着这个机会,让李进忠留在郑贵妃身边,就能够顺理成章地监控郑贵妃的动向了!
李进忠闻言,也是大喜,朝李秘道:“奴婢愿意!”
李秘见他跪下,仍旧有些不放心,瞥了他一眼道:“我要如何相信你?”
李进忠闻言也是抬起头来,咬了咬牙,脸色很是阴狠,四处看了看,二话不说便走到左手边的花匠房里,手里拎着一把大剪子,却是修建花枝所用。
李秘只是默默看着,李进忠回到李秘面前,将袍角咬在嘴里,深深吸了一口气,提起剪子,喀嚓一声,竟是将左手尾指剪下了半截来!
他的脸色瞬间涨红起来,持续一会儿又煞白了下去,满脸冒汗,呜呜*了几声,但最终却是忍了下来。
“奴婢若有反叛,大人便似剪这尾指一般将奴婢的头剪下来!”
李进忠为了躲债,不惜把卵蛋都切了,早先在宫外就已经是心志极其坚韧狠辣的人,切个尾指明志效忠,也就不足为奇了。
李秘取出手帕来,递给了李进忠,朝他说道:“好好包扎上药,这几天别碰生水,别吃辛辣。”
说完这话,李秘便迈步离开,稍稍回头,余光见得李进忠将那断指捡了起来,揣入了自己的怀中,默默往御药局那边去了。
回到寝殿之后,陆济和于济侗也是分头行动,一个让女官喂药给郑贵妃,一个则是伺候朱常洵,母子俩一夜都在上吐下泻,也是辛苦。
李秘也在偏殿守了一夜,直到天亮都未能等到索长生,估摸着朱翊钧那边的情况也不容乐观。
王安倒是过来支会了一声,却绝口不提朱翊钧的状况,只是让李秘照料好郑贵妃这边,听说危机已经解除,也就放心地回去了。
如此到了第三日,李进忠也过来了,虽然包扎着手指,但脸色如常,仿佛没发生过这回事,好似他天生少了半截手指一般理所当然。
也不消李秘多提,郑贵妃醒来之后,听得李秘说是多亏了李进忠,才救了母子性命,便让李进忠当了随侍太监。
其实朱常洛当了皇太子之后,支持朱常洵的人也安分了很多,郑贵妃实力大减,正是用人之时,这李进忠可以说是她发掘的,如今顺其自然收到身边来,可以补充人手,而且马上能用,郑贵妃自是不会放过。
眼看着情况稳定了下来,李秘便寻思着到储秀宫这边来打听一番,可王安和田义都没有确切消息,李秘也不好多问,只能回宫去休息了两日。
他也是累乏到了极点,索长生一直没有回来,恢复了元气之后,李秘才回到宫中。
来到储秀宫,却听王恭妃说,朱翊钧已经苏醒,而且好转,正在郑贵妃和朱常洵那边探望。
李秘想了想,终究还是离开储秀宫,到了郑贵妃这边,坐在偏殿里头等着。
约莫小半个时辰,王安等人簇拥着朱翊钧,从寝宫里头走了出来,李秘赶忙行礼,朱翊钧却不言不语,竟然就这么走过去了!
王安虽然不动声色地朝李秘摇了摇头,但却无法提点李秘,待得走过去了,才在后背朝李秘做了个跟上的手势。
仪仗过去之后,李秘本能想要跟上去,然而想起朱翊钧的脸色,以及王安的暗中提点,李秘又犹豫了一番,扭头来到了寝宫外,求见郑贵妃。
过得片刻,李进忠从里面走出来,高声道:“娘娘需要休息,李大人回去吧。”
如此说完,李进忠便朝李秘暗暗使了眼色,走近了些便低声道:“大人要小心,适才娘娘与爷说了一番话,奴婢虽然听不见,但知道爷很生气……”
李秘也不知道郑贵妃说了些甚么,但李秘相信,她一定不会把她与李秘有过亲密接触的事情告诉朱翊钧,因为这样对她更不利,她不可能损人不利己。
可除了这个事情,李秘还有甚么把柄落在郑贵妃手里?
李秘难免陷入了沉思之中,努力搜索记忆,实在不知还有甚么事情能够让朱翊钧如此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