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陈生没有证据表明他们的钱才是贪污来的。
就算是要查的话,也要有个十年八年的。等到这些贪官污吏贪污的罪证查出来之后,老百姓早就饿死了。
陈生有心把这些人都给剁了,但是想想皇帝陛下的嘱咐,又下不去手。
没有办法,只能摆出一副和颜悦色的表情,跟他们唠家常。
在包破天看来,陈生这种软绵绵的说话方式是最没有用的,还不如直接来暴力的痛快。
可是他却不知道,有一些野兽最如果你顺着他的毛发抚摸,他才会真正的向你臣服。
说了没有多久,陈生渐渐了解了贪官们的情况。
眼前这个留着两撇小胡子,身材修长,一脸猥琐的中年人叫吴良新,年轻的时候是密云有名的才子。
后来科举多年,不仅没有改变命运,反而越发的落魄。
最后连他心爱的女人也离他而去,他一怒之下,放弃了科举之路,成了知县的师爷。
没想到这日子反而平步青云,从县的二号首长,一路飙升到市级二号首长。
这可是响当当的人物,走到哪里都威风八面的很。
可是此时的吴良新在陈生面前,却威风不起来,因为他听说过太多的陈生的传说。
陈生如果跟他耍横的,他反而不怕。因为读书人就喜欢欺负没有脑子的人。
但是陈生跟他慢悠悠的,不紧不慢的跟大家聊天,他反而怕的要死。
内心那一丢丢自信也消失不见了。
看着一脸挫败加颓丧的吴良新,耷拉着脑袋满脸懊恼的模样,偶尔有只捣乱的苍蝇落在他的肥脸上,他连手都懒得抬,落水上岸的猪似的使劲摇摆几下脑袋,把苍蝇赶走……
陈生看得想笑,又觉得有失公爵的气度,于是只好把脸扭向别处,道:“今日请各位清廉高节之士来知府衙门,是本官的意思,请各位来此,本官绝无不良的心思。毕竟山高皇帝远,你们呢又不是我的下属,我还真的没有道理官你们。各位尽管放心。”
众贪官神情稍定。
“你们不听话,我可以军队的名义镇压你们,镇压你们,总比讲道理来的方便。”
众人闻言,顿时吓得跟雷霆闪闪下的小母鸡一样紧张。
笑眯眯地扯过一旁的朱厚照,陈生开始隆重介绍。
“这位,是我大明皇帝陛下皇太子,诸位有些见过,有些没有见过。。”
众贪官浑身一凛,马上躬身拜见,朱厚照也很配合地挺起了胸膛,以高冷的姿态接受了众人的拜见。
别的事儿朱厚照不擅长,但是得瑟却是他最擅长的东西。
陈生笑道:“吾大明帝国声威日盛,降服蛮夷,四海臣服。今日太子殿下奉陛下旨意出巡各地,本官忝为辅官一路跟随,至于为何出巡,想必大家都清楚……”
陈生说话依然不紧不慢,急的众多官员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看着他们紧张的样子,陈生叹了口气,道:“密云苦啊,顺天府的百姓苦啊,这几年我大明的百姓尤其苦,面朝黄土背朝天,没日没夜的劳作耕耘,为的就是重点粮食,混口饭吃。
可是谁曾想到天灾来也就算了,还有兵灾,老百姓这日子怎么过?本官从京师这一路走来。路上不知遇见多少不知名的尸骸残骨,其状只有两个字能形容。‘凄惨’!”
众贪官沉默无语。
陈生环视众人,缓缓地道:“诸位大人刚才去翠红楼爽快的时候,想必也是看的清清楚楚,城外平原上搭起了棚帐,里面住的都是没了生计没了指望的难民乡亲,在太子殿下殿下的首肯下,密云城知府打开了官仓,这些日子全是官仓的粮食养活赈济百姓,可是仅仅这些粮食还不够。百姓甚至只能勉强垫个肚子,往后还会有更多的百姓闻讯而来,而密云的官仓能支撑百姓多少时日呢?”
陈生面朝众人,比划了一个手势,沉声道:“时间不多了,粮食也不多了,谁都不会坐以待毙,在生死关头,任何人都会死中求生,过不了几日,密云城外的百姓会有两个选择。一是顺服地认命,带着一家老小奔京师而去,指望遥远的京师会赈济他们。路上少说会饿死绝大部分,第二个选择……是造反!见人杀人,见物抢物,遇官杀官,他们心中痛恨的贪官,那更是不会犹豫了。”
众贪官一凛,脸色不由发白了,面面相觑间,发现彼此都有些惶然之色。却仍硬撑着没吱声。
陈生冷眼看着众人的表情,嘴角一勾。缓缓地道:“情势呢,就是这么个情势。各位都是密云城里城外闻名的显贵,本官听说你们中间还有人认识京师的朝臣,七杆子八杆子的,还能扯上点关系,只不过,天灾面前,一切都是浮云。事到如今想必你们也看清楚了,数日后若百姓造反,首先是杀官,太子殿下殿下,我,知府大人都跑不了,其还有你们这些贪官污吏,因为大家伙心里跟明镜是的,谁才是真的祸害他们的人。”
以吴良新为首,众贪官额头纷纷冒出了冷汗,脸色愈见苍白。
沉默半晌,吴良新抱着胳膊,吃力地朝陈生行了一礼,冷汗不停的往下流,露出惨然的苦笑,道:“陈公爷意思,草民等都明白了,还是公爷示下,草民等该如何做,我等都听太子殿下殿下和公爷的。”
利害给贪官们剖析得很明白了,众贪官不是蠢货,而且他们也非常清楚,就算百姓可以得罪,但眼前的王爷和侯爷却万万得罪不起的,若然忤逆了他们的意思,恐怕他们的下场不会太妙,灾年是乱世,乱世里莫名其妙死几个贪官,破几家富户,这官司怎么打?跟谁打?
众贪官都不笨,吴良新表态后,众人马上转过了这道弯,情愿不情愿的,纷纷赞同附和起来。
陈生笑了,和朱厚照对视一眼,各自露出满意的表情。
日理万机的陈郡公跟这些乡绅土财主费了半天唾沫星子,总要有点收获不是?否则的话,陈郡公和善亲切的笑脸恐怕瞬间就变得狰狞可怕了。
此刻终于收到了预期的效果,陈生待众人静下来后,缓缓问道:“各位不可隐瞒,老实告诉我,各家所存余粮几何?银钱几何?”
又是一阵沉默,吴良新犹豫许久,终于一咬牙,道:“草民虽然在衙门里做事儿,但是也是十里有名的富户,家里也有些良田。这些年发现气候一年比一年差,所以额外所得的银两全都换成了米。这些年下来,也有一千多石了!”
见吴良新开了口,别的贪官也无法再沉默下去了,只好七嘴八舌地表态。
“下官虽然比不过吴师爷家财万贯,但是当官前,也算是中上之家,愿意捐出五百石头粮食给密云的百姓。”
“下官也愿意毁家纾难,捐献出半数家资用于购买粮食!”
“下官……”
一群人就跟倒豆子一样,毫不犹豫的站出来表态。没有办法的事情,脖颈上悬着刀把子,不听话,脑袋就没有了。
一个接一个的表态,陈生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
最后一个人说完,旁边朱厚照身后一名小吏也默记完毕,凑在陈生耳边嘀咕了几句。
陈生两眼大亮,笑得愈发甜了。
近万石的粮食啊,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眼前了,看来今日这一番唾沫星子没白费,又是蛊惑,又是吓唬,又是以势压人,花样玩尽,终于达到了目的。尽管陈生也清楚,这些贪官的话必然有所保留,没哪个缺心眼的真报了实数,少说也要给自家留一小半,不然日子没法过了,不过,就是他们报出的这近万石粮食,已然解了密云的燃眉之急了。
朝身旁一扭头,包破天递上早已准备好的一叠纸,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一张张地分发到众贪官手中。
“诸位手上的,是朝廷官府给你们的凭证,看清楚,不但盖了密云余知府的官印,也盖了太子殿下殿下的私印,拿到京师打官司陛下都得认帐的,各位存的粮食,官府暂借了,明年必然还上,本官老实告诉你们,朝廷国库所余甚少,所以借你们的粮食是不可能有利息的……”
看着众贪官尚算平静的表情,陈生接着道:“虽然没有利息,本官却可以给你们一个福利,凡是借了粮食的官员,本官可以做主,请当今陛下给你们每家题几个字,‘公正清廉’也好,‘正大光明’也好,全给你们题上,听清楚了,这些字,是当今陛下御笔亲题,‘御笔亲题’!落款要盖皇帝大印的,尔等可将这幅字妥善保存,留于子孙万世,这一幅字权当作尔等今日借粮义举的利息,不知可否?”
众贪官一愣,接着脸上纷纷露出万分惊喜之色。
突然从天而降一条肥大腿,让自己狠狠的抱住,这种快要爆炸的巨大幸福感是肿么回事……
扑通!
又是吴良新反应最快,一马当先第一个跪下,泣不成声地道:“草民吴良新,愿为大明社稷,愿为大明皇帝陛下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身后,一众富户贪官们后知后觉地跪下,纷纷指天画地发誓。
陈生这会子倒真有些欣赏吴良新了,这家伙肥成这德行,反应却如此灵活迅速,如果能把他收在身边效力,没准会有意外的惊喜呢……
“死而后已就不必了,各位留存有用之躯,为大明好好效忠,为皇帝陛下多多解忧吧,比如多借一两百石粮食什么的……”
“草民错了,草民有罪!草民……”吴良新犹豫了一下,狠狠一咬牙,大声道:“草民不过了!其实我家的粮食共计一千石,愿全献给……咳咳咳,愿全借给官府,明后年还都行!”
“不还行不行?”陈生试探地问道。
“不行!”吴良新斩钉截铁地回答。
“死而后已”是有底线的,底线就是必须还粮食,人可以死,粮食不能不还。
这是陈生对众贪官高喊响亮口号的理解。
陈生很认同他们,大家都不是圣人,包括陈生在内,对所谓的“奉献”都是有条件的,响亮漂亮的口号没事可以多喊几嗓子,前提是别跟傻子似的付出太多,自己盆满钵满,多得溢出来时,溢出来的那部分可以无私地奉献出去,如果人格再伟大一点点,盆里钵里的也可以稍微拿点出来,再多就翻脸了。
这不是自私,而是人性,世上绝大部分人的人性,可以奉献,但绝不能奉献全部,一半都要考虑一下。
相比起来,眼前这几十位贪官已经很慷慨了,当然,主要是陈生拿出的契凭给了他们足够的底气,以官府甚至太子的名义借粮食,永远不担心会赖帐。
陈生高兴极了,这是自从离开京师以来最舒爽的一天,密云百姓的危厄终于稍有缓解。
近万石粮食,可以说陈生把密云境内所有隐型的存粮全都搜**净了,再也不用担心六天后官仓已空时,难民们会闹出大乱子,在灾年里,粮食是稳定人心最大最有效的东西。
“甚好,太子殿下和本官都很欣慰,诸位大人识大体,晓大义,密云能有诸位慷慨解囊,实是社稷之福,百姓之福也,太子殿下和本官代朝廷,陛下以及百姓,多谢各位了。”
说完陈生直起身,朱厚照也急忙露出郑重凛然之色,二人一齐朝众贪官很正式地长长一揖。
众贪官急忙还礼,连道不敢。
礼毕,陈生笑道:“大灾之年,不可行奢糜之事,只是今日特殊,太子殿下和本官便代朝廷宴请诸位大人,宴席或许简陋,但我等心意却诚挚,还望诸位莫弃。”
众贪官不由脸上有光,湛湛生辉,陈生会做人,也会说话,先是连吓带威,将众人唬住,接着诱之以名,直接把皇帝陛下的题字搬出来当诱饵,众贪官明知是个坑也毫不犹豫地跳了进去,最后借粮落实,众人难免有些后悔和怨意,这时陈生再说几句抬举话,行一个礼,摆个宴席,这样一来,众贪官面子里子实惠都有了,纵然心中仍有些许怨气,终究也烟消云散。
???说到底,这是个阶级森严的年代,皇帝的儿子,钦封的郡公,在这些贪官和土财主眼里,已然是顶了天的大人物,这样的人物跟神仙下凡似的在他们面前降落,并且对他们无比礼敬和客气,仅是这一桩,便令众贪官分外领情兼荣耀了。
???还有就是借粮一事的利弊。
???不借粮行不行?当然行,你的粮食你做主嘛,可若是不借的话,后果可就由不得你做主了,灾年光景,为了防止百姓因为饿肚子而造反,可以说无论太子还是官府,都会不惜一切代价维持民间的稳定,这个“一切代价”里面,便包括了这些贪官们的性命,粮食不借也得借,敢不借的话,二话不说先逮起来,好好享用大牢里十八般刑具,撬开你的嘴,把你藏粮食地方逼问出来,然后一刀把你砍了,砍了还会对外宣扬此人不识大体,家中藏粮千石却对百姓生死漠然以对,良心道德坏到流脓了,杀一个道德败坏的人,百姓们只会拍手称快,绝没有任何人会为他鸣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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