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但凡存活在这个世界上,他就不可能不要一点尊严。
更不要说苗逵这般在宫廷伺候圣上的太监。
他们身体残疾,所以往往更在乎自己的面子。
或许他们的名声并不是很好听,但是那些没有节操的大人们,见到他们自然也是要笑脸相迎的,而且很多时候,还有人献上银子。
就算这些外臣如此的孝敬他们,苗逵往日里都不一定搭理他们,给他们好脸色。
所以在军中,谁不给苗逵几分薄面呢?
或许苗逵自己都没有想到,沐绍勋会为了一个死人跟连朝中大臣都恭敬的自己翻脸。
当他将武器递给自己,让自己割掉他的头颅,也要去为兄弟洗刷冤屈,揪出凶手的时候。
苗逵可以说,前所未有的被震撼了。他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勋贵人家的孩子,能够留露出如此视死如归的神情。
要知道眼前这个少年,虽然外表有些木讷,但是他好歹也是锦衣玉食长大的,他不会不知道,自己的前途到底有多么光明。
他不会不知道,他这么做,到底有多么不值。
可是如今,如今他为国家在前线征战杀敌无数,为了兄弟他可以跟权柄无双的监军拼命。
当沐绍勋的拳头落在苗逵身上的时候。
所有人都出了一身冷汗,在他们看来,如此沐绍勋真的麻烦了。
得罪大帅或许有几乎活命,得罪太监,那可没有好下场啊。
很多跟随在沐绍勋身后的人,都已经报了必死的决心。
但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苗逵竟然准备为沐绍勋说情,在所有人看来,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宋泽也被苗逵的反应给震惊到了,不可思议的看着苗逵问道:“监军因何为此子求情,适才他对您动手,已经犯了滔天的罪过,要了他的性命,也没有什么说不过去的。”
苗逵看了一眼垂头不语的沐绍勋,苍白的面孔中隐含着煞气,冷冷的说道:“宋大人,怎么杀了一个陈生还不满意,还要连沐王府的小王爷也杀了吗?咱家问宋大人一句,您这心里是怎么想的。”
宋泽的额头开始微微的冒汗,“监军大人,我不知道您说的是什么意思?”
苗逵沉默了片刻,声音缓慢而有力的说道:“我什么意思?你这是嫉贤妒能,你们陕西都指挥使司把仗打的一团糟,就将我们京师十二营能打仗的军官杀了,好算计啊。不过你想过没有,能打仗的都死了,谁去收复国土。”
将士们纷纷大惊,宋泽额头的冷汗也越冒越多。
这说的有道理啊,起先陈生莫名其妙被杀,就是这个老家伙出的馊主意,如今竟然有组织兵马将老沐围困起来。
这是有多么嫉贤妒能才能做出如此无耻的事情?
“胡说……老夫万万不是那种嫉贤妒能的人,世人都知道老夫素来重视军纪,违反军纪就要遭受到处罚。老夫自认没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宋泽赶忙说道。
沐绍勋惨然一笑,愤怒的指着宋泽说道:“你敢说冤死陈生,你也没有感觉什么不对的吗?若不是陈生,鞑靼小王子早就从包围圈冲出了,哪里有你们今日立功的机会?如今你竟然在这里厚颜无耻的认为自己没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天理何在?”
“老夫纵然做的不对,也不是你一个小小的千户可以随意指责的,况且你冲撞大帅,在军中任意集结人马,已经犯下了滔天的祸患,本官建议大帅杀了你,有错误吗?”
保国侯朱晖微不可察的点点头,众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本来以为有苗逵说情,这件事情也许会往好的地方转变,谁知道宋泽三言两语之后,他依然是无辜的,而陈生和沐绍勋依然该死。
大家都是同甘共苦的袍泽,怎么忍心看着兄弟们这样遭受冤屈。
大家虽然不愿意冲撞大帅,但是心里也清楚,若是今日随意处死了沐绍勋,那么大家以后立功可就要掂量着点。
保不齐回头让宋泽轻飘飘的几句话,要了命去。
沐绍勋见到保国公朱晖杀自己的意图并没有改变,于是挥挥手,神色有些凄惨,“我是平西伯的袍泽,不得不站出来为他鸣冤,而你们却有很多人根本没有见过平西伯陈生,没有必要跟我一起遭罪。此次事件,干系太大,我不敢拖累诸位兄弟。我希望大帅允许我独自承担罪过,毕竟他们都是有功的壮士。”
说完沐绍勋失望的看了朱麟一眼,转身便走向军正,留给众人一个孤傲的背影。
朱晖和其他的将士呆呆的站在原地,半天没有人说什么,很多人默默的低下头,眼泪已经止不住往下流。
真正敢于舍生取义的人又有几个?
能够被记住的又有几个?
苗逵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不明白,朱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虽然是监军,但是只要统帅做的没有错,他一般不会干涉军务,这是陛下交代给自己,也是自己一直坚持的原则。
但是看着沐绍勋孤傲的背影,苗逵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自己的心好痛。
虽然自己不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但是他也不自觉的被沐绍勋点燃了心口的热血。
苗逵紧紧的盯着沐绍勋的后背,苍白的脸颊上,露出了数不尽的同情。这个少年做事冲动,这个少年说话呛人。
但是通过这一段时间的对沐绍勋的了解,他在战场上一次次忘我的作战,他为了兄弟,为了国家可以不惜自己的生命。
正气与不屈,木讷和热血,这些都让苗逵在心底喜欢这个年轻人。
自己是个太监,这辈子不可能有什么作为了,甚至死后,史书上还会咒骂自己。
但是他不会,他还年轻,他还有无数的机会报效国家。
忽然,苗逵心底涌出了一股保护沐绍勋的愿望。
一个太监,不去害人,而是去保护人。
苗逵自己都感觉,说出去,肯定会被人家笑话,但是却又是实打实自己内心的真实的感受。
许久,苗逵一咬牙,站出来说道:“他的命,我保了,有不服的吗?”
“我若是要说不呢?”保国候朱晖冷冷的看着苗逵。
宋泽见到主帅和建军之间出现了冲突,则一脸的喜色。
“我到底要看看谁敢动他。”苗逵一脸深意的看着朱晖说道。
说完朝着将士们挥挥手,将士们自然认识监军,在哪里前进也不是,倒退也不是。
“监军,你这是要与我作对吗?”保国候朱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对他说道。
苗逵望着那朱晖哂然一笑,那笑容浮在苍白的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让人尊敬的意味。
“一路行军,我苗逵从来没有干涉过军务,我的目的很单纯,就是想跟着大家伙观光游赏,等鞑靼人自己走了,咱们连仗都不用打,然后风风光光的回京师接受陛下的封赏,说不定到时候陛下见我懂得军事,还会让我管理御马监……如果没有遇到陈生这个小崽子,大概不会有任何的变化吧,可是谁让我遇到了陈生呢?这个智计百出的少年郎,解决了我们所有可能遇到的问题,将小王子包围起来,然后你们杀了他,好,我以大局为重,这件事情我可以不追究,咱们有什么问题,等战争结束了再说,如今你们又要杀了沐绍勋,我不能在继续当一个看客了,我毕竟是监军,监察是我的职责,我今天就要处罚你朱晖,你身为大帅,知错不改,早晚要酿成大祸。”
“你是三军的统帅,你赏罚不公,只顾自己的尊严,而忽视将士们的感受,冤杀了平西伯,却不敢承认,还要将找个说法的将士一并斩杀了,你现在杀了他,将士们到了前线如何安心作战?我是陛下任命的监军,我不能看着你胡作非为,你若是在这样下去,我只能暂时剥夺你的三军指挥之权,暂时交给安边伯许泰。”
众人都感觉不可思议的看着苗逵,无数道复杂的目光,紧紧的盯着苗逵。
“公公,您可要三思,监军虽然有监察之权,但是若是处理不公,事后陛下肯定会责罚您的。”
苗逵沉默了片刻,忽然笑道:“我一个太监,有什么害怕的责罚,只要能够保住陛下的天下,哪怕丢了性命又如何?来人啊,将保国候朱晖带下去,让他好好反省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