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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章 远忧近虑(1/1)

“三日后,贪官们承诺的粮食应该可以到位了,密云之危解矣!”

众贪官告辞后,陈生瘫坐在席上,无力地笑了笑。

应酬是很麻烦,而且也是很累人的一件事,整整一天,陈生都在跟这些贪官污吏打交道,用尽了心思,耗费了无数脑力,终于有了一个不错的收获,但是,也令他此刻无比疲累,浑身虚脱般没了力气。

好动青年朱厚照精力十足,直到贪官们走后,一直保持高冷扮相的太子殿下很快换了脸,高冷范儿马上变得又萌又贱,上窜下跳没个正形。

“生哥儿高才,照不能及也!”朱厚照笑嘻嘻地拽着陈生的袖子,道:“解密云之危,此事若被父皇知晓,定会狠狠夸我吧?”

陈生叹了口气,道:“殿下你要搞清楚,你父皇就算要夸,也该狠狠夸我才对,你干啥了?”

“生哥儿此言差矣,你我兄弟情深,早已不分彼此,况且此次奉旨出巡,你我荣辱与共,功劳自然也不分彼此……”朱厚照贱笑道。

啧,刚认识这好动青年的时候咋没看出他的嘴脸竟如此无耻?

陈生把朱厚照朝外推了一把:“彼是彼,此是此,臣觉得还是分清楚一点比较好,若是背黑锅,臣倒觉得大家不分彼此一起背比较好……”

朱厚照撇嘴,显然也深深鄙夷着陈生的人品。

“近万石粮食啊,足够整个密云百姓吃一年了吧?”朱厚照一想到忽然弄来这么多粮食便兴奋不已,不停地搓着手算小帐。

陈生斜瞥了他一眼,悠悠地道:“这么多粮食,你以为我会全部用在密云?”

朱厚照一呆:“不然怎样?”

“如今大明整个北方皆遭了灾,这一万石粮食看似很多,但与北方受灾的百姓人数平均一下,你觉得每个人能分多少粮食?或者说,有多少人分不到粮食?”

朱厚照呆愣无语。

陈生叹了口气,道:“所以,这些粮食不能全部用在密云,只能留下够密云百姓三月所用即可,剩下的,咱们要带去其他各地,殿下别忘了,这次咱们的主要目的地是什么?而不是密云,其他区域的灾情甚至会更严重,殿下当有心理准备才是。”

陈生解释得很清楚,朱厚照很快懂了,接着露出释然轻松的表情,笑道:“那也没关系,你曾说过,灾年里最能稳定人心的是粮食,只要咱们把粮食运过去,像如今的密云一样,在城外搭建一片棚帐,给难民们发放赈粮,父皇交给我的差事想必指日可定,咱们就轻松地载誉回京师啦……”

陈生没吱声,一脸古怪地盯着朱厚照,盯得朱厚照直发毛,脸上的笑容也有点僵硬了。

“呃,生哥儿,莫非治所言不妥?”

“妥,太妥了……”陈生颔首,道:“这样好不好,殿下领着禁卫先去其他城市,嗯,粮食也带过去,就像我在密云城外的做法一样,我呢,便驻留密云,监督密云官府放粮,你我分工,殿下若立下功劳,我绝不抢你半分,殿下觉得如何?”

朱厚照虽然没正行,却也是个伶俐的好动青年,很快听出了陈生话外之意,小脸不由一垮,垂头丧气地道:“生哥儿有话不妨直言,何必把遣宫去危险的地方送死?”

陈生笑了:“你也知道您这想法是送死了?说得那么轻松自在,还‘载誉’,照你现在如此轻敌的想法,别说‘载誉’了,落个马革裹尸而还的下场也不是没可能……”

朱厚照脸色一变,然后起身朝他一揖,道:“治错了,还请生哥儿指正点拨于我。”

陈生叹了口气,这好动青年,认错倒是无比迅速,认起错来可谓迅雷不及掩耳,倒教自己一肚子教训的话没法说了。

“殿下,眼下的霍乱,粮食是不能完全解决问题的,它跟密云的情势不一样,密云相对而言比较单纯,百姓只缺粮食,有了粮食,人心就定了,闹不起事来,但顺天府是成祖皇帝大明龙兴之地,这个地方代表的意义不一样,所以那些心怀不轨之人也会选择在顺天府更广阔的区域行阴谋煽动之事,所以我们虽然安抚了一个地方,但是对于未来却只能先做最坏的打算,那么请问殿下,最坏的打算是什么呢?”

朱厚照深思,然后……茫然懵懂地摇头。

算了,好动青年今年才十五岁,这个问题估计他也没法答。

于是陈生缓缓地道:“最坏的打算,莫过于那些背地里搞阴谋的人已经得逞,他们已经将大部分受灾的百姓煽动起来,并积极在暗中谋划造反了!”

朱厚照脸色大变,震惊地看着他。

陈生淡淡地道:“这只是最坏的预计,或许没那么严重,但我们做事之前必须怀着未虑胜,先虑败的想法,如此,不论发生任何突发情况,我们也不至于惊慌失措,都能从容淡然处之,若你怀着只是去顺天府各地赈济灾民的想法,说不定刚进城就中了敌人的冷箭,所以,我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从踏出紫荆城金水桥的那一刻开始,你只能当自己已身陷敌国,处处危机,处处伏兵,时时刻刻必须打起精神防备,如此才能保全自己。”

朱厚照神情感动,再次朝陈生长长一揖:“生哥儿高论,本宫受教了,多谢!”

陈生眨眼:“真的受教了?”

“真的。”朱厚照诚恳脸。

“那么我问你,若我们继续训斥各地后发现灾民们已经造反了,城池已被乱民占领了,我们该如何?”

朱厚照凛然道:“领兵平叛,夺回城镇!”

“错了,但凡是个正常人,遇到造反的第一反应,应该是掉头就跑,先保命再说……”

朱厚照才十十五岁。

自从陈生认识他后,便在心中不停提醒自己这个事实。

若是千年以后,一个十五岁的孩子正在干什么?撒尿和泥巴玩或许对他来说有点幼稚掉价,不过终归脱不开“玩”这个字。只是玩法高级了一些而已。

爬树掏鸟窝,下水捉泥鳅,实可谓“敢上九天揽月,敢下五洋捉鳖”的初级1.0版本,这个年纪大多数的孩子对读书学习总是很懵懂且反感,但又迫于家长的大棒不得不苦撑,至于人生三观,尚正处于非常稚嫩的雏形阶段,简单的对错或许清楚,但大是大非却不一定能够明辨。

如果拿千年后的孩子跟朱厚照比的话,不得不说,朱厚照确实高出一大截。

好动青年明显沉稳多了,生于皇家,各种礼仪做得行云流水,读书都是谢迁和养颜和这些当世大儒亲授,衣食住行都有贴身的宦官宫女打理,他要做的仅仅只是在睡醒吃饱喝足以后,静静坐在院子里发呆思考人生……

所以,投胎是门技术活,这门技术比绝大多数的技能更有用,有的人生下来便必须营营碌碌,从长大到变老都不得不为生计奔波,而有的人,从出生到老死,饭来只须张嘴,衣来只须伸手,这都是命。

同行的这段日子,陈生与朱厚照的交情也越来越深厚,刚开始是拴在同一根绳上的蚂蚱,多少带有几分不大情愿,更何况二人相识的过程还那么的神奇。

只是到最后这两只蚂蚱越来越投机,都发觉同拴在一根绳上的现状貌似也很不错,陈生存着刻意交好的心态,毕竟他很清楚眼前这个十五岁的好动青年几年以后一不小心捡了一个天大的漏。而朱厚照,则完全被陈生吸引,吸引他的,大抵应该是陈生的……人格魅力?

投了眼缘便是如此,看什么都顺眼,任何话任何举动都觉得正确。

于是。莫名其妙又似乎是意料之中的,朱厚照和陈生越来越熟稔了。

而陈生对朱厚照的亲近,则很注意分寸尺度,别人都不知道,唯独他清楚,这个好动青年可是继承了朱佑堂皇位的,而且他看似性格活泼不正经,实则在当皇帝的那些年里,却干出了不少大事。大明在他的治理下,甚至隐隐超过了父皇的功绩。

面对隐藏版的超级大波ss,陈生其实压力很大,在不明白好动青年心性的情况下,与之交往既要不卑不亢,也不能太过强势,活在这个世上,陈生不怕得罪人。哪怕对那些当朝的宰辅,陈生都敢主动布局坑他。可唯独眼前这个好动青年,他却不能不小心,得罪朱厚照的后果可比得罪那群读书人严重多了。

密云粮食危机解决,知府大人是最后一个知道消息的,这些日子他领着全城官吏没日没夜守在城外的难民棚帐区里,从搭建到分区。从赈粮到如厕,数千难民的吃喝拉撒都得他来操心,几日下来,知府大人已然眼圈发黑,形体消瘦。连眼神都显得有点呆滞了,看起来就像关在大牢被包破天耿小白用过刑似的。

“称职”,知府大人当得起这两个字,大明别的官吏是什么样子陈生不清楚,但知府大人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却实实在在看在陈生眼里,盛世官员,为天子守牧一方,虽无杀敌血战之功绩,却有解万民倒悬之劳苦。

得到消息是在贪官们告辞后,知府大人匆忙回府,得知密云躲藏逃难的贪官们被太子殿下的禁卫们挖老鼠似的挖出整整一窝,而且从他们身上敲诈……借得近万石粮食,知府大人呆若木鸡,沉默许久忽然扑通跪下,一边放声大哭,一边朝朱厚照和陈生磕头,哭嚎之声,震荡前堂。

好动青年一点也不见脸红,很坦然地把功劳揽在自己身上,扶起知府大人一边温言安慰,一边用一种隐晦的得瑟语气,述说这些日子自己如何殚精竭虑,如何为民操劳,如何一拍脑袋想到这个主意等等,总之,很伟大,比忙前忙后的知府大人还伟大。

朱厚照一边吹嘘自己,一边不忘扭头朝陈生讨好地笑笑,似乎怕陈生当场拆穿他,陈生翻了个白眼,懒得跟好动青年计较,朱厚照闻弦知意,立马又把陈生抬出来,并且以太子的身份很不客气地做了裁断排名,解密云粮危的功劳,太子殿下第一,陈郡公第二,至于忙前忙后累得跟狗一样的知府大人,则很不公平地排在第三。

偏偏知府大人却对朱厚照的排名很服气,忙不迭地点头,多日的愁苦脸色瞬间变得阳光灿烂,不时还捋着胡须仰天发出豪迈惬意的笑声。

粮食是压在密云上下官员身上的一块巨石,陈生和朱厚照虽然整日在刺史府里吃吃喝喝啥都不干,连挖贪官的行动都由手下的禁卫代劳,可是不得不说,这一大一小两个懒散之人,却悄无声息为密云解决了一桩天大的麻烦,仅以此功,朱厚照陈生二人的功劳便比知府大人大多了,更何况,难民棚帐分区的严律,渐渐也显露出它的妙用。

…………

“棚帐分区之法,委实高明,下官钦佩万分……”狂喜过后,知府大人说起了城外的难民棚帐,一开口便露出无比钦佩的表情,朝陈生拱了拱手:“到底是京师陛下阶前的重臣,见识与本事与地方官员无异皓月之比秋萤……”

陈生笑着谦虚两句,朱厚照在旁边嘴唇嗫嚅,神情跃跃欲试,陈生飞快一记眼镖甩过去,用眼神无声地警告他,好动青年若连这个功劳都敢跟他抢,今日不管他太子不太子,非抽他一顿不可。

朱厚照中了眼镖,尴尬地嘿嘿一笑,讪然坐了回去,并且朝他露出讨好的笑容,表示绝无抢功劳之意,陈生满意地收回杀气,很好,玉不琢不成器,好动青年不抽不长记性……

知府大人没注意一大一小的暗潮波动,捋须笑道:“初时陈郡公坚持棚帐分区,下官当时很不解,眼下大灾之时,官府能调动的官吏和兵丁不多,难民成千上万,这种无谓之事徒费材料,既繁琐又无用,先给公爷赔个礼,说实话,下官当时心中对公爷甚至有些怨气的……”

说着知府大人很诚恳地起身,向陈生长长一揖,陈生急忙回礼,连道不敢当。

知府大人重新坐下,缓缓道:“这些日子,下官整日整夜守在棚帐内巡弋,对公爷的布置也用心开始观察,却渐渐发现了一些妙处,‘居住区’内干干净净,乡亲们秩序有条不紊,虽是男女老少妇孺住在一起,却丝毫不见乱象,放饭时都自觉地走出棚帐,到用餐区排队领饭,吃完后若要如厕,则走到如厕区解决,之后再回到居住区,下官初时不解,后来却发现密云刺史府和辖内大小县合起来不到百名官员,管理数千近万的乡亲却易如反掌,游刃有余,直到昨日,居住区内有一位乡亲忽然腹泻,按公爷的规定,下面的兵丁将其移到隔离区,不准任何人出入,守在那里的大夫立马为其诊治,发现那位乡亲竟然得了痢疾,若不是事先分了区,而且有了公爷的铁律,痢疾一旦扩散传染出去,对城外上万百姓而言,又是一桩天大的祸事……”

知府大人神情充满了赞叹,拱手道:“陈郡公心思灵巧,机智无双,短短几条铁律,却是万家生佛,活人无数,善哉善哉。下官代密云父老多谢公爷了!”

说完知府大人起身再次行礼。

陈生起身谦逊回礼,好动青年朱厚照则在一旁幽幽叹气,似乎为自己没抢到这桩功劳而幽怨懊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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