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府不能与之比较王府,但有利在于其地势坐北朝南,虽是在街尾,却也是黄金地段。
回廊曲径通幽处,凭栏上的花纹精美细致,后园更是花草环绕,嶙峋假山伴着淳淳流水,更是别有一番风味。
祁洛寒带着云笙一路闲逛赏景,精致的物件儿云笙也早就看腻了,中原的装横虽与南诏有着天差地别,但一路看下来也就渐渐觉得乏味,没有了当初的兴致。倒是在踏足后园之时,只见云笙眼前一亮,惊喜一声朝着某处奔去:“呀,你们这儿还养着小兔子呢,好可爱呀!”
假山旁的花丛中,几只玉白的小兔子活蹦乱跳,云笙欣喜地抱过一只在怀中,玉手一遍一遍地轻抚它的皮毛,简直爱不释手。
祁洛寒慢步走来,见状也只微微一笑:“平日里府中只有我和爹,我又时常在宫里,爹又一大把年纪了,怎么可能会有闲心情养这些小动物?兔子是长姐前些日子从集市上买来的,眼看着要死了,是长姐用药一直吊着,没想到久而久之,这些兔子竟然又开始活蹦乱跳了。”
一听是夕若烟的兔子,云笙原本还笑意盈盈的脸立时便沉了下来,抚摸着兔子的手也有一下没一下的,看上去甚是没有力气。
祁洛寒无奈,上前也跟着在她身旁蹲下,修长的手轻轻抚摸过兔子,温声道:“其实长姐人挺好的,不但医术高超,人也很有善心。”
“她又不是你亲姐姐,你干嘛要一直帮着她说话?”甚至,竟然还不惜为她挡了那一鞭子。
云笙心里顿时一阵不舒服,想想自己王兄,从前可是从不会对自己疾言厉色的,如今都可以为了一个夕若烟凶自己;再看祁洛寒,明明都没有什么血缘关系,干嘛还要一直护着不相干的外人啊!
她就不明白了,这个夕若烟到底有什么好的,除了长得漂亮点,医术高点以外,还有其他什么优点么,怎么就值得这些人一个个的都跟吃了迷魂药似的。
原本还耐着性子愿意好言相说,可一听这话,祁洛寒竟“噌”一下站起,面上已有不悦:“还请公主慎言。我们祁家与长姐从前没有关系,可自长姐拜过祁家列祖列宗开始,那便已经是我们祁家的一员,是至亲之人,容不得旁人胡言。”
“我、我不就随口说说嘛,你干嘛那么大反应。”云笙微微有些被他的强烈反应怔住,却难得的没有发脾气,左不过也只是嘟囔了一句。
然祁洛寒却并不受用,其他的他可以忍,她用鞭子抽他他也可以忍,但是,倘若谁要是诋毁长姐,他便万万不能忍。
久久不见祁洛寒再说话,云笙抬眼小心看了他一眼,见他果真是生气了,便难得的软下了语气:“好啦,我不这样说就是了。”小心放下了怀中白兔,云笙起身望着他:“你们感情很好,对不对?就算你们没有血缘关系,但只要她遇到了危险,你也甘愿挡在她的前面,是不是?”
“是。”几乎是不用考虑,祁洛寒便冲口而出这一个答案。
云笙一时沉默了,心中竟不知为何有些不是滋味。
“我一直以为只有至亲之人才会这样不惜一切的保护对方,可是我没想过,原来还有一种感情,竟然也能够令原本没有至亲关系的人也能这样不惜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呢?”云笙不太明白,更不能理解祁洛寒为什么会这样毫不保留的对一个人好,他们,毕竟不是真的亲人啊!
没想过她会问这样的话,祁洛寒默了默,忽觉心中的气消散不少,这才道:“容属下问一句大胆的话,照公主的话来讲,在南诏皇室之中,公主也有其他的兄弟姐妹,可为什么,却独独与四王子感情最好?”
“这……”云笙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她与四王兄乃是一母所出,同为王后的孩子,这关系自然不能一概而论,虽说其他王兄王姐也是父王的孩子,是至亲,但总觉得其中差了一些感觉。况且,就算不论这个,除了四王兄外,其他的王兄王姐也未必就是拿真心待她,无非也就是因为她深得父王母后喜欢,借此亲近她来讨好父王罢了。
只不过,这些事情,她又干嘛要对一个外人讲?
心中想法转过千百回,云笙抬头直视祁洛寒,双手叉腰,一瞬间又成了那个刁蛮且不可理喻的南诏十三公主:“哎,我可是公主哎,凭什么要回答你的问题。我告诉你,只有本公主问你的份,没有你反问本公主的权利,听到了吗?”
祁洛寒一愣,显然是没从她突然的大转变中回过神来。然而恰在此时,一声不合时宜的“咕噜”声响起,两人面面相觑,空气中突然变得有了一丝尴尬。
祁洛寒突然噗嗤一笑,云笙却顿时面皮一红,见他嘲笑自己,下一刻抬了手便要朝他打去。
这次祁洛寒却是反应极快,一把握住她纤细的皓腕,连连告饶:“我错了我错了,只不过,它怎么会突然响了?”说着,手指了指云笙平坦的小腹。
云笙尴尬地一把抽回自己的手,背过了身不去看他:“怎么,没用午膳,现在饿了不行啊?”
这话说得理直气壮,倒真是有些不可理喻。
“你没用午膳?”这都快用晚膳了,却突然听说她竟连午膳都没用,祁洛寒不禁有些奇怪。
“还不都是因为你们,王兄生我的气不肯理我,我难受啊,所以也吃不下东西,可是谁知道,它竟然这么不争气。”云笙气愤地指了指肚子,可谁又知道,它仿似在故意和她作对似的,竟然极其大声的又响了一次,这一次,她真是恨不得找个地缝给钻进去。
“原来你是因为四王子生了气,所以才会来这儿道歉,其实这么做,说到底也只是为了让他原谅你。”祁洛寒终于明白了,难怪这个上午还不可一世,执起鞭子打人的十三公主,只不过短短几个时辰便判若两人,原来,竟是因为这个原因。
云笙重重点了点头,却不禁将头低得更低了。
“如果公主不嫌弃,不如就在祁府用了晚膳,稍后我再亲自护送你回宫。”
片刻,祁洛寒温厚的声音自身侧传来,云笙突然抬起头,一脸惊喜的望着他:“真的?”
祁洛寒含笑点点头。
云笙突然惊喜一叫,一跳上前便紧紧挽住他的胳膊往正厅走去,娇俏一笑,道:“有什么好吃的?有没有糖醋鱼?”
“有。”
“那桂花酱鸡和五香仔鸽呢,有没有?”
“有。”
“那个,我还想吃金糕卷和豌豆黄,好不好啊!”
“好,行,想吃什么都可以。”
“我还要……”
一顿饭,云笙直至吃到了日落西山了方才罢休。夜幕降临,眼看着时辰不早,祁零本已备好了软轿护送云笙回宫,谁料云笙却不愿意,美名其曰为了消食,让祁洛寒亲自护送。
这个时辰,街上的小贩早已收拾好了东西回家,路上行人也没有几个,云笙并着祁洛寒走在空荡荡的街上,一路上都笑意盈盈的,也不说话,只顾一个劲儿的傻笑。
见她开心,祁洛寒也不由得跟着笑起来,偶尔看一眼云笙,见她一副心满意足抚着肚子的模样,真真是像极了一个小孩子,简直很难与之前那个盛气凌人,满口喊打喊杀的十三公主联系在一起。
“谢谢你啊!”
祁洛寒正专心想着这个问题,忽然听到这一句话,竟一时险些没能反应过来。
“我说,谢谢你。”云笙站定,望着祁洛寒再一次郑重重申:“谢谢你请我吃饭。”
“小事一桩,不足挂齿,只要你不嫌弃是粗茶淡饭就好。”
云笙使劲儿摇了摇头,跟个拨浪鼓似的,复又看着祁洛寒傻傻一笑:“你们家的饭菜很合我胃口,比起前些天我偷溜出来吃的东西好吃多了。”
祁洛寒挠了挠头,闻言也傻傻一笑。
两人又并肩走着,想起上午的事来,祁洛寒仍心有余悸,犹豫了半晌,终是忍不住开口道:“公主,其实我长姐和四王子之间的事,我想这其中定然是有误会。可即便如外界所传的那样,但这毕竟是两个人之间的私事不是吗,四王子和我长姐都不在乎了,我们这些外人,终究还是不好插手的。”
云笙缓缓停下了步子,心中反复思虑着祁洛寒的话,却是久久都没有回应。
以为她是拒绝了,祁洛寒叹了口气,正迈了步子往前继续走去,身后却忽然响起一道清脆如银铃般的声音:“看在你今天请我吃饭的份上,本公主允了。”
“真的?”祁洛寒转过身,一脸惊喜的望着她。
只见云笙重重点了点头,小跑着到他面前来,清澈灵动的墨瞳散发出璀璨耀眼的光芒,仿佛要看进他的心里最深处去,直看得祁洛寒不禁一阵心惊肉跳。
忽而,她道:“祁洛寒,你人怎么这么好呢?”
祁洛寒正疑惑不知所云,却只听得她又道:“我抽了你一鞭子,还害得你负伤在身,又出言侮辱你姐姐,你非但没有怨我恨我,你还请我吃饭,还愿意大晚上的送我回宫。”云笙上前更进一步逼近他,认真道:“祁洛寒,你到底是真的好人呢?还是这些都是你故意做出来的,接近我,其实只是为了得到荣华富贵?”
云笙的双眸又大又亮,夜色之中,就像是璀璨发亮的明珠,干净清澈,甚至都可以一眼望到底。
祁洛寒凝视着她,听着这一番认真却又有些好笑的言语,又望着她这一副天真的模样,他竟有些哭笑不得。
“第一,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得上是好人,但对你而言,起码我能保证我不是一个坏人。第二,我当初之所以考取功名,也并非是为了荣华富贵,而是单纯的想要尽职尽忠,做一个对国家有用,能为百姓谋福祉的人。第三,我之所以请你吃饭,除了因为你是南诏的公主,我应该对你敬重,也因为抛开身份,你不过只是一个需要被人照顾的小女孩罢了。”
一句“需要被人照顾”瞬间说到云笙的心坎儿里去了,她一愣,却有一种莫名的感觉自心底发出,有种欢喜,甚至还有些甜蜜的味道。
这是她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除了家人以外,一个毫无关系甚至可以说是陌生的男人对她说这样的话,这样的感觉,似乎,还挺不错的。
云笙低头笑了笑,忽然努了努嘴,抬头满是不悦的瞪着他:“喂,警告你啊,不许再说我是小女孩儿,我已经不小了,在南诏,我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都可以嫁人了。”
云笙这话说得义愤填膺,可隐隐听来却有一丝地方觉得不太对劲儿,祁洛寒闻言也不住一笑,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是,公主说的都对。”
云笙俏脸一红,突然想起了什么,绕到祁洛寒身后,玉手轻轻抚上他的后背,却不敢太用力,竟显得格外的小心翼翼:“今天我下手其实挺重的,这儿肯定都伤得不轻吧。”
“还好,堂堂男子汉,挨一下不算什么。”
他这么一说,云笙心中反倒是更加愧疚了。
她默了一默,走到祁洛寒面前,自怀中掏出一个小盒子来:“虽然你姐姐是御医,治伤什么的肯定也比我在行,但这个药膏真的很有用的,你拿去擦,我保证不到三天一定就没事了。这也算、也算是我对你愧疚的一种表达吧。”
云笙低着头,双手捧着那小小的药盒递到祁洛寒面前,祁洛寒低头望着已经递到面前的精致小盒子,却并未伸手接过:“不,不用了吧,其实我的伤也没什么大的问题,实在用不着这么好的药。”
“谁说用不着的,我说你值得就值得。”云笙急了,一把拉过他的手把东西塞到他怀中:“本公主的东西,一般人还求都求不来。既然我给你了,你要不收就是看不起我,那我可要生气了。”
祁洛寒登时哑然,呆呆的望着一脸强势的云笙,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果然这南诏的十三公主就是与众不同,一会儿盛气凌人叫人望而生畏,一会儿又娇俏可爱像个不喑世事的小姑娘,这会儿呢,又转瞬间变得强势非常,叫人不敢拒绝。
可是却不得不说,这性格多变的云笙公主,其实倒有一些小可爱。
祁洛寒低头轻声一笑,这才收下那药盒。
云笙满意一笑,哼着小曲往宫门口的方向一跳一蹦而去,祁洛寒无奈地摇了摇头,也默默跟在了身后。
宫门早已过了下钥的时辰,但云笙却是个例外,她没回宫,不但宫门未闭,整个宫里的人都差翻天覆地地寻找她了。
“公主。”
画情画乐远远望着熟悉的身影朝着宫门处的方向而来,两人齐齐一唤,均是朝着同一个方向跑了过去。
云笙正和祁洛寒聊得开心,一时也没注意到她们,直到画情画乐都到了面前了,她方才惊觉:“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公主还说呢,怎么这么晚了才回来,可吓坏我们了。”画乐一脸后怕,可想而知这一下午没见着人,她们是有多么的担心。
“对不起啊,我忘记还有你们在等我了。”云笙不好意思一笑,是当真忘记了。
“公主快别耽搁了,赶紧随我们回上林苑吧,要不四王子该等急了。”画情说着,已与画乐一左一右扶着她便往宫门走去。
没走几步,云笙突然停下了脚步,回头望着仍旧站在原地的祁洛寒:“我到了,你早些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好。”祁洛寒微笑回应,见她转了身,自己也正准备转身回府。
“对了。”云笙突然回头唤住他:“你伤口这些天不能沾水,记得擦药。”
“好。”
“还有。”
祁洛寒刚一转身,冷不防又传来云笙的声音:“你们家的饭很好吃,我下次还可以再去么?”
祁洛寒含笑点头,不耐其烦:“只要公主愿意,祁府的大门随时为公主敞开。”
云笙心满意足了,随着画情画乐一同往宫门的方向走去,岂料走了不过三两步距离,又突然停下脚步回头。可这尚未出口的话语,却在瞧见仍旧站在原地望着自己的祁洛寒时不禁顿住,转而变为疑惑:“你怎么不走呢?”
“我在这儿看着你,等你进了宫我再走。”祁洛寒声音不大,却一如往常的温和,不禁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
云笙顿时心花怒放,朝着他甜甜一笑。最后几乎是一步三回头,走了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才将原本便不长的路程走完。
朱红色的宫门缓缓关上,祁洛寒遥遥望向那人离开的方向,忽而紧了紧手中的药盒,一颗心,顿时五味杂陈。
今晚月圆明亮,却终究是个无眠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