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晟和苏绍文在这里住了下来。
别院原本有一排精致的院落,以前是用来招待贵客的,划进理学院后,正好可以当做教书先生的住所,完全不需要另外修整。
住处虽然不错,但是学院里每日都有不少工匠来回忙碌,移植花木,改建围墙,人来人往的难免有些嘈杂。
华轻雪担心他们会嫌吵。
梁文晟却觉得这样挺不错,离华轻雪近,做什么都方便,还可以亲眼看着学院怎么建成,偶尔能帮帮忙。
住处就这么定了下来。
两人都是第一次住这种独门独院的屋子,雕栏玉砌,竹林环绕,很有文人的高雅气质。
梁文晟在北方常年和匠人厮混,粗糙惯了,突然住这么精致的地方,很不习惯。
苏绍文却很喜欢,里里外外看个不停,还拉着梁文晟去街上,想要装饰屋子。
“师弟,咱们男子汉大丈夫,要不拘一格,要大气,造吗?”
梁文晟很不能理解,苏绍文对布置院落的热情,他不但买了成套的碗筷杯盏,连一个枕头都要精挑细选。
苏绍文抿着唇笑得腼腆,“师兄要不要换一个?这枕头里放了决明子,睡着舒服,师兄晚上休息好,白天才能更有精神。”
梁文晟揉了揉他的头,心中感慨,他这个师弟什么都好,就是活得太精细了。
转念又想,做玻璃器原本就是个精细活,也难怪师弟越来越精细了。
“好,都听师弟的!师弟说好,那自然是好的。”梁文晟从他手里揽过大包小包,“走,买了一大堆,回去吧。”
“嗯。”苏绍文开心的跟上他。
回去后,恰好卢正清也在,华轻雪便介绍两个徒弟给卢正清认识,然后把前些日子默写出来的教材,让梁文晟和苏绍文先熟悉熟悉。
因为和华轻雪相处过一段时间,所以两人对教材里的阿拉伯数字,和部分公式都有了解,粗略看下来竟能看懂一大半,倒是让卢正清吃惊不已。
四个人难得聚在一起,就着教材的问题讨论开来,具体怎么授课,准备何种实验,如何让学生更容易接受,成为讨论的主要话题。
华轻雪恍惚回到以前在科学院的日子。
只不过那个时候,大家开会讨论的是各种项目研究,现在讨论的是中学理化的教育普及。
想一想,还怪有趣的。
聊在兴头上,外面突然一阵喧哗。
华轻雪听见欢儿的声音——
“老夫人!您不能进去!等我通传之后,我家夫人会出来见您的!”
另有一个苍老的女声响起:“我人都来了,还要通传什么!几步路远,传来传去也不嫌麻烦!”
女人的声音老迈沙哑,却很洪亮。
华轻雪一时好奇,也担心欢儿招呼不住,便打开了门。
外面竟有许多人。
一个身穿华服的老妇人,一个妙龄女子,还有许多她不认识的丫鬟婆子,呼啦啦一大圈围在屋外。
欢儿在初冬的大冷天,竟急出一脑门汗,她跑到华轻雪身边说:“威远侯府的傅老夫人要见您,我让她在偏厅里等一会儿,她不肯……”
威远侯府?
傅老夫人?
……那不是傅廷烨的娘吗?
华轻雪心里惴惴的,看向眼前气势汹汹的老妇人,一时之间心情复杂。
作为晚辈,她应该去拜访人家才对,只是因为各种阴差阳错,致使现在要长辈亲自登门。
华轻雪觉得自己失了礼数,有些心虚,对待傅老夫人的态度也多了礼让。
“真对不住,不知道您来了,让您久等……”
华轻雪还没寒暄两句,傅老夫人突然怒目圆睁,指着她身后几人喝道:“青天白日你闭门不出,就是和这些男人搅和在一起?!置我孩儿颜面于何地?!”
华轻雪脸色倏地白了,任谁被这样猛地一顿指控,都会慌神,何况华轻雪一直被护着,从没有和京城里复杂的人际接触过。
卢正清立即走出来解释,“老夫人,您误会了,在下只是在与司兵夫人商议书院之事,另外两人是司兵夫人的徒儿,绝无不齿之事。”
傅老夫人却根本不信,冷笑道:“商量什么事竟连一个伺候的人也没有?门窗都关着,谁知道你们在里头做什么!”
她又见苏绍文模样俊俏,语气也更加阴阳怪气:“司兵夫人的徒儿还真是好相貌!莫非收徒时专挑那英俊儿郎?”
苏绍文白着脸,难堪的低下头去。
欢儿生气的说道:“老夫人,你怎么能随意诋毁?!我家夫人身子弱,如今天气正冷,门窗当然会关着!”
连好脾气的卢正清也不能忍,义正言辞道:“老夫人慎言!休要肆意诋毁!若传到将军耳中,只怕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傅老夫人身边的妙龄女子听了,似乎也有所顾忌,神情紧张的拉住傅老夫人,劝道:“姨母,我们快回去吧,叫将军知道了不好……”
傅老夫人一甩袖子,怒道:“她不怕瓜田李下,都敢与男人关在一间屋里,还会怕我儿误会?”
华轻雪白着脸解释:“伯母,您真的误会了,我不是……”
“别叫我伯母!老身当不起司兵夫人这样称呼!”傅老夫人冷冷盯着她,神情阴刻,“要不是听闻你与我儿子互有情愫,我也不会跑这一趟,今天倒真是让我这个老人家大开眼界!看来,司兵夫人比起前朝公主也不遑多让!”
前朝公主喜好男宠,豢养面首无数。
华轻雪不知道,可是这里其他人都知道,个个脸色难看至极!
偏偏对方是傅廷烨的母亲,当真是打不得、骂不得!
程婉妙像是被吓到,扶着傅老夫人苦劝:“姨母!您这样说,被表哥知道了会生气的……”
“怎么?她做得,我不能说得?”傅老夫人冷冷一哼,轻蔑的扫了眼华轻雪,“照我说,她还不如前朝公主,人家好歹是公主,她算个什么东西?!居然妄想进我傅家的门,欺我老了想脏我傅家的地方!”
华轻雪被她训得脸色一阵白一阵青,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辩驳。
她原本就不是伶牙俐齿的人,对方又是傅廷烨的母亲,更加不知怎么开口了。
外头齐刷刷走来一队人,是喜儿把傅廷烨留在别院的侍卫叫过来了。
因为傅廷烨交代过不能打搅到华轻雪,所以侍卫通常在外围巡视,老夫人过来时,他们也没有防备。
谁又会防备傅廷烨的母亲?
程婉妙担心闹下去不好收场,再次劝道:“姨母,我们回去吧,您别生气了,大夫交代过要您静养,不能动肝火。”
别说程婉妙,就连华轻雪、卢正清几个人也看出来,傅老夫人发怒时青筋暴起,脸色苍白,声嘶力竭处好似喘不过气来,恨不得随时都会厥过去。
老夫人要是真的昏厥过去,华轻雪就是有一百张嘴都说不清了!
世人只当是她把老夫人气晕了!
侍卫领头的队长息事宁人,恭敬的请老夫人回府。
傅老夫人不屑的看了一眼华轻雪及她身边的梁文晟等人,“用不着你们请,老身自然会走!这样污七糟八的地方,多呆一会儿都会脏了我的眼!”
程婉妙搀扶着她往外走,侯府的丫鬟婆子也低眉垂眼跟着。
气势汹汹的来,又气势汹汹的走。
看着这些人离开的身影,华轻雪怔愣许久,才慢慢回过神来。
她歉意的看向卢正清,轻声道:“真不好意思,请你过来商议学院的事,没想到连累你挨骂……”
谁不爱惜名声?卢正清一个洁身自好的君子,被傅老夫人骂成了华轻雪的姘夫。
“我们倒是没关系,只是你一定要和将军解释清楚,若是因此生出芥蒂,那就不好了。”卢正清没有丝毫怨怼,心里很明白今日之事,华轻雪才是最无辜的受害者。
梁文晟与苏绍文则面面相觑,“我们在青州时就跟随师傅身边,将军也是知道的,不会因为这个……就误会师傅吧?”
连前朝公主养面首的事都拿出来说,梁文晟觉得太荒谬了。
将军要是真信了那些话,就不是将军了。
卢正清长叹一声,感慨道:“曾经耳闻侯府老夫人睿智明理、明尚夙达,承受丧夫丧子之痛,将侯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如今一看,却不尽然啊……”
余下的人没作声,心里却不约而同的想着,刚才那个老妇,根本和睿智明理四个字打不上边,简直胡搅蛮缠!
华轻雪觉得很疲累,扯着嘴角笑了一下,“你们先回去吧,我们改天再讨论。”
出了这种事,估计谁都没心情继续聊下去了。
梁文晟说:“师傅,您好好休息,别多想,将军心里一定明白的。”
“嗯。”华轻雪点头,笑得有些无力。
她相信傅廷烨,只是……她有些没信心,以后该如何和那位傅老夫人相处……
卢正清拱手告辞,梁文晟也立即领着师弟回去。
几个人都很明白,再呆下去只会让华轻雪更加难堪。
路上,苏绍文情绪很低落。
因为刚才傅老夫人的指责,他觉得自己给师傅丢脸了。
梁文晟和他相处时间长,十分了解师弟的性子,一见苏绍文郁郁不欢,就猜到七八分。
“你别往心里去,那疯婆子胡乱攀咬呢。”梁文晟见他不开心,又故意逗他,“不过她倒是很有眼光,我也觉得咱们俩作为师傅的徒弟,相貌确实不俗。”
苏绍文没憋住,噗嗤笑起来。